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
过了些时日,丁晋听说徐文茂已到太常寺赴任“奉礼郎”一职,并准备和晁御史女成婚,深为他欢喜,特意遣人送上一份礼物,祝贺文茂的双喜临门。
文茂成婚之日,也宴请了丁晋,不过对之态度平淡,一比常人,昔日友好的朋友,再不复往日热情。
如果没有一件意外之事发生,恐怕两个人之后将很少有交集。半年之后,丁、徐共同的朋友—长安名士杨如月奉调回京,设宴款待友朋。
这个杨如月,前文曾出现数次,长安本土文士,因通文博学,交际广阔,认识很多诗棋书画大腕,添为京城文化界名人,与才子诗人文茂一向关系莫逆,他又热衷名利,刻意结交一些诸如丁晋之类的官场人物,后在友人引荐下,果然遂愿,以“察举”进入仕途。
不过,当官不久的杨如月随后却卷入了宰相被刺案中,并以诽谤上官之罪被贬为康州司法参军。虽名参军,实是虚职,贬黜之官,而又身处僻远之地,难立寸草之功,他这次能获天恩,被迁调回来,确实是一件很感不可思议之事。
此番内情,杨如月自己也是不准备对任何人说的。当日,他被贬官外放后,自付自己铮铮之名已上达天听,被皇帝赏识,只要在地方上再立下宏天伟地之功,以后前程不可限量。
却没想,到达贬地后才发现满腔雄心壮志终无用武之地,一个犯了错误的官员,上司怎可能轻易委以重任,杨如月的性子,又不是忍耐蛰伏之辈,和领导闹了两次别扭后,立功升迁自是再也无望。
杨如月一怒之下,便向驻康、连、端三州的监察御史刘元瑜,密告康州“录事参军事”范洅有“里通夷狄”之嫌,因为康州是一个少数民族混杂之地,民族冲突严重,形势复杂多变,对夷狄之民的治理和防范,历来是当地政府的重中之重,所以这项指控是很严重的。
刘元瑜调查后,果然发现范洅和异夷来往密切,并和当地一个西白族主是儿女亲家,虽然并没有查实两人有什么异常的不利于朝廷的举动,刘元瑜还是上奏弹劾了范洅。
这个举动就有些武断了,要知道,一个御史的弹劾并不能轻易发的,因为如果弹劾不果,他自己也会遭到相应的处罚,所以御史的参劾奏折,往往带着很多主观的个人意识和夸张夸大之词,务求一击即中。
结果范洅遭罢职流放。康州司马杨复受牵连。被贬调离任。不久后。刺史韦大光也羞愧致仕。
杨如月自己也没讨了好去。因密告之事被揭发。受众人排挤。平日一些不太检点地事被揪住了小辫子。大做文章。于是再被贬为延东县尉。
就这样落魄浪荡了一年。消沉地杨如月终于等来了让他期盼已久地事情。按照大周官制:“贬官。满一年考。当迁、当责。上官与御史考之”地规定。他正好熬够了时间。以后是继续落魄潦倒。还是逢得转机。就看这次上司会同监察御史地考核了。
此时巡察康州地御史还是刘元瑜。他对杨如月地印象很好。在上次地案件中。认为他是一个不肯同流合污地坚贞忠直之士。
让杨如月头疼地是。另外一位可能决定自己命运地人物——康州录事参军事崔造。崔造身为录事参军。不仅统领六曹参军。还身负着监察下辖诸县官员地职责。他地评语将直接影响刺史大人对自己地考核。
但是这个崔造。对杨如月一直存有很深地成见。昔日和范洅为同僚时。两人又是极为交好。关系莫逆。杨如月知道崔造很痛恨自己。有一次。新任地康州刺史狄希源很欣赏自己地文章。想提拔自己。却有人对狄大人说:“杨如月不学无术。虽做得锦绣文章。对政务却一窍不通。根本不够提升资格。再说。他诬告上官以添私欲。象这种人。你还打算委以重责吗?”不知怎么搞地。这句话竟传到了杨如月地耳朵里。他猜疑这是崔造从中作梗。想压制他以图报复。
想不到,这次事关前途命运的大事,又犯在了对方手里,杨如月心内如焚,坐立不安,生怕崔造会从中捣乱。
想了很久,杨如月索性一横心,凶相毕露,咬牙切齿地四处传播危言。“哼!崔造跟我过不去,暗中挑拨,打击报复,公报私仇,行那卑鄙小人之事,想让我翻身不成。如果这次我真的考核不过,我一定饶不了崔造,定要把他杀死,来个同归于尽,不信,咱们就走着瞧!”
自此后,杨如月每次遇到崔造,更是怒目而视、眼露凶光。
而崔造呢,却反而首先显露出胆怯示弱的态度,对杨如月躲躲闪闪,不敢针锋相对,因为崔造个性本就懦弱,生怕别人认为自己真的是借机打击
以报旧日私怨;又从好友范洅案中,了解到杨如月的T凶狠毒辣,很怕他真的狗急跳墙、挺而走险,为了息事宁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崔造只好委以优等评语,安抚暴怒的杨如月。
监察御史刘元瑜知道这件事后,他却是更赏识如月,称为忠直果敢贤士,会同刺史狄希源,共向朝廷推荐。
朝议时,慧帝听闻杨如月的名字,忆起了当年如月诽评宰相卢士琼之事,记得此人非常固执倔强,本来只要否认自己说过诽谤之语,便可能被判无罪,但还是不肯低头,是个铁铮铮的敢作敢为的官员。议定怎么处罚时,自己还为他开金口求情,想不到此人被贬不过一年时间,便得上官和御史共同举荐,看来肯定是一位很有才华、很有能力的官员了,于是心喜下,特发赦旨,迁杨如月入京,赐进士出身,擢为门下省起居郎,修起居注。
就这样,本已前途无望的杨如月,不仅戏剧性地回到了京城长安,还加官进爵,成为了能亲近皇帝的近侍之官。
如此大喜,自然得摆宴请客,再加上杨如月刚回政治中枢,也极需尽快联系往日的交情关系,援引官场同僚友朋,巩固自己来之不易的地位,宴会之举,自然是最佳的途径了。
这其中,邀请的贵客,自然少不了官场新秀—丁晋丁三郎,即便不论丁青云身后的靠山,单单是他现在的身份地位、人脉关系,也自然是杨如月要竭力热情笼络的朋友。
而徐文茂,作为杨如月的多年好友及文学知己,自然也在受邀之内。
于是,在宴会上,丁、徐二人之间的不和睦,便被杨如月看了出来。他尚记得,以前,在自己还未被贬出长安时,丁晋和文茂的关系非常炙热,尤其是丁晋,对文茂的才学非常赏识敬佩,自己虽然早文茂结识于丁三郎,但是轮到彼此之间关系,反而要稍逊一筹,虽然嫉妒,但是杨如月也不得不承认,文茂的才学实高自己十倍,而这正是丁晋看重欣赏之处。
宴会之后,杨如月私下询问了文茂内情,这个事情,他不好也不敢冒然向丁晋过问,虽然三郎依旧如往日记忆中般温和热情,但丁晋如今的身份和地位,自然不能和往日相比。身为仕途中人,眼力色很重要。
虽然是很好的朋友,徐文茂对此事也不堪启齿,毕竟,自己的奉礼郎一职,还是人家丁三郎帮忙争取下的,虽对其有怨言,但丁晋于理于情,做得都很漂亮,很难找出对不起自己的地方。
不过,杨如月是个聪明人,文茂虽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半天,他也听出来个大概,对于此事对错,他没有心思理会,杨如月重视的是,丁、徐二人的不和,是否会影响到自己和二人的关系,准确的说,是自己和丁晋的关系。
表面看来,丁晋和徐文茂有隙,和他杨如月有半毛钱关系?其实大不然,虽然文茂是在自己后,结识丁晋,但二人关系大为亲密,甚至曾让自己异常嫉妒,有一段时间,自己和徐文茂,几乎每天都会到丁府做客,三人谈天说地,阐谈理想;又或对酒当歌,吟诗作赋,真正是好不痛快;甚至在后来丁府高朋满座,丁晋交结皆权贵之时,只要是他们前来,厅堂之上,绝对留有二人高座。
二人穷困,又不会理财,常陷入经济困境,丁晋也多次接济他们,记忆中,他和文茂平日遇到一些困难,只要向丁晋开口,无有不满足。
一次,文茂酒醉后,戏言丁妻不媚不慧,大丈夫枉生于世,不懂风情,自己赶紧暗中拽文茂衣袖,暗示不可放肆,自丁宅出来后,更责备他不该刺激朋友的痛处,说:丁郎性情稳重深沉,你肆言侮辱,只怕他心中已经恼恨你,但青云善隐忍,以后如果有机会,恐怕会给你点苦头吃。
徐文茂哈哈大笑,并不相信,过后,丁晋果然不记前嫌,待二人热情依旧,后徐文茂老母病重之时,更资助大笔盘缠,让他回乡照看亲人,由此,可看出,丁晋对和二人的友情,非常看重。
但是,杨如月知道,这份重视之情,更多的是因为徐文茂,虽然他有数之不尽的缺点,但那份惊艳绝世的才华,就是他最大的优点,有这就足够了,杨如月能看出丁晋对文茂的才华是如何地喜爱,如何地欣赏,对他那份放浪不羁的洒脱,是如何的羡慕,也许,正是因为丁三郎自己无法办到,所以才对之更有一份炙热感情。
至于自己,不过是徐文茂的陪衬,如果不是善于逢迎,如果不是有意和徐文茂形影不离,他丁三郎富贵之后,又认识我杨如月是哪棵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