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身接触过这些豪门巨室,丁晋才真正认识到什么叫骄奢荒唐的生活。
唐家三伏天宴请贵客如丁晋等人时,会在大厅中央放座“冰山”,没错,就是一座小山样的大冰砣。置身其中,沁凉透心,酷热烦躁的情绪,一扫而空。
古代没有冰箱、冰柜,更无制冰机,这些冰驮全是天然冰,在严冬的时候,从遥远的“白鹅湖”整块挖得,然后放入自家冰窖中收藏,待得炎夏季节便能用这些冰来降温避暑。
对于这等富人来说,朋友间平常吃饭喝酒、花天酒地根本算不得亲密,要请就请泡“汤”,就是用各种名贵中药材和香料药物加入热水中沐浴,动辄花费巨万。至于旁边服侍的俏丽小婢,衣衫半裸,风情万种,不过是小流而已。
这一日,丁晋来到唐家避暑山庄,为唐放殷殷邀请,沐浴一种加入“飞雪散”的神汤。“飞雪散”据闻乃是当世“术士名家”李弘泰花费三十年苦功研制出来的奇药,服后不仅能使人浑身沁凉、耳聪目明,听说如果持续用得十三年,至福之人还能脱胎换骨白日飞升。
“呵呵,丁大人,你信吗?”
谈起飞雪散的奇妙,唐放坐在木制浴桶中笑眯眯地问道。这位唐氏家主,平日风神俊朗,气度不凡,可惜现在光溜溜、赤条条地坐在颜色碧绿地神汤中。潇洒的风采总不免打了几分折扣。
丁晋同样赤身裸体地坐在另一只木桶中,两只木桶隔了大概有两尺远,既不远也不近。周围七八名艳丽的婢女,穿着几乎透明的丝衣,半袒娇嫩的胸怀。像一群忙碌地小蜜蜂。服伺着两位大官人。
丁晋笑了笑,道:“信则有,不信则无,至于本官嘛,是不信地。”
唐放似有感触。悠悠道:“大人此言说尽其中精髓啊!李先生的神药是否有用且不管。想那些修行的术者们。毕生追求长生不老,最惧怕的便是心愿如镜花水月成空,飞雪散便算是给了他们一份心灵的安慰啊。”
“且不去管它有用无用。现在名柳兄竟然想出拿长生药沐浴地法子,丁某实在佩服佩服。”
“丁大人觉得可好?”
丁晋舒服地伸下懒腰。微笑道:“确实不错,不仅酷热全消,疲乏地身体似乎也好了些。只是花费太过,本官心中忐忑啊。”
唐放笑道:“丁大人是一心为民地好官,自然无法容纳这等奢侈。呵呵,想我等庸碌食钱之徒,平生向无大志向,赚些钱财,也只不过图个一时享受,钱物散尽后,却也留不下可堪回忆之事,实是可悲可叹。丁晋大笑,指着满脸“哀伤”的唐放道:“好你个唐名柳,赚下了诺大家业,别人羡慕眼红都不得来,你却还自悲自怜,如让外间听得,看不让人嘲笑于你。怎么,本官之言难道不对?那好,将你这恁大家业送与我,本官将这官帽转于你,咱俩调一个身份可好?”
“大人当唐某不想也?”唐放苦笑道:“如不是祖业累身,在下当年本想考取半许功名,也不枉读了十年圣贤之书。再者,在下的性格其实也与这尔虞我诈地生意之道格格不入,唉,这家业虽大,对我,却是一桩纠缠不清的麻烦啊。”
唐放说完,看丁晋只是微笑不言,知他不信,也不知怎么,今日情绪烦乱,忽然想在这位“挚友”面前坦陈心事,于是将唐氏一门百年兴盛衰亡地故事一一讲给丁晋听。
按照唐放的说法,唐氏其实并不是祖籍当地,在百年前,唐家的祖先不过是山东清河县的一名小货郎,后来依着勤俭节约的持家态度和精明干练的经商手腕,他几乎垄断了清河县全部的药材零售与纺织品生意,这为唐氏一门获取了商业发展的关键资金。
后来,随着唐亡周继,国家的一些政策发生了改变,影响到了清河县的药材市场,祖先迫于无奈,全家才搬迁到了河东道的文裕县。
在文裕县,唐氏虽有投资资金,但一切都是从头开始,颇经历了一番磨难,甚至在创业的前十年,唐氏的生意一直出于亏损不利状态。直至唐放的太爷爷执掌家主权利,开始经营粮食生意,唐氏的家业才有了好转,资金又迅速积累起来。
后来唐放的爷爷,紧密联系上了当时的文裕县县太爷,特许经营“典当行”,发放高利贷,唐氏的实力和声望,逐渐在周边数县打响名号。
结果到了唐放的父亲这一辈,唐父无意间得罪了当时的武陵县令,县太爷只是一个示意,附近几县的官场同僚,从此再不卖唐氏的面子,唐家生意一落千丈,实力又一次大损。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十年前唐放接手家主位,他会做人、会行事,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从京城回来省亲的“大理寺卿”高大人。在高大人的提携下,唐放结识了不少“官场人物”,并在他们的帮助下,扩大了唐家的生意,除了粮食外,还经营皮毛、绸缎、生药等铺,尤其是皮毛,为唐氏赚取了巨大利润,使唐家的生意死灰复燃,只粮食店,在短短的三年中便在附近几个县,连开了十几家。
唐放说完唐家的创业故事,最后感叹:作为生意人,即便家业再大,也是提心吊胆、劳苦竭虑,唐氏商业的几次衰落和兴起,无不和官员有直接的关系。可能运气不好,无意中得罪一名掌权者,对方瞬间便能让你家破人亡。所以,他虽然身拥巨万资财,但却更羡慕丁晋这样的“官身”之人。
丁晋听后沉默无言,从唐放的真情流露可看出,他所讲应该没有多少虚假。平日,丁晋也看得出来唐放确实对“官人”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热衷,他结交了许多官吏,这些人有手掌实权者,但也有空职虚衔者,未必个个都对他生意有帮助,但唐放依然对每个人热情义气,只要有困难者寻得他门上求助,唐放几乎没有推诿拒绝过。
这可以看成是唐放心愿无法实现而迫于无奈的一种寄托,但更可以看成是唐放对“官威”本身的虔诚和敬畏,唐氏百年的兴衰荣辱,父母长辈的教导训诫,其实已经在他心中烙下一个无法磨灭的印记:“官”便是自家的主宰,“做官”便是世上最美的事业。
不过,丁晋很想对他说,官也并不是那么好当的,起码,不会比经商做生意容易。至于其中凶险,更甚十倍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