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州,地处太原盆地西缘,吕梁山东麓,隋唐时又称西河郡,下辖五县:平遥,介县,汾县,义孝县,义顺县,户口不到一万五千户,按大周朝州府划分条例,乃是小州之地。
丁晋赴任的“平遥县”,便为汾州下属一中县,户口约四千户,按一户五人算,全县人口约两万多人,也称得上比较繁茂了。
七月自长安出发,快马加鞭,一路从驿道行进,每百里换一次官马,白天赶路,晚上在驿站休息,有时逢着好客的当地官员设宴请客,免不了喝上几杯,却也没耽误什么行程,不过用了十日功夫,已经到达汾州境内。
丁晋先是赶到汾州治所—汾城拜见了州刺史,然后在官衙验过“委任状”,审核无误后,加盖州衙大印,然后由刺史府书吏起草“批准上任”公文,这封公文由丁晋随身带着赴任,而向平遥县衙通报的“加急快马”已先一步出发,快马会通知县衙众人在某日某时准备欢迎新任主簿,主簿前加“见习”。
因为刺史府快马通报的是具体时间,所以丁晋到达平遥县的时刻既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要和迎接他的县衙众人的行动大致吻合,这是写进“朝廷官律”中的具体制度,是出于提高政府办公效率的考虑,不像现在的领导视察,让人要等好久。
丁晋到达平遥城三里外的古陶驿时,时间是午时一刻,足足又等了两刻钟,却不见一个迎接自己的人影,那陪着丁晋聊天的驿丞杨守也紧张起来,踌躇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向丁晋请示是否需要派人前往县衙催促一番。
丁晋气度温和,谈笑从容,丝毫没有急躁不耐的神情,笑笑道:“扬大人勿急,或许县府有紧急之事待办,丁某再等待一下无妨。”
杨守不好明言,只能陪着笑笑,暗地倒也有些佩服这个年轻人好深的涵养功夫。
两人于是喝茶闲聊,丁晋借此机会向杨守谦和地询问一些当地民情风俗,杨守在汾州做了十多年的小驿官,对地方人情事物颇为熟悉,虽然他向来为人谨慎小心,但这些东西也没什么不可以对人说的,于是除一些涉及到世家望族、官府隐私的敏感东西外,知无不言。
足足又等了两刻时间,直到日已正午,申时时分,才看到远处的官道上隐隐飘起阵阵黄沙尘土,尘烟渐渐散去,可看清十余骑人影向这边缓缓行来,更有唢呐锣鼓声伴着,却是县衙迎接丁晋的人马终于出现了。
“哎呀,恕罪恕罪,让丁大人久候了,该死!”待得那些人马行来,当前一位骑乘健驴的中年官员抢先下来,急走几步向从驿舍出来的丁晋笑道。
“这位就是丁晋丁大人吧,真是好年轻的俊杰人才!”中年官吏笑容满面,急急拉住丁晋的手,语气热忱地道。
丁晋有些不适应这人的热情,借拱手行礼的时机抽出自己的手掌笑道:“某正是丁晋,敢问这位大人是?”
观此人服饰乃是一不入流品的佐僚小吏,但看后面众人对他的态度却偏偏又是个领头之人,丁晋猜不透这个人是什么身份,所以借机询问,免得等会弄了笑话。
“哈哈,大人两字在下可担不得。”中年人豪爽地道:“吾是平遥县府‘签押房书吏’李实,承蒙县令大人看重,暂时‘行主簿事’,实在是能力有限愧不敢当,好在丁大人已到任,我总算可以战战兢兢地放下重担了。”
“呵呵,李大人太过谦虚了,虽然先前没和大人一起共事,但就凭县尹使君(县令)能让李兄担当重任,那就是相信你的能力,李大人以后还须多多指点小弟啊。”丁晋笑道。
这名叫李实的书吏倒是挺热情豪爽,让丁晋不由想起了分别不久的友人裴居道,心中不免多添了几分好感,先前为县衙众人迟迟未到的愤然也便烟消云散。
“哎,丁大人真是折杀李某了,愧不敢当,愧不敢当。”李实故意装出一副叹气懊恼的神态连连摇头,然后又转为关切的神情笑道:“丁大人,路上可辛苦?还适应汾州的躁热天气乎?”
丁晋见他似乎忘记了介绍后面的同僚,赶忙道:“李大人,咱们一会再聊可好?敢问这几位大人是?”
看那李实身后,除了十多名青衣“差人”外,还有两位却是身穿朝廷命官服饰,其中一位更是带着正九品衔的帽饰,其身份绝不在自己之下,丁晋如何敢怠慢。
李实脸上现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态,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忙道:“哎呀,该死,该死,你看我这狗屁记性,也怪在下和丁大人一见投缘,把什么都忘记了。来来来,我来为大家介绍一下。”
李实说完,指着那位九品官员道:“丁大人,这位是本县‘县丞’王谦王益吾大人,王大人是元和七年的进士三甲,是当年闻名京城的大才子啊,哎,王大人的才学,小弟平日实在是佩服得紧那。”
等他介绍完,丁晋赶忙尊敬地对王谦行礼道:“王大人,下官丁晋初来乍到,以后政务方面如果有不妥当的地方,还请王大人多指点多包涵。”
那“县丞”王谦一副其貌不扬的样子,年纪不过三旬却已经是一副老气沉沉模样,身上穿着一件打了几个补丁的陈旧常服(官服中的一种,非正式场合穿),如果不是头戴九品帽饰,恐怕会被当成最下等的寻常小吏,不仅气度凤仪远不能和李实相比,神情也是不冷不热,面对丁晋恭敬的大礼,只是点头恩了一声,连个普通的回礼都没有。
丁晋性情沉稳,对他的冷淡无礼也不为怪,反是李实不好意思地笑笑,赶忙介绍之人:“这位是本县‘司法参军曹’郑元伯郑大人,郑大人是多年的制法能吏,执行法律、缉捕盗贼,使四境安宁路不拾遗,真是劳苦功高呀!”
“郑大人好,丁晋最佩服的就是您老这样能为朝廷几十年如一日辛苦奉献的前辈,晚生有礼了!”丁晋丝毫没有因为郑元伯的品级比自己低一等而有所怠慢,同样恭敬地行了一礼。
那郑元伯大概五旬年纪,相貌威武,浑身有一种肃杀之气,这便是常年浸润在律法中自然而然携带的法之威严。缉捕盗贼,主理刑事一般为“县尉”所管辖的范围,但平遥县反常地没有设置“县尉”一职,所以,这些工作便交给了司法参军曹。
除了“司法曹”外,通常大县还会设置“仓,户,兵,士,田”等五曹,与“法曹”一样对应中央六部职责,其余中下县,各按自身需要,增删六曹。
让丁晋惊异的是,这个威武老者,面对自己的大礼,竟然理都不理,眼睛故意向上翻起,脸带不屑,嘲讽敌视之意非常明显。
丁晋心中暗怒:先前你等故意姗姗来迟让我久等,想来也是欲杀杀我之自信威风的意思,这倒也罢了,我丁晋是何等人物日后你们自会知道,不在乎一时一刻的得失。但现在我对你这般客气礼貌地行礼问安,你作为下属官员,竟然故意当众蔑视上司,不仅让我难堪,对你自己也实在是愚蠢至极,如我想要在此事上认真揪你,你这个司法曹恐怕也就当到头了。
不过丁晋终究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什么情况都未明白,也不好大动干戈免得落人把柄,于是尽力忍住心中愤怒,面上神情丝毫不露,笑道:“郑法曹常日浸研朝廷律法,恐怕是养成了对陌生之人防范戒备的性格,这却是好事,呵呵,也是丁某疏忽,先前便该将‘旨授’拿出来请各位大人过目的。”
他把郑元伯的鄙视敌意说成是对自己身份的怀疑,勉强找了个台阶下台,说着还真欲拿出“旨授”请众人查看,李实忙苦笑着阻止道:“丁大人且慢,这事不急,此时正值当午,天气炎热,我看咱们还是尽快回县衙,拜见县令大人后,再请签押房的弟兄们按正式程序审核吧。哎,其实丁大人也是误会了,您的身份谁敢冒充,谁敢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