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若是太后没有被骗回来,那该怎么办?若是如此,那我们此时做的都是无用功,而且一旦她平安回来,势必会进行反扑,那时……”
“她一定会回来,也一定会死在途中。”萧淮旭坐在终岁阁最高的一层,脸色苍白的眺望着不知名的远方,这样笃定的道。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柳清棠那个人,她从来都是固执又自我的,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就算错了也不会回头。
若是男子恐怕无甚大事,可她是女子,又偏偏是背后有着强大外戚的太后,注定过刚易折。这些年,虽然萧淮旭始终猜测不到她为什么会对他越来越厌恶,但是他始终知道,她没有变。
不管是对亲人朋友的极度在乎,还是对某些事超乎寻常的掌控欲,这些她始终都没变,并且在这几年表现的更加明显和紧张。而只要把握住这两点,她就一定会回来。
就算她聪慧过人,就算她机关算尽又如何,这世上没有人会永远聪明的能预料到所有的事,也没有人会冷静到从不犯错。以她对柳家父兄、杨素书和魏征那些人超乎寻常的关心在乎,在听到他捏造的禹京形势,看到柳清榕那封不要回来的信之后,定然会是心神动摇,继而想要回来。
那一队人确实是军队出身,和柳家军的气质十分相似,再加上在柳家军内应手中得到的柳家军手牌,和那封足够以假乱真的柳清榕亲笔书信,足够布一个粗陋的局。再如何粗陋禁不起推敲,这种时候都已经足够了,萧淮旭有十分的把握柳清棠会不管不顾的回来。
而且,这时候她不会听从任何人的阻拦,只要再让那个柳家亲卫出言阻止,柳清棠便会更加坚定的要回禹京。
她做下的决定,从没有人能反对,不管是当年的柳国公,还是……如今的秦束。萧淮旭十分清楚这一点。
或许柳清棠能感觉到不对劲,但是那又如何,她依旧会赶回来,只因为在她心里最重要的从来就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亲人朋友们。
就算可能是圈套,她也会先第一时间赶回来确认他们的安全,不亲眼看着,她绝对不会放心。这就是柳清棠,一个重情重义到不该出现在后宫和朝堂这种地方的女人。
当初他为什么会被这个人吸引目光呢?不正是因为她的特别,她拥有和他们这些人,特别是他自己所没有的东西。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心中都依然会存在着最珍贵的感情,不会为了所谓的权势和迫不得已,去伤害自己重要的人,而是固执的守着自己的底线,这个人好像永远不知道妥协为何物。所以她不会像他这样迷失自己。
小时候无数次,萧淮旭看着柳清棠,都会想到自己的那个父亲。他站在高位,同样有许多不得不做迫不得已,但是他妥协了,因为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和嫉妒,伤害了自己的爱人。萧淮旭常常会想,如果是柳清棠,她绝对不会这样。他想成为柳清棠这样的人,可最终却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父亲一样的人,当真可笑。
萧淮旭肯定柳清棠会回来的原因还有一个,此时的她定然觉得,他不会杀她,所以她一定会有恃无恐的回来,想着不管是什么阴谋,等她回来了一定能稳住局势。
可惜她这回算错了,他等不下去也不想等了,他要杀了她。不管什么江山社稷和后果,他现在,只是想杀了她而已。
柳清棠会回来,然后死在途中,在地狱里等着他。萧淮旭再一次对自己说,心中有些诡异的愉悦,这些日子越发郁郁的脸色竟然出现了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
在一旁的王首辅始终因为他执意设计击杀柳清棠的事感到心神不宁,这会儿看到他的神色,眉头皱的更厉害,终于上前一步又问道:“微臣斗胆,敢问太后的死讯传至禹京后,皇上要如何做?微臣也好提早做准备。”
“朕早就说了,到时候便能分晓,王首辅,你这是在质疑朕?”萧淮旭语气淡然,异常苍白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说完看到王首辅跪下,又无趣的挥手道:“你下去吧,等消息到了再来回禀。”
“……是。”王首辅嘴张了张,最后还是叹口气,从地上爬起来退了出去。等出了门,王首辅眉间的担忧之色再也没有遮掩,回头看了一眼那道门,他又是长长一叹。
他一直想着打压外戚,替先皇扶持年幼的当今皇上,让他稳坐朝堂,为的只是一个正统。作为一个熟读圣贤书的文人,他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太后一届女流之辈把持朝政。
虽然即使有时候王首辅也不得不承认,若太后是个男子,定然会是一代明君,奈何她生而为女,又不是皇室中人,这样名不正言不顺,怎么服天下千万文人!他一直觉得自己做的才是对的,可是如今,他却忽然怀疑起自己这样维护正统是不是正确的。
他从几年前起就觉得皇帝虽然年幼,但是是个可造之才,假以时日,在他的辅佐下定然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后来他无意间发现皇帝对于太后的不.伦感情,那时候他只是更加坚定地觉得太后此人必定是要扰朝纲的,日后一定要将她同柳家一并铲除。
但是直到最近,王首辅才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真正的看清这个自己下定决心要辅佐的帝王。他这些天表露出的对于朝堂百姓的不在意,让王首辅觉得心惊,一个不在乎天下黎明和朝政的皇帝,能成为他心目中的好皇帝吗,萧淮旭真的是他要维护的人吗?
他到如今才看清皇帝此人骨子里的冷清和疯狂,但是却太晚了,到现在谁都没有退路,他现在只求,柳清棠死后,皇帝能变回原来那个聪慧懂得隐藏的皇帝。但是,王首辅又忽然想起大夫断言的皇帝活不过三年,脚步骤然一停,却是满面的茫然再也无法隐去。好像不管如何做,都不对,难道他真的错了吗?
身形有些佝偻的老人这样问自己,我错了吗?
没错,维护正统才是对的,让一个女人在朝堂上指手画脚,才会更快的让整个南朝走向灭亡。而皇帝此刻只是被柳清棠迷惑了,等她死了,皇帝就会将目光重新放回朝堂上,再好好调养身子,一切都会顺利的度过。他最终说服了自己,挺直了脊背从宫内一步步的走了出去。
在终岁阁上居高临下俯视着整个皇宫的萧淮旭,看到了这位忠心耿耿的王首辅走远,忽然嗤笑了一声。
等柳清棠的死讯传来如何交代?他根本没有想过这种事,最好因为这件事让整个南朝动荡,然后灭亡或是混乱起来,这样最好。
什么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他从来都没有这种想法,他最讨厌的,就是这南朝江山,这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这些庸庸碌碌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反抗不能的蝼蚁,何其可恨。他们何德何能,要让他在意的人,一个个的为了他们,而看不见其他人其他事。
不喜欢的东西毁掉最好。他就在这里等着柳清棠的死讯,然后等着看这座城里燃起烽火,打破如今这碍眼的平静,到时候定然十分的畅快。何必要压抑自己呢,如今这样不也很好,他得不到的,终究别人也不能得到。
此时,柳清棠和秦束满身的狼狈,躲藏在岩石堆中。
他们那时候在剩余的几个护卫保护下,很快就被那队所谓的柳家亲卫给逼到了末路。最后眼看着他们杀了那几个护卫,将要对他们下手,秦束当机立断的在那几个护卫的掩护下,抱着柳清棠从山路一边的陡峭山岩上滚了下去。
这条山路一侧都是山崖,虽然有坡度,但是上面遍布尖锐的石头,并且十分高,那些人完全没想到秦束竟然想都没想,将柳清棠护在怀里就滚了下去。
他们毕竟还是惜命的,谁都不敢像秦束一样不要命,只能寻找可以下去的路再去追他们,这样一来,秦束和柳清棠一路滚到了山脚下,那些人还在找路,便给了秦束两人喘息逃跑的时间。
只是秦束他们两个的情况也十分不妙,柳清棠还好,被秦束护得牢牢的,基本上没受什么伤。秦束就不同了,这一路上滚下来有什么躲不过的他都咬牙用自己的身体去垫着,就为了让柳清棠少受些罪,等滚到山脚下,他两只手臂被尖锐的石头划的鲜血直流,更糟糕的在滚落的途中为了躲避一块凸出的大石,他用脚撑着缓了一下,在那种情况下,他的右脚似乎是断了,移动一下就觉得钻心的疼。
还有背部,被尖锐的石头戳着,就算秦束看不见,通过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都能感知自己受了多重的伤。不仅头晕眼花,连胸膛里都剧烈的疼起来。
从那里滚落下来,没死都算是命大,更何况在下落过程中秦束把自己当做柳清棠的肉垫,好几次凶险的情况都替她挡了,伤怎么可能不重。
一般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哪里还能动,但是秦束凭着一股子执念坐了起来,第一时间就看向柳清棠检查她是否受了伤。好在她看起来比他情况好多了,至少能走,就是有什么,她也能多一份求生的机会,秦束几乎是立刻欣慰的松了一口气。
柳清棠的背和腿脚也被尖石划伤了,但是听到秦束的询问她只摇头说没事,翻起身就要去查看秦束伤势。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秦束为了保护她替她挡了多少,在他怀里听着那一声声撞击声,还有秦束忍不住的闷哼,她焦急的都快要疯掉。
秦束伸手拦住了她的动作,看了一眼那些已经开始顺着石头爬下来的人,很快的道:“清棠,你快跑到林子里去躲着,能拖延一时就是一时。”
柳清棠一怔,一言不发的俯身扶他,“你说错了,是我们一起躲进林子里。”
秦束此刻知晓自己大概当真是情况不妙,有心想为她拖延一二或者不拖累她,但是见她神情坚毅,知晓她不会放他一个人在这里,当下心中又是无奈又是柔情百结。
不再无谓的为了这种事争执浪费宝贵的时间,秦束咬着牙,忍着浑身的疼痛拼命的站起来,在柳清棠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走进林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