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姐!我昨日和三姐一起入宫拜见皇祖母和母后,结果在御花园见着那个叫雀儿的竟在园子里大呼小叫还叫着五妹的名讳,便教训了她两句,谁成想,五妹过来竟反过头来说我们欺负那丫头,说着说着还哭起来了,闹到母后那儿,母后还说我们的不是,说永宁和那个什么雀儿感情好,让我们不许欺负她们。出了慈懿宫,那雀儿竟还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的,还说什么永宁例比皇姐您,我们这些人理应跪拜!”荣安长公主拉了三姐昌宁长公主一大早上起来就来景明园见寿康,行了礼也不管寿康赐坐,当即就跪下来哭诉,“皇姐!若非大典,我们就算在您跟前儿也不过是问安礼,那个奴婢居然让我们给她主子行跪拜礼!再说,她例比您,但您是我们的长姐,她不过是幼妹,她难道连长幼秩序都不顾了么?”
寿康听得头痛,摆摆手,“抱月、揽星,扶咱们二位长公主起来。”然后又对两个妹妹道:“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还跟一个奴婢计较?她不懂规矩,只管叫内务府的人上来拖下去就完了,也值得你们这样?长公主的威严何在?”
一听这话,昌宁也道:“皇姐不知道,我们何尝没想过呢?结果内务府的人都到了跟前儿了,愣是被母后轰了回去,又训我们和妹妹作对,全无手足之情。我们是让内务府带走那个雀儿,又不是让宗人府带走永宁,哪儿就是没有手足之情呢?”寿康这才明白过来,这哪儿是给永宁和雀儿告状呢?这分明是在告太后的状!不过也不奇怪,荣安的妃母是欣太妃,昌宁的妃母是咏太嫔,在贤皇后被先帝‘慧眼识珠’,一年内一举由继后身边的宫女封为贵人,又由贵人晋封为妃、皇贵妃之前还是十分得宠的,她们最得宠的时候,元后尚且在世,太后还只是宁贵妃,当时三人争宠争的厉害,荣安和昌宁的妃母位分低些,又是一家子的堂姐妹,本就亲近,于是便合起手来和贵妃作对……所以双方感情不好,太后上位之后对这两个庶女自然也喜欢不起来。然而即使不喜欢,太后也没做过什么不慈的事,这回……大概是猪油蒙了心,竟然让人抓住了把柄……
“得了!母后心软,怕是觉得雀儿是永宁自幼带在身边儿的,怕你们抓了她让永宁伤心,最终为一个奴婢伤了姐妹之情。这也是为咱们姐妹好,不得胡思乱想。”寿康不轻不重地训了一句,但随即又仿佛觉得不可思议地问了一句,“这个雀儿果真如此嚣张?敢说你们该给永宁行跪拜礼?”
昌宁二人对视一眼,便集中火力对准了雀儿,你一嘴我一嘴的说起从宫人处听得的雀儿的恶行,什么膝盖不会打弯儿不知道行礼请安啦,什么当众称呼自己主子的闺名啦,什么见了安亲王梓敬张嘴闭嘴称呼名讳啦……
“皇姐恐怕不知道,这个雀儿□□的就和五弟同游御花园,嬉笑无忌,丝毫不避行迹。永宁在一边看着都不知道教训一句。”荣安道。
寿康眼皮子一跳,昌宁又道:“下头的奴才都说这个雀儿是要登天梯了,皇贵妃嫂子怕有碍五弟名声已经发落了几个说小话的奴才……只是……”她似乎犹豫了一会儿,“皇姐别怪我,我就是觉得五弟也太不知道轻重了。且不说这个雀儿以后可能要做永宁的陪嫁,就单说这满后宫的女人,不单妃嫔,就是个宫女那也是陛下的女人,他怎么好……”
寿康和所有主子是一样的,她弟弟没有不好的,如果有也一定是奴才教坏的,“皇贵妃没发落这个不知廉耻的奴婢么?”
哎呦,不知廉耻!昌宁姐妹俩对望一眼,心道还真是头回从大皇姐这儿听见这么重的话,荣安道:“皇姐别怪皇贵妃嫂子,她也不容易,雀儿虽然是永宁的人,但永宁住的是太后的慈懿宫,皇贵妃嫂子再怎么摄六宫事,也不好把手伸到慈懿宫去……”
寿康没说话,她虽然是元后所出,但慈懿宫的到底是后母,这世上没有皇贵妃管太后宫的道理,同样也没有继女管后母宫里的道理。太后要护着雀儿,那就算是皇帝,也不好轻易动她,担这个不孝的名声。
“你们也不住宫里,以后就别主动往跟前儿凑也就是了……总是躲得开的。”寿康这话里虽然没有要为昌宁二人出头的意思,但分明表示了自己对这事儿也不怎么满意。昌宁二人本也没指望着寿康这样谨慎惯了的人能一怒之下杀回宫,为自己二人出气,能在她心里埋下一根儿刺,也就够了。
寿康是长姐,又是皇帝一母所出,更为了皇帝的江山连自己儿子的性命都送了,所以就算皇帝给她什么逾制之礼,这些妹妹们也都认了,但永宁呢?她是幼妹,又无功德,凭什么,竟要爬到她们这些做姐姐的头上去?‘例比寿康长公主’?真到了生死之际,她有那个勇气看着自己的丈夫儿子去送死,转过头却还为了弟弟的体面穿上大红礼服么?
且放下景明园姐妹诉苦不提,薛昭鸿这边儿正在去往御书房谢恩的路上,就被躲在拐角的梓敬一把抓住了。
“臣请安亲王安。”薛昭鸿一愣之后还是赶紧行礼。梓敬都没等他拜下去就一把拉起他,笑眯眯地道:“何必多礼何必多礼!当年要不是那逆臣耿顺为他儿子求皇兄,你现在就是我大姐夫了。”
薛昭鸿淡淡地道:“王爷慎言,莫损了长公主清誉。”
梓敬见他这样也有点儿讪讪的,不过梓敬虽然位高但不着调惯了,倒也不甚在意,摸摸后脑勺讪笑了两声,然后道:“原不是要说这个……薛将军……啊,现在该叫薛尚书了!我有个事儿想麻烦你。”
薛昭鸿看了他一会儿,“王爷吩咐罢,只要……无逾矩,臣必当尽心竭力。”
“薛尚书……想不想见见我大姐?我有一事正想求大姐成全,你只要到时候帮我打打敲边鼓就行……我也不是为别的,就是想跟大姐讨个宫女……”梓敬正说到这儿,就看着薛昭鸿身后脸色突然变了,薛昭鸿本正在心里骂他荒唐,见他这样便下意识的回头去看,结果正看见皇帝坐着步辇往这边来了。
二人忙跪迎御驾。
皇帝见了这个二人组合,显然觉得奇怪,便叫停了步辇,让他们起了,然后对梓敬道:“咱们安亲王可是稀客,那阵风儿把你吹来了?”梓敬忙道:“回陛下,是来给皇祖母和母后请安的。”皇帝显然不信,“瑶生,”他叫了薛昭鸿的表字,“老五刚才跟你这儿说什么呢?”薛昭鸿低着头恭恭敬敬的把梓敬的话复述了一遍,也不管梓敬在一边跳脚。
“你荒唐!一天到晚在内帏厮混,不思为朝廷效力为朕分忧,现在更敢让朝廷命官去给你办这种无聊至极的事儿!瑶生是朕的兵部尚书,你拿他当什么了?你身边的小厮么?”皇帝一拍步辇的扶手骂道。梓敬吓得一缩脖子,皇帝更是生气,“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畏畏缩缩,是个亲王的样子么?你不能再这么胡混下去!明天,明天就去礼部报道,好好做些事儿罢!”梓敬暗叹口气,也只好接旨。
皇帝又对薛昭鸿颇为和颜悦色地道:“瑶生陪着朕回御书房罢。”说着便要命人起驾。但就在梓敬以为自己已经过了这一关的时候,皇帝突然又问了他一句,“你刚才让瑶生帮你说什么?一个宫女?哪个宫的?叫什么名字?”
“是慈懿宫,五妹从福佑寺带进来的那个雀儿。”梓敬生怕皇帝以为自己在后宫勾三搭四,赶紧解释。却不料皇帝一听顿时拉长了脸,“想必是那个奴才不本分,在永宁身边都不忘勾搭其他主子,想着攀高枝儿。成维,跟内务府说,把这个奴才轰出宫去。”成维赶紧答应了一声。皇帝也不等梓敬分辨什么,就命人起驾了。
“瑶生,明天是皇姐寿辰,就由你把宫里的寿礼送到景明园罢。”薛昭鸿为受封尚书一事谢过恩,又说罢青海耿氏残部的事儿,皇帝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薛昭鸿脸上一木,却没说话。
“瑶生,你本该是朕的姐夫……可惜……朕知道,这两年皇姐心里总是苦,朕希望明天,哪怕只有明天,她能高兴……”
薛昭鸿脸色一变,突然跪下了,“陛下,臣有幸得陛下赏识在平叛中获封将军,如今又做到兵部尚书,陛下隆恩,臣粉身碎骨难报十中之一。故而,陛下有命臣本当万死不辞,但臣只愿为天子做一效死之忠臣,而不愿为天家做一嬖幸之弄臣。臣唯此微末一愿,求陛下恩准。”
皇帝死死地盯着他,最终还是长叹一声,“爱卿起来罢……是朕错了……世事如梦幻泡影,一旦过去再不可追……”
薛昭鸿是那个领着十万人将定西王迫至穷途末路、自尽身亡,甫一归朝便官拜兵部尚书的国之栋梁、天子重臣,焉能行嬖幸之事,在来日史书上留下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