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闵南境边防营在那日江玹逸被送回时,就加强了戒备。宫中来的十几名御医日日聚在一起研讨救治之法,轮番试药,但屡屡传出的消息皆是无甚效果。
幸好这消息得以封锁,除了朝中重臣以外并无其他人知道,对外宣称也是皇帝亲征巡防边境。
只是这边防营的气氛一日比一日更凝重。纸终究是保不住火的,再怎么精密的谎言,也早晚会露出破绽,皇帝巡防又能去多久?一直让丞相代理国政,早晚会引起民心不安,何况如果江玹逸真有什么意外的话……
岳灵心看着风雨欲来前压抑的宁静,心里总是觉得不安。
这样的腥风血雨,她再不想卷入。想来如今江玹逸已经安全到了边防营,她也嘱托了如风全力协助,保护江玹逸的安全,别的她也帮不上什么,不如就此离开,折回西番,去七绝门见苏沐漓。
如风过来时,岳灵心已经命碧水在收拾东西。
“姐,你这是要走?”如风赶忙上前来问道。
“是啊。这里的一切都差不多安排妥当了,我还留在这里干嘛?”岳灵心倒也没想瞒着如风,尤其是她走之后,这里的一切还需要如风帮衬着,如今他的身子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在军中有许多可以帮上江玹逸的地方,岳灵心想多嘱托两句。
“可是皇上他现在这个样子,你就不担心吗?”如风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道他的潜台词里面是否带着,“你对皇上还有没有余情未了”的意味。
“那么多大夫围着他转,哪有我担心的份儿?再说,你也知道他又不是真的……”岳灵心压低了声音,眼角余光瞅着四周,确定没有人偷听监视,“我相信他自己能解决剩下的问题。和岳家交好的各个宗亲和朝中大臣我已经去过信,让他们鼎力协助丞相操办国事,等皇上回朝。你记住,这件事的内幕,你心里清楚就好,凡是听皇上的吩咐,不要冲动,也不要多嘴。事关重大,千万不能有一点松懈,知道吗?”
如风点点头,“这些我自是知道。只不过,皇上真的是……我怎么看太医们都焦头烂额的,好像真是有什么不治之症一样。”
“做戏当然要做足,能让你这粗神经都能看出破绽来,那还怎么骗其他人?”岳灵心撇了撇嘴说。
如风挠了挠后脑勺,觉得好像是这么个理儿,反正他也说不过岳灵心。
“我知道了。那,你什么时候走?”
“就这两日吧,等把其他琐碎的事情一并安排妥当了。”
“那也得去跟皇上说一声吧?”如风试着问。
岳灵心瞥了他一眼,微微皱起眉头,“你最近干嘛这么为江玹逸着想?我记得你先前可不是这样的。是不是我出发去西番那几天,你俩背着我说了啥?”
“他是皇上,我跟他能有什么好说的?以前我不喜欢他,是因为他对你不好,你一心一意想要嫁给他,他却到
处留情,娶了那么多女人,我当然为大姐你抱不平!但是那段时间,我看他为了你的事情忙前忙后,还决定亲自去西番走一趟,就因为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想着,或许这皇上也不是真的那么无情,反倒是……”
“告别的事情我自己会考虑的,你一个习武之人的脑袋里,就不要装这么多奇怪的想法了,没事多看看兵书,少胡思乱想,真要那么闲,给我找个弟媳妇也行啊。”岳灵心唠唠叨叨地岔开了话题,将尴尬掩饰过去。
江玹逸对她的好,她心里知道,只是不能承认,更不能接受。
不过既然连如风都说,她要走至少应该跟江玹逸说一声,那这件事也是值得考虑一下的吧。
岳灵心琢磨着这件事,一直到下午,正好瞧见下人送汤水到江玹逸的房间去,她便把那人叫住,把汤水端过来,说亲自送过去。
不知为什么,想到待会儿真跟江玹逸当面说自己要离开得事情,她还真有点难以启齿。若江玹逸追问去哪儿,她是否应该如实相告?她既不觉得自己和苏沐漓之间有什么需要偷偷摸摸的,但想到江玹逸会失落烦闷的表情,她就觉得心里别扭。毕竟那个人曾是她的丈夫,也是她爱过的人,要在他面前大谈特谈自己现在的幸福,会让两个人都显得难堪。
就这么纠结着,竟已到了门口。
“小姐?”姜凡在门前值守,看见岳灵心便迎了上来。
“里面怎么样?”岳灵心看了眼门内。
“太医们刚出来,说是今天又试了一种新的药方。这是……”姜凡注意到岳灵心手里端着的东西。
“下人说是甜汤,端过来让他喝点,去去嘴里的苦味。”岳灵心说着叹了口气,“这隔三差五地换药方,没病也得吃出病来。”
姜凡抿着唇,有一会儿没说话,然后又突然开口道:“要我端进去吗?”
岳灵心想了想说:“还是我去吧。”
她推门进去,房间里还有一股子浓烈的药味,呛得人鼻子难受,幸好多呆一会儿倒是习惯了些。
“皇上,你睡了没?”岳灵心隔着屏风叫了一声。
江玹逸没有回答,但传来两声咳嗽。
“皇上?”岳灵心又试着叫了声,然后便听见江玹逸说“进来”。她松了口气,端着甜汤走进里间,瞧见江玹逸已经靠着床头坐了起来。她拉了根凳子过去坐下来,把甜汤放在旁边。
“你怎么过来了?”江玹逸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上有干裂的血丝。
岳灵心想,就算是为了骗骗不知情的人,也不必真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吧?她把甜汤端起来,送到他跟前,“来看看你,顺便告诉你一声,我这两天就要离开了。”
江玹逸的眼神明显怔了一下,但很快他便垂下眼眸,还从她手里把甜汤接了过来,有一勺没一勺地喝着。
他拿着勺子的手微微地颤抖,好
几次差点把汤水洒出来。
岳灵心皱起眉头,正想问他是不是为了把自己饿得像真生病了的样子,好几顿没吃饭了,看上去就有气无力的,人好像也瘦了一大圈,他却先插了话,闷闷地问道:“去找他吗?”
低低的四个字,问得风轻云淡,像秋天被风刮落的枯叶一般,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却仍在岳灵心心头溅起一丝尘埃。
他果然还是问到这里来了,而且比岳灵心想象的,问得更直接一些。她也没法避开这个问题了,点了点头,“嗯。你知道,我也仰慕了七绝剑宗很久,正好这次有机会,去见见七绝剑的宗师,也算是圆了一个夙愿。”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苏沐漓父母早逝,师傅对他来说,应该与父亲无异。”江玹逸埋头喝了一口汤,便被呛得咳嗽起来,所以也不知道他是故意没把话说完,还是没法说下去。
是啊,苏沐漓把师傅当成父亲一样,让岳灵心去见他师傅,便是去见他当成父亲一样的人。或许,他是想向世人承认什么,就像当初在唐家堡,他握着她的手当着天下英豪的面,说她是他的未婚妻一样。
“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我现在明白,最平淡的生活才是最好的。一个人一生能遇到一个,愿意和自己一心一意相守到老的人,便该知足和珍惜。你是皇帝,注定有三宫六院,稳定后宫也是稳定朝纲,这一点你我都明白,而我要的是一心一意,所以现在想想,我当初的想法的确是很傻,一边把你推向帝王之位,又一边要求独宠,到头来落得这样的结果,或许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日后你也不要再觉得亏欠我什么,从西番回来之后,你我便已两清了。”岳灵心把在脑子里组织了千万遍的这番话,终于鼓足勇气说了出来。
她不敢抬头看江玹逸的表情。明明以前全心全意地爱过,也从骨子里恨过,后来觉得释然了,两不相欠、相忘江湖也罢,可是为何现在竟突然觉得亏欠他许多。她现在是真的相信,他想要弥补从前的过错,但是有时候,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
“你出去吧。走的时候,不用再专门跟朕说一遍了,朕不必知道这些。”江玹逸别过脸,侧脸的线条紧绷如冰霜,似乎不想再多看岳灵心一眼。
岳灵心在心头微微叹了口气,起身道:“那你自己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她咬了咬下唇,转身走出房间,春天的天空竟也是白茫茫的,带着一点浅色的灰,让人心里莫名地沉闷。
迎面,春雨便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
房间里渐渐能听到屋外房檐下滴滴答答的声音,有风在拍打着窗户,很轻微的晃动窗棂的声响,像是喃喃低语。
漏进来的风吹动着床帘。
江玹逸还端着碗一动不动地坐着,把脸朝向床内。一丝鲜血染红他的唇色,在这张苍白的脸上看来尤其刺眼。
冷却了的淡黄色的甜汤,已经被血色晕开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