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贵妃离开坤德宫后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心里松弛了些,也不坐步辇了,就带着一干宫女太监去御花园散心。
“肃贵妃姐姐。”都不必回头, 只是听听这个娇滴滴的声音, 肃贵妃也知道这是谁。可不就是久得圣宠的七皇子之母端妃李氏么?肃贵妃心中暗叹自己倒霉, 但既然遇上了, 那也是没有别的办法的, 只好回过头和她打招呼,“端妃妹妹,好巧。”
肃贵妃看不上端妃自然是有自己的道理的。端妃这个人一门心思往上爬, 当年是攀着永宁长公主,永宁长公主去了缅甸之后, 又要去攀着皇后, 可惜不知为什么皇后也不待见她, 总是不冷不热的,即使她生下了七皇子, 也仍然不大理会。没办法,从此就一门心思地依附皇帝,花样百出的想着拴住皇帝——按说这也没什么,宫里的嫔妃十个里有十个都是一门心思想着要多留皇帝一刻的。
但这个端妃让人不齿的是,她平素最爱说些讨巧的话, 说自己如何仰慕陛下, 又什么红豆黑豆的——这样的话也是你说得的么?堂堂一个宫妃, 一点儿矜持都不懂。但皇帝大约也是因为从前没见过这款式的, 所以瞧着新鲜, 加上又觉得她容貌甚好,便晋她为端嫔, 后来更封了端妃。也因她受宠,所以宫中众妃嫔虽然看不上她,但面子上倒也都客客气气的。
“姐姐这是刚从皇后娘娘那儿出来么?”端妃柔声问道。肃贵妃心道,你可是收起你这副样子来,我又不是男子,可不吃这套的……再说,我是不是从坤德宫出来,你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你还派了人跟着我?心中虽然这样骂着,但肃贵妃口中还是客客气气地道:“是。端妃妹妹也是去坤德宫侍疾么?”
只要端妃这时候说一声是,俩人并着身后那么多宫婢就都可以解脱了。但如果这么轻易就能放了肃贵妃走,那也就不是端妃了。
“姐姐……”端妃并没回答肃贵妃的话,只是欲言又止,又似有些惧怕、犹豫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吞吞吐吐的道:“姐姐,可听说了么?陛下让太子在薛尚书的女儿和两广总督刘大人的女儿中选一个,结果太子竟是选了刘氏要做自己的太子妃呢。”
肃贵妃眼皮子狠狠一跳,略一思索然后故作惊慌地摆摆手,道:“妹妹快别说了,这等事陛下许妹妹知道,自然是信任妹妹的。妹妹怎么好再教我这样不相干的人知道呢?”
“姐姐,我也是把您当自己姐妹,要是换做别人,我也不说这个。”端妃用手捋了捋鬓角,抿嘴一笑,“我只是觉得,姐姐再怎么也得为自己和四皇子的未来着想啊。”
肃贵妃心道,谁跟你是自己姐妹?我父亲是致休一品大学士,你父亲熬到现在也才是个三品罢了。肃贵妃叹了口气,“我也知道端妃妹妹是为我着想。不过,凭他是什么天大的事,上头不都有陛下和太子撑着呢么?绍徳啊,只要做好臣子、儿子、弟弟就不愁什么未来。再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为他着想十年二十年,还能为他着想一辈子么?到底还是要让他自己学会看,学会想,那才是为他好呢。妹妹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端妃暗自咬牙,心中骂道,窝囊!为了自己的儿子都不肯放手搏一次,畏手畏脚,也做到了贵妃!她心中虽骂,脸上却还是摆出笑来,“姐姐这话说的是,可是孩子还小,总得咱们从旁……”
“妹妹!”肃贵妃突然打断了端妃,“眼看着就是要开府出宫的人了,这还小么?这要是还小,那到几时才算是长大了呢?难不成以后子孙满堂了,还要我这个到时候牙都要掉没了的老婆子给他谋划,替他拿主意么?那这儿子岂不是成了个废物?”
肃贵妃这话说得厉害,颇有几分教训的意思。端妃在宫中受宠多年,即使是高位者如皇后,虽不怎么喜欢她,但也肯给她些面子,轻易不至于训斥,如今乍然听肃贵妃这么一斥责,心里自然不痛快起来,“我也是为姐姐好,不希望姐姐来日因为今日的畏首畏尾和不思量而后悔。”
肃贵妃脸色一变,想了半晌冷笑了一下,“这可真是连身份体面都不顾了。我虽恩宠不隆,但好歹还是陛下亲封的贵妃,金册金宝俱在。端妃在我面前如此无礼,成何体统?”
端妃脸色铁青,心中自然是不服的,但她也知道自己身份地位不如肃贵妃,加之皇帝不在宫中她也不敢托大,只得委委屈屈地行了个礼请罪。
肃贵妃也不愿就和皇帝的宠妃闹僵,见她服软儿也就就坡下驴,缓和了脸色,劝说道:“妹妹,咱们妇道人家只管做好自己的事也就是了,外头那些乱糟,多问一句多议论一句,眼下荣宠在身,也许陛下不会说什么。但若是来日恩宠衰减呢?这些事再想起来会不会成了咱们的罪过?妹妹啊,你听姐姐一句劝,咱们这样的身份,只要自己不做错,那就已经能稳如泰山,不至于让孩子为难了。”
要是平日,按着肃贵妃不喜欢的端妃的程度来说,肯定是不会跟她说这些的。但她今天刚从皇后那儿出来,心里正有些感慨和担忧,又遇上这样的事儿,便满心都想着劝端妃几句,不管她听不听的,总之算是自己做件好事,也好给自己母子积些福。然而这样的肺腑之言,被端妃听在耳中,却只觉得肃贵妃是在咒自己来日失宠,心中自然是十分记恨。
“不过就是仗着比我高一级罢了!”端妃看着肃贵妃离开的背影,狠狠地骂了一声,“竟就仗势欺人起来了。看陛下回来我如何整治你。”
一旁服侍的青玉更低下些头不敢说话。她本是早就该出宫嫁人了,但端妃总拿她当心腹,便不肯放她,甚至特意跟皇帝求了恩典要留下她来。
这一留,自然就是一辈子了,青玉自此也就死了心,准备着踏踏实实地跟着端妃。
然而这些年来,端妃日益跋扈起来,私下里动辄便言语间对尊位者不敬,甚至还数次编排皇后。一开始青玉还劝几句,说一些诸如‘娘娘万莫妄议,否则一旦被人传了出去便是连累全家的罪过’的话,然而端妃并不肯听。渐渐的,青玉也就不说了,只是祈求这些话千万别让别人知道,要不自己被连累事小,拖累了宫外的家人事大啊。
“堂堂一个贵妃,光是听见几句话就吓成这个样子,也是能成大器的么?怪不得生个儿子,都得了朱家公子做了伴读了,也只配在自己兄弟面前称臣屈膝。”
青玉越听越害怕,忙道:“娘娘慎言储嗣事啊。”
端妃有些轻蔑地看着肃贵妃远去的背影,咬着牙对青玉笑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太子自作聪明,疏远薛家,没准儿早就被皇后和整个薛家忌惮了。这样一来,任陛下怎么宠他,他也难了……如此的天赐良机,若不抓住,我岂能对得起自己?”
青玉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抖了起来,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奴婢拜见端妃娘娘。”
青玉猛然间听见这个声音,立刻惊恐地抬起头看去,只希望是自己的错觉,却还是发现正是皇后宫里的绿衣带着几个小宫女在给端妃问安。
那一瞬间,青玉眼前一黑,几乎以为自己已经看见了黑白无常的锁链和端坐在殿上的阎罗王。
端妃心里也是一颤,但她到底胆子大些,很快就稳了下来,对绿衣道:“不在坤德宫伺候娘娘么?还是娘娘有什么吩咐,竟让你亲自跑一趟?”
绿衣也似乎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态度十分恭敬,一如平常,“皇后娘娘听说薛尚书新得了个孙子,十分欢喜,便命奴婢去一趟薛府,先赏一赏薛家的少夫人。”
端妃看了看绿衣身后的小宫女手上捧着的那个匣子,心中疑惑,“这样的大喜事,皇后娘娘正该重重有赏。”话间便刻意将‘重重’二字咬得极清楚。
绿衣低着头回道:“本该如此的,但娘娘说少夫人刚刚生育完毕,身子还弱,赏得重了怕她就要总惦记着入宫谢恩,不能安心休养,所以要等孩子满月的时候再好好赏一次。”绿衣这番话说得极流畅,一个结巴都没有,然而端妃还是有些疑虑,当下便道:“娘娘仁慈,为薛少夫人着想,实在是少夫人的福气啊。”
绿衣似乎微微一笑,“端妃娘娘若没有旁的吩咐,奴婢就先去薛府颁赏了。”
端妃虽仍是满腹疑虑,但听绿衣这么说也不好再多留她细细探问,只得点点头许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