所有人都很清楚,在那一刻,她的皇叔便不在了,这么多年都是她在自欺欺人,说他没有死,说他能从这万丈悬崖死里逃生,说总有一日会回去找她……可假的就是假的,这一年又一年,她连骗自己都骗下去了。
这几年,她一直在想。
想过去,想未来,想有他的日子,想没他的日子,满脑子都是他,梦里是他,走神时看到了他对他笑,走在皇宫走在街道,眼前总是不知不觉浮起他的身影,她都魔怔了,却还是没等来真正的他。
玉珥颤抖地从篮子里拿出一把白色纸钱,手一扬,那一盏盏薄如蝶翼的纸张便是随风飘远。
三年了,她终于敢面对他的死讯了。
——三千红尘,寥寥五洲,你孟玉珥身边可以没有任何人,唯独不能没有我。
你说过的啊,这是你亲口说的话啊,可如今我就在这里等你,你又去了哪里?
——曾经我要的是江山和你,前者家仇所累,后者我私心罢了,如今我只要你,你的天下,我不想要了,你信我吗?
我信的,我信的,我从来都没有不信你,可你为什么不能来听我亲口回答就走了呢?
皇叔啊,你到死都不知道我很爱很爱你,你到死都不知道单思一直在我腹中,到死都不知道我为你生了一个孩子……
山风呼啸而过,吹得人心彻骨冰凉。
没有失去过至亲的人,大约是不懂那种感觉,就好像,一觉醒来,被整个世界抛弃了,再也没有人会抱她,亲她,爱她,呵护她,疼惜她,他们曾经多亲密如今失去就多伐骨。
从今往后,她坐拥万里山河,江山南望,看到的只有他的坟墓。
……不,坟墓都没有。
他那么狠,尸骨都不留给她。
皇叔,我们爱过,怨过,痛过,恨过,情丝纠缠了这么多年,最后却落得个匆匆别过,徒留的只有——单思。
我对你的单思。
玉珥跪在了地上,紧紧抱着单思,用自己的体温护着她,却任由自己的每一寸肌肤都受这寒风凛冽。
皇叔啊……
——女孩子要言笑晏晏才有趣,晏晏,晏晏,唔,以后皇叔喊你晏晏可好?
——晏晏,你是我用心灌溉成长的花朵,凭什么不属于我?
——晏晏,我好欢喜,你这颗心,总算为我动一动了。
——晏晏,活下去。
……
“陛下,陛下。”是刘恒。
“陛下您别吓奴婢啊,陛下……”是汤圆那个小胖墩。
玉珥睁开眼睛,两人紧张地蹲在她面前,她冲他们轻轻一笑,脑袋毫无征兆地一懵,她松开了怀里的单思,昏死过去。
在梦里,她又看到了她的皇叔,他拈花一笑,走了过来,将花簪在她的鬓角,俯身吻了吻她的眉心。
如果可以选,她宁愿一辈子都留在梦中,只有在梦里,他才会这样亲近她。
“皇叔,皇叔,你别走太快,等等晏晏啊……”
她是被自己喊醒的,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了客栈的暖房里,汤圆红着眼眶看着她,玉珥苦笑了一声,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脸蛋:“都是当娘亲的人了,怎么还怎么爱哭啊。”
长熙三年的春初,汤圆和乌溪成婚了,她原本是想放她出宫,但她自己不想离开,如今她身边已经没有亲近之人,萧何走了,刘季走了,妘瞬走了,子墨走了,皇叔走了,如若她再走,她会更寂寞。
玉珥没有说,这小胖墩到底是天真了,历朝历代,当皇帝的,不是孤家就是寡人啊。
玉珥准了她留下,指了一处小宫殿给他们夫妻住,年前她生了一对双胞胎,这次南下,她本也不想带她,毕竟两个孩子才满周岁,但她自己硬要来,她也就只能准了。
“陛下,丞相来信,帝都一切安好。”
“嗯,既然安好,那我们回帝都的行程就不比太赶。”玉珥道,“走水路吧。”
——
长熙五年一月,他们一行十几人,走水路北上,一路晃晃悠悠,沿途欣赏风景,二月时,终于道了距离帝都最近的赵县。
赵县,前朝称徐县,是大顺四大世家之一的‘西城徐家’的大本营,从地理上划分,前朝时属于西周道,本朝已经划为京畿道治下,只不过北部已经有个长孙氏,所以徐家也只能继续被称为‘西城徐家’。
顺熙二十一年的陇西道瘟疫,徐家带头捐款援助救灾,长熙元年又筹备军粮支援前线,虽说他们也对朝廷别有所求,但冲他们自觉出钱又出力这一点,玉珥对他们还是颇有好感的,既然路过了,又恰逢天黑,他们也需要找地方住宿,倒不如就给他们徐家这个殊荣。
“去徐府吧。”
他们的到来自然让徐家上下震惊又欢喜,匆匆忙忙收拾了一处新建成的园子给他们住,因为天色已晚,玉珥走了一天的路也累了,也就让要他们都回去休息,有事明日再说。
汤圆铺好床,玉珥将好已经睡熟过去的单思放在下,她咂咂嘴,翻了个身,抱着自己的小脚丫继续睡。
玉珥眼底一片柔软,不禁低头亲亲她肉嘟嘟的小脸。
徐家安排伺候他们的两个侍女走了进来:“陛下,可以沐浴了。”
“好。”玉珥让汤圆在这里照顾单思,其他人她不放心。
侍女在前面引路,带她到了浴池,刚想想要为她宽衣,她就笑着拒绝了:“你们出去候着吧,朕自己来。”
从以前到现在,她从来不习惯被除了汤圆以外的人伺沐浴。
两个侍女退了出去,她看着门关上,才脱去衣裳,赤着脚踩着白玉石阶下了浴池。
水暖花香,玉珥舒服地呼出口气,捧起一瓢水淋在身上,洗去这一路的风尘仆仆。
她泡了一会儿才起身,伸手拿过挂在屏风上的肚兜,侧头系上侧面的带子时,她的眼角无意中看到东侧窗户上极快地掠过一个黑影,她心中一惊,迅速抓起衣服穿上,来不及想着是谁敢如此胆大包天偷窥她沐浴,就扬声喊了一句:“刘恒!追上那个黑影!东边!”
“是!”
刘恒迅速追去,她穿好衣服跑出来,门外两个侍女还很茫然,玉珥看到那人的身形,身手应当是不错的,以这两个侍女的能力应当没看到,问了也白问,干脆掠过他们去看刘恒的方向。
刘恒追出了一段路,可别说是可疑的黑影了,就是老鼠影也没看到一个,只能折转回来,老老实实地请罪。
玉珥皱了皱眉,走到刚才那个黑影所在的窗户,那窗边栽种一棵树,会不会是她看错了,其实刚才是是树影?
也不是没有可能
“罢了,也许是朕看错了。”玉珥揣着袖子往回走,吩咐刘恒多注意警戒,刘恒不敢松懈,亲自守夜。
这一夜,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