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松江十年,寿康几乎忘了下雪是什么样子。
所以当鸿雁说下雪了的时候,她突然以为自己是做了个梦,梦醒了之后就能发现自己其实还在长公主府。
寿康瞧着外头的雪出了会儿神,突然笑了笑,“今年的确比往年冷些,居然都下雪了。只可惜这雪都是到地下就化了,留不住,要不让咱们也能在南边儿赏回雪了。”
正说着,揽月就从外头进来了,听寿康这么说便笑道:“南方冷也很难和北方似的,奴婢看啊,这雪下得也跟雨一样。”寿康笑着点点头,“这要是还在京里,那些小丫头们就可以堆个雪人玩儿了。”
在松江最开始的两年,鸿雁等人总是竭力避免提及北方和京城,仿佛只要提及这两件事,天就会塌下来。但寿康用自己的平静证明了,离开京城,她们只会过得更好。这十年,即使是太皇太后崩逝也没能让寿康离开松江一步,她们和京城为数不多的联系就在是和皇帝每年派来送赏的队伍打交道,接旨、谢赏、谢恩,还有呈上每年的万寿贺表和新年贺表。如果没有这些事,她们有时候甚至都会觉得过去的那十几年都不过是一场梦。
“长公主,朱大人府上进年礼来了,您瞧瞧么?”揽月说着便要将礼单递上去。寿康摆摆手,“你们瞧着来罢,我也懒得看了。对了,朱大人是不是升官儿了?”
“是,朱大人上个月刚提了两江总督。”鸿雁笑着答话。寿康嗯了一声儿,“这是喜事儿,今年赏他的要添一成。以后也就算是定例,都比着今年的例赏,嗯?”
揽月笑着答应了。鸿雁便又问,“长公主今年想吃什么馅儿的饺子?又吃什么菜?”
原先在宫里的时候每年年夜饭都是那几样,翻来覆去的做,都是求个寓意好,并不真是为了让人喜欢吃的。即使是住在公主府的时候,也是每年入宫领宴,并不在自己府上,所以也没机会搞什么花样儿。但在松江这十年,只有寿康一个主子,每年过年虽不如在京里时那样的热闹,够资格上门说话的也只有一个朱弘夫人。但胜在自在,想吃什么吩咐厨下一声儿,便让他们去做就是了,也没人会站出来挑理儿。寿康第一次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其实并不差。
“吃虾饺儿罢,虽然不算咱们正经过年的饺子,但好歹叫饺呢。菜么……也没什么别的,让他们做点儿清淡的,什么翡翠菜心啊就挺好。别一过年就吃一肚子肥油。”
鸿雁笑道:“是,那就让他们做那个翡翠虾饺,再给您炒几个素菜。不过,毕竟是过年呢,好歹桌上也该有个荤菜,您如果怕油腻,那就让他们做个糖醋排骨,再配个酸甜口儿的乌鱼蛋花汤?”寿康想了想,点点头,“鸿雁想事儿越来越周到了。揽月,你们几个可得跟你们鸿雁姐姐好好儿学
学。”
揽月见她心情好,便也笑着凑趣儿,“哎呀,可了不得了,主子这是嫌弃我们姐儿四个了,要专宠鸿雁姐姐了?”
“你一张油嘴,我想必是要嫌弃的。”寿康笑吟吟地道,“行了,快去给朱府拟个赏赐单子罢。拟好了,拿来我瞧瞧。”
松江一团和气,但宫里却未必也是如此。
“陛下,”成维轻手轻脚地进来,对正侧卧在炕上看书的皇帝道,“去松江府颁赏的朱大人回来交旨了。”
皇帝把书往炕桌上一扔,然后坐了起来,“传。”
这位朱大人并不是别人,正是朱弛那个做了四皇子伴读的儿子,朱允宁。
朱允宁是个很俊朗的年轻人,又爱笑,看着就是一团和气,让人跟他生不起气来。如今虽然才十六七,但今年初便已经做了皇帝的御前侍卫,颇得圣心。此时从外头进来刚行完礼起来,也是没说话呢就笑了,“臣回来交旨,这儿还有长公主给陛下的贺表也由臣一并带来了。”皇帝却连看都没看贺表一眼,就直接把它撂在了炕桌上,只是问道:“长公主跟你说什么了么?”
虽然朱允宁觉得这个问题还是不回答比较好,但他着实没胆子欺君,所以只好老老实实地道:“长公主问臣皇后娘娘的病好些了没?三公主指婚了么?又问陛下可有中意的人家。”
皇帝虎着脸半天没说话,朱允宁心头打鼓,但也不敢多说。过了好久,皇帝才语气僵硬地问了一句,“你跟长公主说了朕之前得风寒的事儿了么?”朱允宁听问的这事儿不是自己的错,便忙答道:“按照陛下吩咐,臣都说了。”皇帝又问,“那皇姐说什么了?”朱允宁心中叫苦,“这……长公主……长公主本来是要关心一下陛下龙体的,但可巧儿那时候臣叔叔家的人给长公主进蟹膏的人来了……长公主就……把这话头儿给忘了……”
“十月吃雄蟹,你到的时候都十一月了,他进的哪门子的蟹膏?你这个叔叔奉承都不会奉承,别的本事没有,给朕找不痛快的本事却大!”皇帝冷笑道。朱允宁听皇帝胡乱发脾气迁怒,也不敢替朱弘说话,只是一味赔笑认罪。皇帝发了会儿脾气,心里却还是不舒服,看朱允宁这样儿更是生气,“你在这儿跟朕认罪,但心里其实还给你那不争气的叔叔抱不平呢罢?”
朱允宁忙又跪下说不敢。皇帝起身来回踱步,“松江近海,一点子蟹膏值得什么?这么点儿东西就巴巴儿进上去,亏你那叔叔拿得出手!”
虽说不值什么,但用它做了蟹膏松仁饭……还是挺好吃的呢。朱允宁回忆了一下寿康让人做好了给他送去的那盘饭,心里还是挺怀念的。不过这样的话他是不敢说的,当下也没办法,只好道:“长公主那话虽然没说出来,但臣觉得,长公主心里其实也还是记挂着陛下的。”
皇帝哼了一声但脸色已经好多了,“长公主给朕进的年礼单子呢?还有给循亲王他们的单子,都拿来给朕看看。”
皇帝一份份礼单看了,怎么看怎么觉得给自己的那份最单薄,但这样抱怨的话又不好意思当着朱允宁说,便只好打法朱允宁道:“行了,给他们各家儿送过去罢,别说朕都看过了。”
有什么为什么?就是任性……朱允宁不知怎么突然想起自己大哥经常拿来说自己那个小侄子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