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昭鸿出了御书房便立刻去了兵部, 叫来了兵部左侍郎,“皇陵那边的守军近来还尽心么?”
那左侍郎听得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了一句, “回薛尚书, 守陵乃是荣差, 守军不敢不尽心。”一边儿听着的朱允宁也是好奇, “尚书大人怎么想起来问他们了?难不成有人在御前告状了?”
薛昭鸿看了看他, 摇摇头,“真要有人告状,大家都得吃瓜落。”太子的事儿他自然不能说出来, 便只好含糊了一句,“我也是不大放心, 怕他们时间久了就惫懒了。你啊……你回头……带人去皇陵那边看看, 看看他们的条件好不好, 有没有人克扣他们的待遇。反正诸如此类罢,去看看, 守陵是大事,不可以有一星半点儿的疏忽。”
“那如果他们办得果真不好呢?”朱允宁此时也觉得奇怪,如果薛昭鸿说有人告御状了,那倒还算说得过去,但既然没有, 兵部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薛昭鸿自然听得出他已经起疑了, “那也别多话, 只管回来告诉我。记得, 多带几个人去。”
朱允宁一挑眉, 心中已经模模糊糊地有了个想法儿,他看了看左侍郎。那左侍郎也是个有眼色的, 心中默念了一声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然后便立刻告退了。薛昭鸿看他退出去,便转脸对朱允宁道:“你别问,我什么也不能告诉你。你就听我的,去看看,只当是一时兴起的检查就行了。”
“世叔,此处仅您与我二人而已。如果天变,您就告诉我,也好让我有个准备罢。”朱允宁笑嘻嘻地说道。薛昭鸿摆摆手,“我告诉你什么呢?我什么都不能说,你也别猜,猜错了要掉脑袋。你啊,听吩咐办事,只记住一点,你办的是皇差。”
朱允宁眉梢一抖,皇差么?他笑了一下,“多谢世叔提醒。小侄都明白。既然办的是皇差,那只管去就是了。”
然而实际上朱允宁这一去,就将和顺之子崔尚平从皇陵绑了回来,他绑人的理由则是,崔尚平伪造太子手谕。
皇帝并没有见崔尚平就直接将其打入天牢,但他传来了太子。只不过这一传,却似乎不是为了给太子机会辩解什么。
“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儿臣如果说不是儿臣呢?”太子跪直了身子,直视着皇帝的双眼。皇帝看了他一会儿,“那朕也依然会废掉你。你知道为什么么?”
太子没说话。
“因为你无能。为人君者如果调军手谕被捏造且无所觉,那这样的君就该亡国。连军队都看不住,还要你做什么?”皇帝冷冷的道,“绍恩,很多事朕都可以原谅你。你不喜欢薛、朱两家,没关系,朕让他们回去闭门读书就是了。你喜欢带着崔家兄弟,也没关系,朕也勉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但朕不能容一个无能的太子,也不能容一个想要夺权的太子。所以你该知道,这种事儿一出,朕就只能废了你。”
太子看着自己的父亲,抿着嘴唇,仍旧选择了沉默。
“但其实朕还是伤心。绍恩,你告诉朕,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朕百年之后,万里江山,亿兆黎民,不全都是你的?你急什么呢?”
“所以说皇父到底不相信这事儿可能不是我做的,对么?”太子冷笑了一声儿,“可是我也没想到皇父会问我急什么。皇父说我急什么呢?我不急,难不成还要坐以待毙,静等着您来废我么?皇父,我又不是寿康长公主,我还能争一下赌一把,我为什么不争不赌?”
“你姑姑那样,才是做人臣子的道理。怨望是什么罪过,太傅当年没教过你么?”皇帝在听见‘寿康长公主’这五个字的时候,眼角似乎抽搐了一下。
“她是臣子,可皇父,我是储君啊。做臣子多容易?她仅仅就是个臣子而已。而我呢?我是储君。在群臣万民面前我是君,但偏偏在您面前我又是臣。我该怎么做?我能怎么做?”太子的语气几乎是在质问皇帝,“皇父,您过去老跟我说什么父子父子,我就经常觉得我们是父子,没有隔夜仇,没有什么可纠纷的。我猜您以前就是这么骗您的那些兄弟姐妹的罢?不同的是,他们没上当,我却相信您了。这是我的错。是我不该。”
皇帝仔细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其实朕真的很希望,我们就是父子。只是父子。绍恩,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敢说朕对你还有什么不足么?今儿这话如果是姐姐说的,那朕什么也不说了。但你,偏偏是你最没资格说这个话。绍恩,这么多年,朕亲自抚养你,亲自给你挑太子妃,把所有意图挑拨我们父子关系的人都打发了,甚至杀了。你呢?你拿什么来回报朕的?意图谋逆么?朕敢说朕对得起父亲这个身份,那你呢?你敢说你衬得起儿子这个身份么?绍恩,一个臣子要谋逆,杀了就是,朕没什么可伤心的。朕伤心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居然被人挑拨几句,就和朕生分疏远,最后甚至想要朕的椅子、朕的命。弒父弑君,你简直十恶不赦!”
“我十恶不赦?如果子生不肖父为十恶,那我的确十恶不赦!因为我身为皇父之子,居然没学到皇父半分心狠手辣,无情无义!我是讨厌寿康长公主,因为我总觉得如果不是她,徐家满门也不至于惨遭屠戮。但我现在还挺可怜她的。她大概也曾经被皇父这么埋怨过罢?皇父大概也曾经认为自己视她为姐姐,她却不认您这个弟弟,是不是啊?但是皇父,您为什么不想想,如果您真的单纯的把我们当作家人,那我们为什么接二连三地要背叛亲人这个身份?为什么争先恐后的要放弃这个身份?我一个人如果是被权势迷了眼,那寿康长公主呢?一个寡妇罢了,无权无势,只能仰仗天子恩泽苟延残喘的寡妇,她为什么要放弃做皇姐的权力,而巴巴儿地去做您的臣子?说白了,还不就是因为她看出来了,看出来您也不过就是把她臣子了,而已么?皇父,谁都不傻,谁都不会真的吊死在一棵树上,一条路走不通,就换另一条路,这么简单的选择,谁都会做。”
皇帝没说话。太子看着他继续道:“皇父要废我的心大概已经十分坚决了。我不多为自己辩驳了。但我有一件事儿,想求皇父成全。”
皇帝想了一会儿,点点头,“你说来朕听听,如果合乎情理,朕就答应你也没什么的。”
“薛昭鸿此人,阴险狡诈,两面三刀,非可信之人。儿臣想求皇父诛杀薛昭鸿,以正朝纲。”太子一字一句地说出来,仿佛在吐嘴里的沙子。
皇帝不禁动容,过了半晌才道:“朕答应过皇后,瑶生不负朕,则朕亦不负瑶生。”
太子冷笑,“待薛家人如此情深义重,这委实不像是皇父的作风啊。皇父不是跟端嫔说过么?‘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朕谈辜负’?怎么?这个时候,皇父又忘了?那儿臣可就要为端嫔娘娘鸣不平了。她虽然不配,但薛昭鸿也未必就很配罢?”
“瑶生有什么罪,你非要他死呢?”皇帝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
“薛昭鸿……”太子忽然顿住了,是,薛昭鸿有什么罪呢?薛昭鸿除了无情无义之外,竟没什么可以宣诸于口的罪名。太子想了想,“薛昭鸿之女迷惑儿臣,致使儿臣犯下大错,薛昭鸿之女该死。薛昭鸿为父不教,纵不致死,也该回去接着关起门儿来读书,永不录用。”
皇帝挑挑眉,却没说话。太子看着他,似乎笑了一下,“皇父不愿意薛昭鸿受罚,其实未必是因为薛皇后罢?皇父只是看见了另一个自己,所以对于您来说,罚了他,就是在说自己是错的。而皇父最不能忍的,恐怕也就是有人说您是错的,对么?如果您真是这么想的,那儿臣也无话可说。您就权当我今儿是疯了,才说了这话罢。”
皇帝的眼皮子狠狠一跳,“那就如你所愿也罢。”
反正,他也替朕在姐姐和天下人面前背了这么多年黑锅了,朕就当是为姐姐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