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饭桌上的气氛格外的异常,上官悠月局促不安的坐在椅子上,说实话,她长这么大还都是第一次和同学们一块儿出来吃饭呢。“你这是干什么?”王靖天没有说话,他的眼睛看着吴立骏,这么多年了,他们之间的默契不需要口头上的交流。

“嘿嘿,谁叫你让我决定的呢?”吴立骏也同样的眉飞色舞,看了回去:“那可就不要怪我了,更何况,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么?”王靖天在脑海里仔细模拟了一下,在班上一贯冷漠、淡然的上官悠月与震少野在一块的场景,不由得暗暗点头同意。骨子里,王靖天和吴立骏的本性是一样的,要不然,他们也不会成为这么多年的兄弟。

震少野拎着衣服,他远远的站在饭桌旁边,磨蹭着就是不肯走过来。“嗨,你们都在等我们啊?”周长影这小子倒是潇洒,环手搂着宁蒙,大摇大摆的从店门口走了进来。“好啦,人都到齐了,可以开饭咯。”王淑敏蹦蹦跳跳的走到震少野的身旁,王靖天示意她来拉震少野入席。

震少野板着脸,像个僵尸一般坐到了上官悠月身侧的空座上,一动也不敢不动。“来,来,吃菜。”吴立骏满脸坏笑,夹起菜使劲往上官悠月的碗里盛去。“你来干什么?”震少野比上官悠月还要害羞,他此刻的脸庞已经是羞红一片,声音小的几不可闻。“是我请他来的。第一笔稿费,请班里的同学一起来坐坐,说不定以后都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呢。”王靖天与吴立骏对视一眼,开口劝道。

“没有机会,没有机会了么......”震少野的头突然深深的埋了下去,一股寒入骨髓的悲伤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少野。”坐在震少野的身边,上官悠月受到的影响无疑是最为严重的,她手指近乎痉挛的摩擦着自己的衣角,手足无措的看着震少野。“哈哈,今天是咱贫苦大众的好日子啊。”吴立骏见气氛不对,马上站了起来,捧起酒杯:“打土豪,庆祝咱们成功打劫王靖天这土豪!”

王靖天自然明白吴立骏的意思,当下也跟着站起来,笑骂道:“你这丫的,吃我的,喝我的。还好意思说我是土豪?”“怎么不是了,你要不是土豪,还会来我家的店里妄想吃白食么?”王淑敏伸手在桌子下面扭了王靖天一把,支持吴立骏。“哎哟,我的大小姐,你已经说过几次了,我王靖天一世英名,可都白白丧失啦。”王靖天自诩聪明,想不到平生这第一件大丑事却还在自己的朋友圈子里广为流传,是在令他无法抬起头来。

看见王靖天服软,宁蒙捂嘴笑道:“长影,你看看人家小两口,再看看你,就知道死要面子。”周长影立刻跳了起来,不服输的说道:“你不能拿我和王靖天这丫的比啊,他的脸皮有多厚?吃自己马子家里的东西他干的出来,我可干不出来。”“姐,看看你家的长影,什么叫靖天他马子?”王淑敏不依,与宁蒙在一旁叽叽咯咯的打闹在一起。

“唉。”震少野一杯一杯的喝着啤酒,他眸子里的忧伤浓郁到了极致。“少野。”上官悠月有些担心的看着震少野一口喝干瓶里的啤酒,想要去阻止他。“放手!”震少野不想多说话,他粗野的一把拍开上官悠月的手,又是一大杯啤酒喝下,有些不过瘾,他伸手直接要去拿桌上还没开盖的整瓶啤酒。

“震少野,我怎么招惹你了!”上官悠月的眼里噙着泪水,她不想继续看着震少野这样轻贱他自己,她都为震少野心痛。“你走。”震少野放下酒瓶,有气无力的抬起手,指着门口又重复了一句:“你走,你快走!”“好,我走,只要你不要在这样伤害自己。”上官悠月的泪水终于流下来,她伸手要去拿自己的小包。

王靖天骤起眉头,一把抓住上官悠月小包的另一头带子,他看着震少野好声说道:“少野,今天是我请客,让她留下来好不好?就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可以么?”“我今天谁的面子也不给。”震少野低着头摇了摇,然后抬起来,盯着上官悠月吼道:“还不走,你不是说要走的么!”“你不要给脸不要脸!”王靖天也火了,想不到震少野这样不给自己面子,他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怒视着震少野。

“不要这样,让我走吧。靖天哥,你是好人。”上官悠月有些黯然地从王靖天手中抽出包包的带子,抬腿就要向店门口走去。“悠月。”宁蒙拔腿就要追去。“让她走。”震少野的全身忽然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有些瘫软的缩在椅子上,哑着喉咙说道:“谁都不要,去拉她。”上官悠月有些幽怨的回过头来,想要最后再看一眼震少野。

“少野!”她一声尖叫,上官悠月连忙从门口冲了回来。王靖天他们顺着上官悠月的目光看去,震少野捂着胃,在椅子上紧紧的咬住自己的牙关,他害怕,自己一松开嘴,痛呼声就会传出去。震少野起初没有在意,这些天来,胃部的阵痛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厉害了。他以为,自己可以撑得住。但他错了,这一波波的疼痛,像是怒海波涛般瞬间将他给深深淹没。

疼痛越来越剧烈,震少野的脸色蜡黄,他张大了嘴,想要嘶叫,但却连一点点的声音也无法发出来。“扑通”一声,震少野再也无法在椅子上坐稳身子,他一个翻滚,从椅子上跌了下来,在地上疼得直抽搐。“少野!”王靖天甩开椅子,在第一时间出现在震少野的身前,他紧紧的抱住震少野的身体,对比前几个月来说,震少野的身子又轻了几分,像是一个纸人,就要随风而逝。

“啊。”震少野胃痛得厉害,也不知道要和王靖天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张大嘴倒吸了一口凉气。“快点,送他去医院。”这里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周长影,他拉着宁蒙迅速跑了出去,二附院就在市二中的对面,从这里跑到附二院,直线距离最多不过五分钟。上官悠月慌张到了极点,从小学起,震少野在她的眼里都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真男人。这样的男人,竟也会有这样软弱的一面?

店里面只有王淑敏一个人在,她快速的向仅有的几个食客道了歉,免掉账单。幸亏是在这深夜,否则的话,想要如此简单关掉店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王淑敏家里的小店,是附近有名的价廉物美。一辆救护车停在小店的门前,两个护士把躬成一团的震少野抬上担架,呼啸着向二附院驶去。

“少野,你千万不要有事啊。”王靖天蹲坐在震少野的担架前,他双手紧握着震少野的手,是这样的冰凉,苍白的手上,青色的筋脉清晰可见。震少野忽的睁开眼来,一道精光射出,他炯炯的盯着王靖天,嘴角扯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笑,但是很可惜,这样简单的动作他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了:“靖天,不要怕,我还死不了,除了我自己,谁也要不了我的命。”

震少野的喉头嗬嗬震动着,王靖天却可以分明的听出他的意思。是啊,震少野是何等人物,除了他自己,哪怕真的是便是老天爷,也无法夺走他的性命吧?上官悠月死活随着王靖天一伙人上了救护车,她心头一片苍凉,从小学认识震少野开始,这少年就一直是龙精虎猛的,当真是连天也不曾放在眼里的不可一世,可是,现在怎么说倒下就倒下了呢?

同一间急救室,王靖天第一次来这里,大概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他在这里,送走了生命中最为重要的那个人。自己的母亲,2001年5月29日,病死于二附院。第二次来这里,就在不久之前,他陪伴着陆刑天来到这里急救,人虽然被救了过来,却又走进了牢房。想必等到陆刑天出来之后,也会成为另外一个人吧。

嘿,王靖天有些好笑的想到,同样一间小小的急救室,可以给人带去新生,也可以剥夺去人的生命。这是多么的讽刺,小小的年纪,这间急救室却已经在王靖天的生命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王靖天有些悲观的想象着,在未来的某一天里,自己会不会也躺在这病床上,结束自己这短暂的一生呢?人啊,从自己的哭声中诞生,在别人的哭声中离去。果然没错,人,活着就是悲剧。

“你错了。”上官悠月蹲在王靖天的身前,她的泪水已经流干,红肿的眼睛直挺挺的蹬着王靖天,看的他心里发毛。上官悠月肯定的说道:“人的生命,一定不是悲剧。我们在别人的欢笑中诞生,在自己的沉睡中离开,又怎么会是悲剧呢?”王靖天不想与她争辩这种事情,他又何尝不希望震少野可以平安?

只不过,当一个人陷入极端恐惧的时候,他总是会习惯性的去设想最为糟糕的结局。这大概,也就是乐观主义者与悲观主义者之间最大的差别吧。“震少野,不要死。”王靖天没有别的话想说,他靠在周长影的身上,感觉到疲倦。沉沉的睡去,在梦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高一,和震少野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两个少年,犹如光与暗相互之间的补足,像是拼图般,精准的接合在一起,毫厘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