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废太子江玹道开馆取尸暴于街市一事,不仅是在朝中引起剧烈反响,张榜之后,在民间也是一片哗然。
世人有看笑话看热闹的,有赞同也有不赞同的。
江玹道是先帝时的太子,也是谋逆之人,宫闱里的事情,百姓们不明真相,也就靠一些小道消息说三道四,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谈。重要的是,江玹逸登基这三年,国民富强,大闵蒸蒸日上,这个皇帝自然也受到爱戴,所以偏向江玹逸的百姓自然也多些。
玄色身影遮住面目,隐匿在人群之中,也看到了张贴的告示。她转身挤出去,快步穿过街道,走进小巷里,七弯八拐进了深处的一间屋子。推门进去,便有丫鬟上前接应,真是那裳梦萱。而刚进来的女子,是她的主子,那个在后公里疯癫失常的废太子妃,王若琳。
王若琳摘下斗篷,露出冷清的一张脸,满面怒容。
“狗皇帝太过分了!”她一拳头砸在桌子上,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娘娘,怎么了?”裳梦萱问道。
“狗皇帝他!”王若琳话说到一半,似乎是气急了,一口气提不上来,便断开了话匣子。梦萱听得着急,便又问一遍,“怎么了这是?那狗皇帝不是已经中毒快要死了吗?”
“死?他这种人,便是下十八层地狱,也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他竟然、竟然下旨将我夫君开馆取尸,爆于南境城墙之上三日,这般丧心病狂,真恨我当初在宫中时,没有一刀杀了他!”王若琳咬牙切齿地说道。
“开馆取尸?他怎么敢!”裳梦萱闻言惊叫起来。
“我现在就去杀了他!”王若琳似是气不过,抓起桌上的长剑就要走。裳梦萱回过神来,赶紧上前张开双臂拦住她。
“娘娘你别冲动!那江玹逸中毒,周围必是护卫重重,你这样去,不是送死吗?”
“那你要我怎么办?难道要我又一次眼睁睁看着殿下在他们手下受辱吗?当年他就是那么倒在我面前,我却救不了他,甚至连、连我们的孩子……”王若琳说着,用手摸着自己的小腹,露出痛不欲生的表情,脑海中天翻地覆的都是那日的情形——
太子府被查封,作为太子妃的她首当其冲,被捕下狱。她在狱中干呕不止,一开始还以为只是生病了,没想到却被查出怀了太子的后嗣。先皇得知此事,顾念父子之情,本想对这孩子网开一面,谁知就在那天夜里,来了一队人,买通了狱卒钻进牢房里,将一碗冰冷的汤药强行灌进她嘴里。
然后便是排山倒海的剧痛,从小腹扩散开来,她感觉五脏六腑的每一寸都在抽搐痉挛,好像身体里的一切都要被掏空一般,鲜血如柱地从双/腿/间溢出来。她捂着肚子,拼命地捶打狱门,请求狱卒们放她出去,救救她的孩子。她知道,她如此清晰地感觉到,那条小生命正缓缓从自己的身体里流逝。她拼命地想要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可是鲜血啊,红了她的下/半/身,红了她的双手,也红了大块的地板,整个牢房里充满了腐朽、潮湿和腥气……
“我连我们的孩子都保不住!唯一
能支撑我活下去的,就是报仇!江玹逸,杀我夫君,夺我江山,害我幼子,令我家破人亡,生无可恋,如今还要将我入土为安的丈夫从坟墓里挖出来侮辱,我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娘娘,奴婢知道你心头有恨,奴婢又何尝不想帮你,不想为太子爷报仇?可这件事事关重大,还需要向护法征询一下意……”
“你现在到底是谁的人?什么都要征询护法的意见,什么都要听他的!不能杀江玹逸,不能杀岳灵心,我的仇人一次次在我面前张扬,我却要一直忍耐着,究竟要忍到什么时候!不行,我忍不下去了,我这就去南境,做个了断!”王若琳一把推开裳梦萱,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裳梦萱试着追两步,可王若琳似是下了决心,跑得太快,一晃就不见了人影。她的轻功是数一数二的,裳梦萱知道自己追不上,着急地跺了跺脚,掉头往回,赶忙写了一封书信,飞鸽传书……
春天清晨的露水化开,飘散成一片白雾。
南境春来得早,也暖得早。
推开窗,外面已经是一片融融春色,偶尔还能听见啁啾的鸟鸣,岳灵心都不禁深吸一口气。闻多了浓浓的药味,难得呼吸到新鲜空气,心情似乎也因此变得好了不少。
这几日江玹逸总是睡着的时间比醒着的多。不知是不是受岳灵心的好心情影响,今天他竟然也精神奕奕地坐起来,说是要欣赏春天的光景。
“你这身子,可不能下地随便乱抛,不过听说南境的桃花已经开了,我让碧水去摘几支桃花回来插上,就算是让你欣赏春景了。”岳灵心眨巴了两下眼睛说道。
“朕感觉好多了,就不能出去走走吗?就一会儿……”江玹逸一脸哀求地看着岳灵心,就像个祈求有一点玩耍时间的小孩子一样。
岳灵心却不为所动,瞪他一眼,语气严厉地说:“不行!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养病期间,由我来做决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现在可是中毒,太医正在想法设法地替你排毒,出去乱走的话,稍不注意就会导致毒液到处流动,失去控制……”
“好好好,都听你的!”江玹逸没办法,听她继续说下去简直头疼,心里还暗暗抱怨一句,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唠叨。不过,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挂上了笑容。
堂堂的一国之君,敢这么对他说话,管着他的人,恐怕也只有岳灵心了。若是旁人,只怕脑袋早就掉了不知道多少回。在她面前,他却是再也强势不起来,只能乖乖地像个孩子般听话。
“今天你好好养精蓄锐,明天之后,恐怕就有的忙了。”岳灵心的口气忽然变得深沉了些。
江玹逸看着她,心领神会地反问道:“快到了?”
“嗯。先行官今日已经到了,说是今天下午,尸首就能运到城内。”岳灵心点头,压低了声音说道。
“按照我们之前说的布置吧。”江玹逸的眼神也黯淡了下来,越接近真相的时候,他的心情反而不是高兴,因为这俩人中无论是谁暴露出来,都只会让江玹逸觉得
心痛。
岳灵心也是。尤其是想到,那个人更大可能是姜凡……
夜色清冷了下来。
君如风带了几名心腹,偷偷溜出去接应了运送尸首的队伍,将东西安置了起来。岳灵心让秦公公代她留在寝宫照顾一下江玹逸,这样错开秦公公和姜凡出现在院子的时间。
这会儿,岳灵心招呼了姜凡去东院。一口棺材放在这里,里面是一具白骨。
“明天布置好外城,就把尸体挂出去。”岳灵心对姜凡嘱咐道。
“咱们……真的要这样吗?”姜凡盯着棺材问道。
岳灵心转头看着他,“为什么这么问?你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毕竟是骨肉兄弟,何况这次行刺和中毒并没有实质证据证明就是太子党余孽所为,却将故去多年的人拉出坟墓爆尸,实在不像是皇上能做出来的事情。”姜凡这么问,让岳灵心有点怀疑他是在试探。
是啊,姜凡跟了江玹逸这么多年,手足之情在,他不相信江玹逸能干出这么绝情的事情来也很正常。但重点是,那个人会相信。在那人心中,必是将江玹逸恨透了,那么把江玹逸想象成怎么狠毒的人也都不意外。
“的确是没有实质的证据,但是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有人试图取我性命,而且基本可以确定此人就是前废太子妃王若琳。当年的事情,王氏必定一直对我和皇上怀恨在心,而且那时候逃走的太子党余孽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消停过,要说这世上什么人最想让皇上消失,必然是太子党余孽。”岳灵心解释说。
“可即便用这种方法,又能如何?报复?”姜凡不解。
“作为君王,自然是要警示世人,你跟了皇上这么久,难道还不明白这个道理?有时候,有些人注定是要用来作牺牲的,哪怕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了这江山稳固,不得不做一些事情。”岳灵心轻声说道,悄然注意着姜凡的神情。
“所以说,有些人就是活该去死,活该给那些王侯将相当垫脚石是吗?”姜凡忽然这么反问道。
岳灵心怔了一下。
旋即姜凡似乎也意识到这番话说得有些过于激动了,便补充道:“这么多年来,我为皇上做过不少这样的事情,见到的太多,本以为也该麻木了,可是有时候做梦,竟也会回到那样的夜里,看着自己的手上沾满鲜血……”
“小凡……”岳灵心皱起眉头,心尖儿有点酸酸的。当初是她让姜凡留在江玹逸身边,如果姜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都会让她自责。
“我知道该怎么做。”姜凡点了点头,收拾起激动的情绪,恢复了平日的淡然。顿了顿,他又看着岳灵心,问道:“不过你这么为他劳心劳力,真的值得吗?他曾经那样对你,他……”
“这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岳家,为了这江山。”岳灵心认真地看着姜凡说道。她想,如果姜凡真的懂她,如果他真的就是他们在追查的凶手,那么他此刻就应该明白她的用心。
她想给他敲一次警钟,也是最后一次。回头是岸,否则,他们便是对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