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当然不会让天下人说他不尊敬祖母,所以便以‘太皇太后玉体欠安,特添两名侍药宫女’为由悄没声儿地把鸿雁的事儿掩过去了。
这日薛皇后见皇帝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便小心地把端贵人和静嫔的事儿说了。皇帝看了她一眼,“端贵人先关着罢,静嫔行嫉妒事,降为贵人,别的处罚暂时也不用了,皇姐寿辰快到了,别惹上晦气。”薛皇后迟疑了一下,“陛下,前两天永宁长公主来找过我,说……端贵人也是无辜的,被人逼到那儿了才那么说话,而且又已知错,故而不当罚……还说,端贵人会忍不住要回嘴是因为……”薛皇后脸上有片刻的扭曲,“是因为她是爱您的……”
皇帝被茶呛了一口,薛皇后吓了一跳忙递了帕子过去。皇帝拿帕子捂着嘴咳了一会儿,“这是永宁说的?”
薛皇后低下头生怕皇帝看见自己忍笑的脸,“是。长公主说,端贵人曾对她说,她爱陛下,相思早已刻骨……”薛皇后说到最后终于没忍住,笑出声儿来。皇帝听得也是脸上一红,又见皇后笑话,更觉脸上下不来,便虎了脸斥责道:“你是皇后,理她这些做什么?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就是了。”薛皇后也知道皇帝这是觉得不好意思了,倒也不怕他,“陛下,别人也就罢了,但永宁长公主可是比皇姐例……”
皇后当遵奉皇姐之意。永宁比寿康例,则皇后是不是也该遵奉永宁之意?
永宁此前虽然也有让人瞠目结舌的时候,但到底是没过问过宫务的,所以皇帝一直没意识到在这上头,永宁也是比寿康例的。
这样一想,皇帝也就不好跟皇后说你不要管她的意思——那就是背弃先帝遗旨。皇帝这样一想,心中便颇有些不悦,“她有什么意见让她和皇姐说去,由皇姐做主。她再比皇姐例,到底也是妹妹。”薛皇后得了这话放心了许多,“是。”然后便说起了寿康寿辰的事。
礼部今年又新给寿康取了两个字的尊号,“仁瑞”,薛皇后私以为这两个字太大了,但皇帝只是摆摆手,“这是梓敬取的,他知道奉承,有这份儿孝心,朕就给他这个机会。留着罢。”薛皇后便又说起戏目及自己备下的寿礼,“我想着皇姐也不少什么,便说将先头哥哥请的那尊羊脂玉观音……”
皇帝摇摇头,“瑶生给你请的,你留着就是了。换个别的罢。”
薛皇后这下就知道寿康是的确不待见自己哥哥了,当下便乖觉地附和道:“是,那不知陛下……”她没想清楚按照皇帝的心意应该是问‘您赏什么’好,还是问‘您给什么’好,于是就干脆没说完。皇帝也知道她想问什么,“朕心里都有数,你不用担心。不过永宁那儿你得多看一眼,她的寿礼不可直接呈上去。”
哦,是了,皇帝还是知道去年那‘一支玉瓶儿’的故事了。薛皇后虽然也不怎么喜欢永宁,但还是含含糊糊地宽慰了一句,“如今身边儿都换了伶俐的人,想来不会再出岔子了。”
皇帝想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不放心,“罢了,她这份儿寿礼你替她出了罢,太后那份儿朕来出,别扫了皇姐的兴要紧。还有和顺,皇姐寿辰之前不许她再……”皇帝说到这儿突然停住了,“唔,和顺这事儿皇后就不用费心了,朕自有主张。”
能有什么主张?还不就是又要给人家驸马挪地方?薛皇后私心里这么猜测着,但嘴上还是说陛下圣明。
夫妻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就有小太监匆匆进来递了个折子给成维,又小声说了句什么。皇帝瞧见了便问道:“什么事儿?一会儿都不让朕得闲!”
成维忙过来双手递上折子,“兵部尚书薛昭鸿大人递进来的八百里加急。”
皇帝挑挑眉,接过来看了一遍,脸上突然显出些惊喜与难以置信,又看了两遍才大笑起来,对薛皇后道:“瑶生很好!办事很妥当!你有个好哥哥!”说罢又对成维道:“赏!把前儿新作出来的那个八音盒儿赏给皇后,坤德宫上下赏半年的例银。”
虽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一时坤德宫上下还是充满了对皇帝皇后的贺喜声。
薛皇后一方面高兴,一方面也有些好奇,但内宫干政不妥,故而也不敢问,只是道:“薛家得陛下垂爱,薛昭鸿能为陛下分忧实在既是他的本份,也是他的福气。”
“你不必谦,你哥哥的本事朕还不知道么?这回很好,派得人很得力,终于是找到耿鹰父子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薛皇后虽然是不大清楚外头的事,但这个耿鹰却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的寿康长公主她小叔子,他那点儿事迹,薛皇后多少还是知道的。这个耿鹰虽然是耿顺的次子还是庶出,但论起得宠却是胜过他哥哥耿鹗千万倍的——要不当初怎么是耿鹗来做这个质子呢?而且这个耿鹰娶的也不差,他的妻子是破格封昭慧郡主的皇帝的叔叔宁亲王的庶女,两人还有个儿子。后来耿顺起兵造反逃出封地的时候,这个昭慧郡主没被带走,就被随后追到的薛昭鸿所领军队找到,又送回了京城。而耿鹰父子随着耿顺一路逃到青海,被薛昭鸿追上的时候,耿顺已经命心腹送走了耿鹰爷俩儿。现在,这爷俩儿可算被找着了。
薛皇后当然高兴,虽然不是自己哥哥亲自找到的,但听皇帝的意思,找人的人是哥哥推荐的,差事办的好了,哥哥最差也有个举荐之功呢。
皇帝又问成维,“瑶生在哪呢?”成维看着皇帝高兴,忙道:“薛大人在御书房外候旨呢。”
皇帝便站起身来,“皇后再看看皇姐的寿辰上的事儿,今年务必要弄得热闹些,让皇姐高兴。”说罢便要起驾回御书房。
薛皇后原本是不敢耽误皇帝处置正事儿的,不过既然都提到耿鹰了,有一件事儿她就不得不问,“陛下……这……昭慧郡主可怎么办呢?按理说,这样的日子,她总不好不露面……”
昭慧郡主是去年才回京的,一回来就病了,再加上遇上贤皇后崩,宫里也没什么大典,所以她不露面也没什么。这回皇帝要给姐姐面子,要大办,那京中凡是有诰命有品级的都得进来贺一回,若是身份不够那还好说,只在殿外叩头就罢,但偏偏昭慧是个郡主,是够资格入内说话的……薛皇后的意思是,一来,昭慧和寿康也算是同病相怜,这回丈夫儿子被抓,一死肯定是在所难免了……就怕见了她勾起寿康难过。二来,万一到时候人还没到京,还没处斩,这昭慧郡主要求情,又怎么办?
皇帝站住了脚,想了一会儿也觉得这事儿不好办。不过作为天子到底是有特权的,比如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并且不给理由,“让她在家接着养病罢。”他还有句话没说出来,朕跟皇姐的关系好容易好些了,她可别出来生事。
宫里接连赏了薛昭鸿和薛昭鸿远在老家的父亲,这么大的动静是为了什么,宁王府想不知道也不容易。
宁王是个老实人,要不然也不会被欺负得把自己女儿往火坑里送。这回听说耿鹰父子被逮着了,大是发愁。按说这是朝廷的喜事,明日大朝群臣得恭贺,但他闺女可怎么办呢?该怎么告诉她?不告诉?瞒得了一天两天,还能瞒得了一辈子么?但告诉了之后呢?这孩子会不会做糊涂事?万一口出怨望之言呢?万一想要求情呢?万一想不开在这档口儿一条白绫挂了自己呢?桩桩件件都是落陛下的脸面的……到时候她自己怎么样不说,一府上下只怕也都得不了好……说到底,不是每个嫁了逆臣贼子的女人都是寿康长公主啊。
想了半天,宁王一咬牙,把心一横,还是让人套车往自己女儿住的那处宅子去了。见了面倒也不铺陈,直接就说耿鹰父子被抓了,正往京里来呢。
昭慧郡主虽然是个王爷庶女,见识不算很广,但至少也是王府长大的,常识还是有的,耿鹰这样的人被送到京里能有什么结果?死是肯定,只是看是怎么个死法罢了。
“王父!耿鹰是逆贼死不足惜!但我儿,我儿才十四岁!他还小呢,他什么都不知道!他……都是他那个爹不好!王父,求求您,您求求陛下罢,饶我儿一命罢!哪怕……哪怕是把我们母子一块儿高墙圈禁了我也认了啊!”
宁王看着女儿这样也是老泪纵横,“你别糊涂!这次……谁也救不了他们。”
“不!王父您能的,您是陛下的亲叔叔啊!”
“寿康长公主……何尝不是陛下的亲姐姐呢……”
如果陛下杀了耿育青却留下你的儿子……他怎么可能不顾及寿康的心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