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浓如墨,艳如血

在陈景心中,叶清雪的印象还是那个坐在草庐上修行的样子。无论白天黑夜还是刮风下雨,她都是坐在那里。那时的叶清雪是那么的清晰,后来,慢慢模糊了一些,又清晰了一阵子,现在叶清雪则是如处于迷雾之中。但是不管是一开始还什么时候,陈景都没有在意过叶清雪有着怎么样的神秘,从没有在意过,哪怕是现在这个曾经天地间的第一人问出这样的话,陈景也不在意。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是千年来第一位元神修者,天下事定是没有什么能瞒过你,那你可知道,她是我师姐,是多次将我从生死之间救回来的人。”陈景说道,他的身上与兆先真人一样,都有着一层白芒,不过兆先真人是元神光芒,而陈景全身上下则是剑芒吞吐。

殿外依然有琴音传了进来,若有若无,从来没有断过,缠缠绵绵。

坐那座亭子之中的陈景真身突然睁开双眼,一黑一红两道光芒钻入他的鼻孔之中,随之便见他站了起来,一步跨出就已经消失在了前方拐角处,他竟是不管不顾的已经冲入了浓郁的剑咒之中。

“年轻人,我当年初次下山行走之时,也不把天下修者放在眼里,在吃过几次大亏之后,才明白一个道理。”兆先真人说道。陈景沉默不语,他就在站叶清雪面前,双手垂于蓝色法袍的衣袍之中。他还在体味着刚才的生死一瞬间,就在刚才他要被兆先真人的法力融入厚重山符剑意掩埋的一瞬间,他拼尽剑力以剑气爆开灵,本身也趁机遁走,然后却又幻化出了一个假像在那里,让他们以为自己真的被掩埋,然后便是趁机去偷袭,只是依然被察觉了。

在他兆先真人元神变幻之后,剑灵飞离其实也是虚假的,而真正的本体则是融入了那两道金光中的一道,没入了兆先真人的元神之身中,他想冒险将兆先真人杀死,只是却依然没有做到。不过,他却也知道了为什么兆先真人在充满了剑咒的凌宵宝殿之中没有死。

兆先真人又说道:“有时候,留得性命,比什么都重要,尤其是对于我们这些修行之人来说,百十年后,谁会成为什么样的谁也不知道。修行之人绝对不要去跟别人争一时之高低,而是要看谁活的更长,百十年后再来看的话,你会发现曾经的许多敌人已经在岁月之中烟消云散了。”

陈景依然沉默,离尘却提着绝仙剑出了凌宵宝殿,当年离尘与琴魔石岩一战最终是以石岩消失而结束的,在有些人眼中,这是石岩逃走了,在离尘的心中却决然相反,因为她当时并不知道石岩是怎么离去的。

兆先真人的眼神逐渐的冷了下来,他说道:“年轻人,怜你修行不易,你却只当耳边风,天劫尤可避,人祸却不可消。”

陈景则是突然说道:“真人的话陈景自当铭记,只是今天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会伤害到师姐的,除非我死。”他的声音并不大,最后四个字尤其的轻,但是却有着一股铿锵凛冽的味道,话音之中都带着剑意。

他的话才落,兆先真人已经动了,或者说是他整个人已经扑了上来,其形大如山,其身似剑芒凝结,扑下,剑芒如银色洪浪。

乍起之间,方寸之地已经避无可避。

这如巨锤击卯石。

这是击杀陈景的最好方式,在兆先真人看来,这个陈景剑术已入法,若只是光斗剑术的话,一时半会儿根本就奈何不了他,唯一的方式便是以法力重压而下,避无可避,让他根本就没有闪转的余地。

他这般想自是没错,但是陈景又岂会没有这般想过,在他想着自己剑道发展方向时,已经想到了自己可能会面临的问题,一直以来,他法力都不算高,更何况他选择了这种剑化虚无,融入到各种法术里面剑道之路。

只见兆先真人的元神之身化为一片汹涌的剑芒扑了过来之时,陈景的手在身前挥出,卷动。

剑光乍起,陈景的一条手臂化为一团白色的剑芒漩涡,这漩涡由内而外,竟是如一锥子一样,汹涌的法力像是被钻破了,陈景的身体在剑芒之中化为一只蝴蝶。

蝴蝶双翼在拍动,就像是在风暴之中奋力挣扎一样,只见蝴蝶周身剑光纵横,剑吟声凛冽绵长。然而不可思议的是蝴蝶身后的叶清雪竟像是没有一点影响。

兆先真人心中大为震动,之前本以为陈景的剑术才刚刚步入那种由实至虚的虚极道路,现在却才知道陈景的剑术已经走出了一大步,已经根本就不再是术,而是法,而且已经生了剑意,并且不是一般简单的一些杀意,而是一种他所独有的剑意。

兆先真人只觉得自己的法力被剖开,就像是水流被一块屹立的山岩给割开,只得朝两边而去。此时他才觉得自己小看了眼前这个后辈,如果他知道陈景得三品的司雨神碑的话,一定不会说出之前那一番话来,在之前的接触之中,他只觉得眼前这个陈景的剑术走的是幻法一路,若是两人光斗剑的话,他自己未必就一定能赢得了,但是陈景是要保护他身后的叶清雪的,就不能避开,然而让他意外的是,陈景居然能够在这方寸之间将他的法力破开。

殿外琴音依旧,同时传来一声刺耳的剑出鞘声,那是绝仙剑出鞘了。

也就在这绝仙剑出鞘的一刹那,朝叶清雪涌去的光芒更加的强烈了。蝴蝶身上的剑光同样的大盛,却像随时都可能被吹或撕裂。

“砰。”

凌宵宝殿的大门被冲撞开来,一个人冲了进来,远远的一拳打出,只见一片河浪随着他那一拳而浮现,浩荡席卷。

兆先真人心中一惊,立即明白了这个进来的人是陈景的真身。只是刹那间就已经看出陈景得了三品神位。河浪冲卷而来,在陈景打出那一拳之时,他本人也已经消失了。兆先真人并没有闪避,若是那法力冲卷而来的话,他正好可以借之转化,一举拿下叶清雪,然而那力量冲卷到身上之时,竟是漩涡。他只一感觉到,便明白这是一个河域之势所化的剑域。他在当年绣春湾大战之时自然是没有去,若是他去了见到过,就会认出这就是当年的那座让黑曜一州青年俊杰尽皆淹没的泾河陷空剑域大阵。

只是他现在并不需要借助于泾河之势了,而是能凭空化生。

兆先真人抽身而退,叶清雪身前人影一闪现出一个人,他缓缓地伸出手,那只蝴蝶便落在了他的手心,蝶翅轻盈而缓慢的开合。他眼看着掌心的蝴蝶,脸若刀削,没有丝毫的表情,身上的衣服都没有抖动一下,侧脸对着兆先真人。

兆先真人重新现出身来,紧盯着陈景。

只听陈景说道:“当年你是那么样的绝世不可方物,手持绝仙,杀天下大妖如杀一狗,一剑透空而来,差点让我道消神散。”

“那么现在呢?”兆先真人冷冷的问道。

陈景依然看着手中的蝴蝶,缓慢而又生硬的说道:“真人老矣。”

兆先真人大怒,但是还没有等他出手,陈景手中的蝴蝶突然飞起,兆先真人眼中便看到了一片迷离剑光,剑光突然化为一只只的蝴蝶。同时自陈景的身上有河浪涌生,蝴蝶落在河浪上,河浪化为一朵朵姹紫嫣红的花。

兆先真人感觉自己到了花海之中,清风拂面,花香阵阵。

只是兆先真人毕竟是渡过天劫成了元神的,他心中警觉乍起,立即口吐真言咒法,眼前景象一变,只见叶清雪所坐的帝位之前出现了一座玉白碑石,碑石上坐着一个人,那人手持一根青玉笛在唇边吹着,一只蝴蝶围绕着他飞动着。随着他的笛音响起,虚空之中开始出现一层层的河浪,哗哗的水声自司雨神碑上涌起,竟是在一转眼之间已经充满了大半个凌宵宝殿。

陈景又将青玉笛朝虚空之中一抛,青笛在河浪飘荡着,笛音却并停止,但是却有了些变化,就像被水流冲进了笛子孔洞之中而发出的声音一样。蝴蝶落在了笛子上,河浪之中的蝴蝶竟也是能自由的飞舞着。

陈景突然开口说道:“真人,可惜了你元神之身,当年你虽然渡过了天劫来到这里,却没有丝毫的寸进,相反,还退步了,不知我说的可有错。”

还处于河浪之外的兆先真人只是看着河浪之中高高的立于那高台之上的陈景。

“你当年渡劫之时,元神之身已经被这天庭之中散溢出的剑咒给侵染了,虽然侥幸未死,却也让你不会再有进步了,你的元神便已经废。若非师姐在抵挡着剑咒,真人只怕早死在了死姐的剑下了。”

兆先真人的元神之身并没有表情,但是他的身体却在颤抖着,像极了元神不稳要散去的样子。

笛音还在绵延,仿佛有着魔力一样。笛音伴入河浪之中,将兆先真人吞没。

只见兆先真人突然一动不动,原本白如剑芒的元神之身突然泛起黑色来,黑色很快就扩散开来,只一会儿已经将他的整个身体染成了墨色,唯有一颗头颅还是白色。

青笛就在兆先真人周身飘荡,迷天蝶附在青笛上面。

陈景着在那里,继续说道:“其实你应该早就知道这凌宵宝殿之中千年的怨气都随着剑咒侵入到了你的元神之中。你已经不再是昔日跨跃万里,一剑纵横天地间的罗浮掌门了。你只是一个被怨气侵染的元神,这天下只有一个地方能让你活下来。”

陈景的话才一落,虚空之中突然出现一道声音:“这天下只有霸陵能让你活下来。”

同时之间,一个女子的面容出现在了虚空之中,她注视着兆先真人,就像是根本就没有看到陈景一样。兆先真人不言不动,像是极力的忍受着什么。

笛音依然在虚空之中流转,呜咽婉转,如泣如诉,动人心肺。

这时兆先真人心中一片混乱,那笛音一个轻的往心中钻,化为一层层的幻象,让他的思想不由自主的深陷其中,而他之前渡劫后来到这凌宵宝殿之中涌入身上的怨气这时却像是染墨的纸一样,迅速的化开,一片黑色。

同时耳中不知何时又响起了一声声“这天下只有霸陵能让你活下来,这天下只有霸陵能让你活下来,这天下只有霸陵能让你活下来……”

一声一声,在他的心中涌动。

终于,他腾身而起,冲出凌宵宝殿,如一片乌云一般朝人间落去。

而虚空之中幻生出的那个女子面容突然转过来朝陈景看了过来,那眼神,竟是与陈景印象中的有了极大的差别,像是极为清醒,又似已经疯狂。

她看了陈景一眼后便消失不见,陈景非常的意外顾明微变化之大,居然已经有了这种不可思议的神通手段。不过他也没有时间却思索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一时也想不能为什么不能离开霸陵城的顾明微有了这般深不可测的神通手段,居然能够显化于这九天之上的天庭之中,蛊惑得了兆先真人进入霸陵城,可以想像得到,进入霸陵城的兆先真人将再也没有出来的可能了,霸陵之中的怨气能让一个境界不够的修行之士堕入黑暗之中,永不复醒。

他不再想,一挥手,凌宵宝殿之中虚幻的河浪掀起,将整个殿都充满了。同时又不断地打出一串串法诀,念喝出一句句神咒真言在河浪之中生成,又隐没于一朵朵的浪花之中。

“咳咳……咳咳咳……”陈景突然咳嗽了起来,他的身体有些颤抖,微弯着腰,这一次的咳嗽来得更加的猛烈,若是他的身体内有血的话,只怕现在已经咳出了血。

整个凌宵宝殿因为他的咳嗽而掀起了一个个大浪,剑丝进入到了他的身体内,他想要将之炼化,却并不能做到,从那细微的剑丝之中他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杀气,这种杀不是怨恨杀意,也不是仇敌之杀,而是一种堂堂正正的杀意,当陈景想要炼化其中一道剑丝时,却生出一种感觉,感觉那不是剑丝,而是一道天河,席卷天地的剑河,所以陈景放弃了炼化体内剑丝的做法。不禁在心中念过感叹:“这才是真正的剑意,千年不散的剑意。”

陈景这些年来自然是也生出了剑意,要不然又怎么敢冒险进入到兆先真人的身体内去呢,虽然没有达到目的,但是兆先真人也没有炼化得了。

河浪之中出现了神咒,一闪而没,河浪充斥于这凌宵宝殿之中,将那原本还未散去的剑咒游丝融入了河浪之中。自他的鼻孔之中又钻出一黑一黄两道光芒,融入河浪之中消失不见。

他在布阵,或者说他在祭一座剑域,一座如当年绣春湾一样的剑域,只是现在的他无论是境界法力还是剑术与当年有着云泥般的区别。

陈景能够想象得到,用不了一会儿,这里一定会是各大修士争夺的重点,而他则要守住这里,不能让人打扰到师姐。

他至今仍然记得,当年从阴间的秦广城回到阳间后被人间修士当成阴世魔物追杀了的情形,他被追得形如枯槁,心若死灰,即使是他向那些追杀的人发誓永不履世也是无济于事,本以为那次要死了。然而叶清雪来了,一道雷霆从天而降,那刺眼的白光不但照亮剐龙坡的天地,也照亮了陈景的将死之心。

当时还未完全成名的叶清雪与整个黑曜州的青年俊杰大战,到后来除了掌门一级的人物之外,辈份高的也出手了,但是都败在了叶清雪的雷光之下。

那一战,三天三夜。败尽黑曜一州,却又未杀一人,成就了叶清雪的名字。

这么多年过去了,终于轮到陈景了,他回头看着躺倒在那曾经的帝王座椅上的叶清雪,脸色苍白的吓人。

当年的陈景形如骸骨,倒在一棵树下,当年叶清雪挡在他的面前,独自面对一州的修行练气之人。

今天的陈景,站帝王宝座之前,独祭大阵,等待着这天地最强大的一批人到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成长到了可以触摸巅峰的高度了。

他知道兆先真要叶清雪手中的剑,而且还想要这个座位。他可以肯定这个帝王宝座便是控制这凌宵宝殿的中枢总纲所在,但是叶清雪说过不能让他离开座位,所以陈景就不会动她。

凌宵宝殿之外的殿尚且能让那些人久不出的人物争得你死我活,更何况是这座凌宵宝殿。

陈景一道道法诀打出,他将一身的本事都拿了出来融入到这座法域当中去。

凌宵宝殿之外,东南西北各个方向都有灵光飞来。看那些灵光或者清澈耀眼,或是晦涩朦胧,无一不透着强者的气息。

沉寂了千年的天地,天庭现世的这一天便开始复苏。凌宵宝殿的归属注定是要被这个天地铭记的。而这一段之中,陈景的名字将会是最浓重最鲜艳的。

浓如墨,艳如血。

天庭的凌宵宝殿之中,有人独祭剑域。

阴间秦广城中,有人独筑孽镜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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