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舟中争棋

须闲号沿江东行,顺风顺水下舟轻帆满,十分迅速。

小弦蹲坐在船尾,望着江岸上林青与虫大师的影子越来越小,渐渐隐去,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离愁别绪,心头似是堵了一块大石,忍不住叹了一声。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水柔清在他身边坐下,随手拿起一支桨轻轻拨打着江水,林叔叔不是说了最多两个月后就来见你。小弦又是一叹:虽然如此,心里还是忍不住难受嘛。水柔清大笑: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还挺多愁善感的,简直像个女孩子。小弦愤然道:我才不像你一般铁石心肠,明知会许久不见也无动于衷。

水柔清也不生气,笑嘻嘻道:看来你真没有江湖经验。她便随口胡吹起来,像我这般常年行走江湖,便知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道理,从来不觉得有什么难过。你必是从小就和爹爹在一起,从来没有离开过吧。小弦一呆,点点头:是啊,从小我就一直和爹爹在一起。有时爹爹去山中采石,我一个人呆在家中就不由怕了起来,总想着爹爹会不会不要我了,便早早到门口等他。后来懂事了些,才知道爹爹总会回来的

水柔清微微点头:你妈妈呢?妈妈小弦脸色一沉,缓缓道,我从没有见过她,问爹爹也从不告诉我。水柔清一震,垂下了头:我四岁的时候妈妈就去了京师,那以后我和父亲都再也没有见过她。

小弦料不到这个平日古怪精灵、伶牙俐齿的对头竟然也从小没了母亲,心中大起同病相怜之感:你也不要难过。至少你还知道妈妈在京城,而我妈妈只怕早就他心中一酸,再也说不下去。我才不难过!水柔清话虽如此,面上却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种哀伤,每次我一问母亲的事,爹爹都会大发雷霆,后来我再也不问他。有次听门中长辈无意间说起,好像是爹爹与妈妈之间起了什么争执,然后妈妈就一去不回了。

小弦吃惊道:她就忍心丢下你不管?才不是呢。水柔清骄傲地一甩头,每年妈妈都要托人给我带好多东西,只是爹爹不许我去京师找她。哼,再过几年我自己去。她拉起小弦的手,故作轻松地笑道,你也别伤心,也许你母亲还在人世,待你长大了也去寻她。

小弦与水柔清相识以来,尚是第一次听她如此软语温言,不由把她软绵绵的小手紧紧握住:我已经长大了,等再见到爹爹我一定要好好问一下妈妈的事情。你长大了么?水柔清笑道,我怎么看你还是个不懂事的小鬼头呀。才不过与你的林叔叔分开几个月,就差点哭鼻子。

这一次听水柔清骂自己小鬼头,小弦却没有丝毫生气,反是心中感到一丝温暖:说来也怪,刚才看到林叔叔离我越来越远真是好伤心呀,就算和爹爹分开好像也没有这么难过。小弦想了想又道:大概我知道爹爹总会与我在一起,而林叔叔要去做他的事情,也许有一天分开了就再也不会见面

若是我们分开了你会不会难过?水柔清眼望着滚滚江水,无意中随口一问,立即反应过来,自己倒是涨红了脸。小弦没有注意到水柔清的表情,一本正经地答道:我说不上来。或许到了分开的时候我才会知道是什么感觉。哼,好稀罕么?水柔清本就自觉失言,听小弦如此一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把甩开小弦的手,等治好了你的伤,你就给我走得越远越好,才不要再见你呢!

小弦尚不明水柔清何以生气,幸好早就见识了她各种不可理喻之处,见怪不怪,也不着恼:治好了伤我自然会走,总不能一辈子留在四大家族中。他双眼放光,到时候我就随着林叔叔一起去江湖中闯荡,定是有趣极了。对了,还要看林叔叔打败明将军水柔清淡淡道:你林叔叔可未必愿意带着你。小弦自尊心大受伤害,大声道:林叔叔是我爹爹的好朋友,当然会带着我一起。水柔清冷笑:带着你有什么用,武功那么差,只能是别人的累赘。

小弦被这一句击中要害,心底猛然一震。他从小便从父亲口中听说了许多暗器王的往事,心目中一直当他是自己最大的偶像。他经这几日的相处,更是对林青的灵动武功与果决处事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些也倒还罢了,尤其林青虽是名满江湖,却是一派谦和,对自己这样一个小孩子亦如朋友般,一点也没有长辈的架子。爹爹有时还会倚老卖老地数落几句,相比之下自己仿佛与这位才相处几日的暗器王更要亲近一些。可听水柔清如此一说,他心里虽是百般不愿承认,但也知是实情。林青一意挑战明将军,当然不会总带着自己这个累赘。小弦一念至此,顿时心灰,只是不愿在水柔清面前示弱,勉强挣出一句:我定要苦练武功,以后好做林叔叔的帮手。

水柔清一语出口也觉得过分,趁机道:我温柔乡中不收男弟子。正好你要去找景大叔治伤,要不我便求他收你入点睛阁小弦被水柔清刚才的话伤得甚重,他平日表面上顽皮胡闹,心气却是极高,发狠道:你放心,我决不会与你们四大家族沾上任何关系。犹觉得不解气,又加上一句,我最看不起那种仗着父辈到处耀武扬威的世家子女。水柔清哪受过这等闲气,当下俏脸一沉,差点脱口说出你有本事就别去找景大叔治伤,幸好话到嘴边强忍住了,狠狠一跺脚,转身跑入舱中。

小弦心中气恼,定定地看着脚下永不停歇般奔涌的滚滚江水,一面想象着自己日后如何练得高强武功,在水柔清面前好好炫耀一番;一面又止不住思念起父亲与林青来

船行两日,到达川东万县。花想容便带着小弦与水柔清去找段氏兄弟。

小弦这两天与水柔清互不搭理,只是各找花想容说话。花想容虽觉蹊跷,但对这两个冤家的斗气早已习惯,她肚内暗笑,只当是小孩子赌气,料想过几日便会和好如初。

才一到段家庄院门前,不等花想容着人通报,水柔清便大叫起来:段老三快快出来,上次我输给你太不服气,我们重新比过。

呵呵,我当是谁大呼小叫,原来是你这个小丫头。三人并肩从院中走出,领头一人二十七八,蓝衫长袍,一脸温和,活像是一个教书先生,先笑着点点水柔清的额头,再对花想容躬身行礼,花家妹子好。

第二个人约摸小两三岁,却是面若重枣,浓须满面,一身短衣劲装,十分剿悍,对花想容一额首,再看着水柔清嘿嘿而笑:一个女孩家也这般争强好胜,哪有半分温柔可言?水柔清却只看着第三个人:段老三,这次你跟我们一起去鸣佩峰,路上的时间足可让你我大战一百局,看看到底是谁厉害?

那段老三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一张娃娃脸十分逗人喜爱:好呀,一局一鹤。你若是不怕便是卜一千局也行。一局一鹤?水柔清似是有些慌了,那你输了怎么办,难道你也会绣花?段老三笑道:我输了便给你捉活的。不过我们先要说好,不许悔棋!呸!我悔过棋么?水柔清啐道。那劲装汉子接口道:我证明,上次水家妹子的悔棋声吵得我一晚上没合上眼。水柔清闻言不依,又跳又叫,众人均是哈哈大笑。

花想容给小弦介绍一番,那年长的文秀书生名叫段秦;劲装汉子是段家老二,单名一个渝字;那段老三唤做段成。小弦含混应了,他也不懂水柔清与段成说得一局一鹤是怎么回事.只是心里奇怪仗二异弟的相拍怕于半占相似,也不知爹妈是怎么生出来的。

当下花想容将来意说明,又对段秦暗地说了些什么。那段氏三兄弟倒也爽快,知道小弦伤势不能耽搁,稍事寒暄,段成便回屋匆匆收拾一番,随着花水二女与小弦一起出了万县城,又坐着须闲号沿江东下。

才一上船,段成从背上包裹中取出一个大木盒,打开来却是一副象棋,便与水柔清厮杀起来。

小弦生性好动,这一路来坐在船上哪也去不了,加上与水柔清赌气,委实气闷。现在见水柔清有了伴,更显得自己孤单,想找花想容说话又怕打扰她做事,只得一个人坐在船头上望着两岸景物,百无聊赖。

他毕竟小孩心性,虽是暗地下了决心再也不理水柔清,但对那什么一局一鹤实是非常好奇,呆坐了一会儿,忍不住回舱看二人下棋。

水柔清与段成正下至中局。段成为人十分随和,见了小弦,笑笑打个招呼,而水柔清却是满脸严肃,脑袋就如扎在棋盘上一般,不时长吁短叹。

小弦尚是第一次见人对弈,见那盘中棋子上不但写着车马炮士相,兵卒将帅等,棋盘上更有楚河汉界,顿时大感兴趣,尤其见到水柔清一脸苦相,颇觉快意。他也不多问,只是默看二人对局,倒是段成看出小弦与水柔清之间的别扭,觉得过意不去,主动找他说些话。

水柔清棋力本就略逊,加上当着小弦的面不好意思使出悔棋大法,勉强平了两局后便连输三局。她一向争强好胜,却在小弦这个对头的眼皮底下连连失利,心中一急,更是乱了章法,眼见第六局也是败势已定,索性耗着时间苦思冥想,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小弦看到自己认输的样子。

小弦自幼修习《天命宝典》,对诸事万物皆有敏锐直觉,才看了几局,大致便懂了一些门道。他心系棋盘中,不免随口向段成讨教几句,段成大占上风,正心中高兴,自是知无不言。

水柔清只觉这二人太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偏偏棋盘上又回天无力。她不怪段成杀招迭出,却怪小弦多事,将一腔输棋的气恼尽数撒在他身上,咬牙切齿地道:小鬼头,知不知道什么叫观棋不语真君子啊?

小弦也不含糊:我是小鬼头,不是君子。他故意要气水柔清,转脸问段成:段大哥,什么叫一局一鹤?段成却似是比较怕水柔清,对小弦挤挤眼睛:咳咳,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不下了。水柔清一把拂乱棋盘,这一局算和了。段成笑笑不置可否。

小弦察言观色,知道这一局水柔清定是败势已定,笑嘻嘻地自言自语道:我知道认输是直接说我输了,却不知认和是把棋盘搅乱就行了。水柔清大怒:你这小鬼若是有本事下赢我,再说风凉话。

小弦最忌被人叫小鬼,以往只有二人相对也还罢了,如今当着段成的面被水柔清这般呼来喝去,心底腾地冒起火来,脱口道:这有何难,你现在下得头昏脑涨我不占你便宜,明天看我怎么赢你。

好!水柔清面色铁青,明天一早,谁输了谁就,谁就她一时不知用何事何物来做赌注,忽想到江湖上比武时常说的言语,脱口道,谁就一辈子听对方号令!

小弦一呆。他刚才看了几局,记下了马走日相走田等规则,也不觉得有多难,料想只是水柔清棋下得太臭,自己若是研究一下定能打败她。但真听她说出如此赌注,也不禁犹豫起来。

段成打圆场道:清妹何必认真,小弦今天才学棋,如何会是你的对手?谁是你清妹?水柔清杏目圆睁,这小鬼阴险得要命,你怎么知道他是今天才学棋?也许他早就会下只是故意装不懂来问你,好打扰我的思路。段成啼笑皆非,不敢再说。四大家族中都知道水柔清平日看起来乖巧可人,真要激起火爆性子便根本不讲道理。

小弦再被水柔清在小鬼后面加上阴险二字的评语,怒气上涌,差点就要出言应战。总算他修习《天命宝典》多年,还能保持冷静,心想若是万一输了,以后听这小丫头的号令可真是要命的事情:你别那么霸道,我我下船之前必能赢你。他听花想容说过船将沿长江东下,至岳阳进洞庭湖转湘江,至株洲才下船行陆路,至少还要再走十余天的水程,料想自己这十多天专心学棋,怎么也不会输给水柔清。好,一言为定,是男子汉就不要反悔!水柔清再狠狠瞪了小弦一眼,转身回自家舱中去了。

段成看看散落一地的棋子,再看看小弦:你真是第一次学棋吗?小弦木然点点头,脑中犹闪现着水柔清最后瞪自己那一眼中隐现的敌意,不知怎么心中就后悔起来。倒不是怕输给她,而是真怕与她做一辈子的对头。想到前日在船尾牵她的手说起彼此身世的情形,心中一软,恨不得马上找她认输,只要她不再这样当自己生死仇人一般

段成倒没有想那么多,低声劝道:她的脾气大家都知道,平日都让着她,谁也不愿真惹急了她。看小弦似有所动,他续道,要么我帮你去说说,好男不和女斗,为一盘棋弄成这样又是何苦?再说你不是还要找景大叔治伤么,景大叔可最疼她了小弦本已意动,但听段成说起治伤的事,顿时激起一股血性,大声道:景大叔疼她就很了不起么?就算我死了也决不求她

水柔清迥异平常的声音遥遥从门外传来:少说废话,抓紧时间找段老三多学几招吧。段成一叹不语。

花想容知道此事后亦连忙来劝小弦与水柔清,但这二人均执拗,一意要在枰上一决高下。虽只是赌气之举,但心目中都当做是头等大事,别人再如何劝,都丝毫不起作用。

当晚小弦专心向段成学棋。小弦本以为棋道不过末学小技,以自己的聪明定然一学就会。试着与段成下了一局才知道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上手简单,下精却是极难,不但要审时度势,更要凭精深的算路料敌先机,往往一手棋要计算到数十步之后

段成亦是左右为难,他只比小弦大五六岁,自是非常理解这小孩子的好胜心理。他既不忍让小弦如瞎头苍蝇般盲目研棋,又怕小弦真赢了水柔清,定会让她记恨自己。可转念一想,水柔清虽是败给自己,但棋力原本不弱,小弦只凭十几天的工夫要想赢她谈何容易?念及于此,教小弦时倒是尽心尽力,毫不藏私。

第二天水柔清也不找段成下棋,自个儿呆在房中生闷气。小弦正中下怀,便只缠着段成不分昼夜地学习棋术。只是苦了段成,一大早睁开眼睛便被小弦拉到棋盘边,路上途经的什么白帝城、神女峰等全顾不上看,还要对水柔清赔着小心,对此次鸣佩峰之行真是有些后悔莫及。

小弦从小被许漠洋收养,许漠洋怜他身世,从不忍苛责于他,就是学武功亦只是凭着他一时的兴趣。此次下棋,倒是小弦头一遭如此认真地学一样本事。他也没时间去记下各种开局与残局应对,惟有一步步凭算路摸索,几天来没日没夜地苦思,便连睡梦中也是在棋局中弹精竭虑。

花想容本担心小弦如此劳累会引发伤势,但见小弦着了魔般沉溺于棋道中,纵是把他绑起来不接触棋盘,只怕心里也会下着盲棋,她只得暗中嘱咐段成细心照料小弦。

第三日。小弦正在和段成下棋,水柔清寒着脸走过来,扬手将一物劈头甩向段成:拿去,以后不许再乱嚼舌头说我耍赖。段成眼疾手快一把接住,赔笑道:四大家族中人人都知道水姑娘是天底下第一重诺守信之人,我怎么敢乱说。他倒真是不敢再以清妹相称了。

水柔清听段成说得如此夸张,面上再也绷不住,扑哧一笑,随即又板起脸:你马屁也别拍得太过分,反正我不像有的人胡搅蛮缠不讲道理。她转身哼着小调姗姗而去。小弦知她在讽刺自己,心道这胡搅蛮缠不讲道理八个字用在她自己身上才是最适合不过,嘴上当然不敢说出来。

却见段成细细观看手中之物,口中啧啧有声:别看这小丫头平日那么厉害,女红针线倒是门中一绝。小弦定睛一看,水柔清掷给段成的乃是一方手帕,上面绣着三只鹤,形态各异,或引颈长歌,或展翅拍翼,或汲水而戏,看不出水柔清平日大大咧咧一副骄蛮的样子,竟还有这等温婉细致的小巧功夫。

段成笑嘻嘻地道:清妹的纹绣之功冠绝同门,本来我打定主意赢她一百只鹤,若不是你来搅局,日后我回万县倒可向二位哥哥好好炫耀一番。小弦这才明白一局一鹤是什么意思,不由肚内暗笑,试想水柔清若真是和段成下满千局之数,怕不要绣几百只鹤,自己倒是救了她一回。他虽是心底惊于水柔清的女红本事,嘴上却犹自强硬:我见过许多女孩子比她绣得好上百倍。嘘!可别被她听到了,你倒不打紧,我可就惨了。段成连忙掩住小弦的嘴,摇头晃脑地低声道,温柔乡中索峰、气墙、剑关、刀垒四营中最厉害的武功便是索峰中的缠思索,清妹的父亲莫敛峰虽是主营剑关,她自己却是喜欢使软索。这缠思索的手法千变万化、繁复轻巧,要想练好便先要学女红针线。清妹可是门中翘楚,就是普天之下怕也找不出几个比她绣得更好的人,你这话若是被她听到了,岂不被气歪了鼻子,到时又会与你好一番争执。

小弦倒是没想到练武功还要先学女红,听得津津有味:那万一是你输了怎么办?段成嘿嘿一笑:我当然不会学那些女孩子的玩艺儿,若是我输了便捉只活鹤给她罢了。

小弦曾听父亲说起过四大家族的一些传闻。那四大家族是武林中最神秘的门派,许漠洋也仅是当年听杜四偶尔说起过,对四大家族门中秘事自然不太清楚,小弦则所知更少。他此刻见段成年纪大不了自己多少,随口说起抓鹤之事似是信手拈来般毫不费力,对这神秘的四大家族更是好奇,忍不住问道:我听爹爹说起过四大家族是阁楼乡家、景花水物四家,你明明姓段,为何也是四大家族的人?

段成也不知道小弦的来历,见花想容对他如此看重,只道与编跃楼大有关联,也不隐瞒:点睛阁中人丁兴旺,是第一大家;温柔乡只许女子掌权,招赘了不少外姓,所以才分了索峰、气墙、剑关、刀垒四营,声势上仅次于点睛阁;编跃楼一脉单传,嗅香公子超然物外,素来不理俗事,但说话也算有些分量;而英雄家武功却必是童子之身方可修习,所以广收弟子,每年只有武功最强的三个人才可以物为姓,方算是英雄家的真正传人。我们三兄弟的师父便是英雄家主物天成。

小弦听得瞠目结舌,倒看不出这个大不了自己多少、浑像个大哥哥的段成有这么大来头,竟然是英雄家主的亲传弟子。他虽是嘴上说看不起那些世家子弟,但在父亲与林青、虫大师处耳濡目染,心中对四大家族这神秘至极的门派实是大有好感,心里颇羡慕段成,结结巴巴地道:那你以后也要姓物么?岂不是连祖先都不要了?段成一笑:我兄弟三人本就是孤儿,若不是师父收养,只怕连个名字都没有。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小弦一呆,父亲本是姓许,自己莫不是也应该叫许惊弦才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含混道:我大名叫做惊弦

这名字不错嘛。段成倒没注意到小弦的神情异样,不过姓名只是一个记号,身外之物罢了。你可知道师父为何给我们兄弟三人起段秦、段渝、段成这三个名字么?小弦想了想:秦、渝、成均是地名,你们定是在川陕一带被师父收养的。

段成含笑摇摇头。小弦喃喃念着段氏兄弟的姓名,突想起自己上次给费源胡捏什么费心费神的名字之事,脑中灵光一闪:我知道了!你师父是让你们斩断情欲尘念好机灵的小子!段成大力一拍小弦的肩膀以示夸赞,又凑在他耳边悄声道,以你的聪明好好学棋,说不定真能击败那小丫头。小弦不好意思地笑笑:赢她也不算什么本事,我看她在你面前还不是输得昏天昏地

你可别小看她。段成正色道,我师父可是国手,我学了十年棋算是得了他六七成的真传,想赢清妹却也要大费一番工夫。若是你真在十几天的时间内赢了她,真可谓是百年难遇的天才。言罢连连摇头,显是在这场争棋中根本不看好小弦。

小弦心里一跳,这才知道原来水柔清的棋力绝非想象中的三四流水平,而段成习了十年棋方有如今的棋力,自己才学十几天就想赢水柔清何异痴人说梦。但他心气极高,哪肯轻易服输,看段成摇头叹气的样子更是下定决』合要争一口气,当下摆开棋盘:来来,我们再下一局。

段成纵然老成些,毕竟年纪也不大,虽对水柔清不无顾忌,深心内却希望小弦能赢下这一场赌棋之争,好看看平日趾高气扬的水柔清一旦输了要如何收场。但想归想,对小弦实是不报胜望,只是与小弦说得投缘,惟有尽心尽力教他学棋。

几日下来,小弦进步神速。初时二人对弈,段成让小弦车马炮,如今却只让一马也颇感吃力,不由对小弦的天资大加赞赏。

爱棋之人极重胜负,似苏东坡般胜固欣然败亦喜的,怕是几千年来也就那么一个。段成棋力在四大家族中也就仅次于师父英雄家主物天成,自视极高,纵是让子也不愿轻易输棋,初时与小弦对局尚是权当陪太子读书般心不在焉,不小心输了几局让子棋后终于拿出看家本领,直杀得小弦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小弦初窥弈道,兴趣大增。起先棋力不济,眼见总是差一步二步便可获胜,却偏偏被段成抢得先机,心里尚极不服气,死缠烂打坚不认输。段成有意显示棋力,往往杀得小弦就剩孤零零一个老帅。小弦生来顽固,与段成较上了劲,半子也不肯弃,往往子力占着优势却莫名其妙地输了棋。段成又将舍车保帅、弃子抢攻等诸般道理一一教给他。小弦悟性奇佳,棋力渐登堂奥,加上他每一局均是全力以赴,苦思冥想,算路越来越深,迫得段成亦得专心应付,免得一不小心便人了小弦设下的圈套。有些残局本是小弦输定的棋,他却偏偏不信邪,冷着迭出,迫得段成走出各种变化,如此反复更是让小弦棋力飞涨,最后段成不再让子,已将小弦当做了一个难逢的对手。

自古学棋者均是先看棋书,背下一脑的开局与残局棋谱,似小弦这种直接由实战人手的几乎绝无仅有,结果练就了他一身野战棋风,全然不同一般象棋高手的按部就班、稳扎稳打,而是独辟蹊径,全然定势,加上小弦修习《天命宝典》,感觉敏锐而不失冷静,每次都能将各种变化逐一算尽,竟然不存在所谓高手的盲点,往往从不可能中走出突发的妙手来。

第七日,小弦执先逼和段成。

第九日,段成下得昏头昏脑之余,终被小弦觑到破绽胜了一局。

段成长叹:似你这般十日内就有如此棋力的只怕举世罕有。你去了鸣佩峰定要去见见我师父。他老人家爱才若命,定会将一身棋艺相传小弦摇头道:学一身棋术又有什么用,要能像你师父那样武功盖世才算本事呢。话不能这么说。段成正色道,师父说过,世间万物其理皆通,武道棋道到了极致,境界都是大同小异的。所以我四大家族门下有许多奇功异业,琴棋书画不一而足。这是什么话?小弦摇头失笑,武是武、棋是棋。比如一个武功厉害的高手要来杀我,我总不能提议先下一盘吧?

段成挠挠头:师父这样说必有他的道理,只是我资质愚鲁不懂其中玄机罢了。他又想起一事,对了,当时师父给我举了一个例子:吐蕃的蒙泊大国师本是佛学大师,由佛道入武道,现在就成了吐蕃的第一武学高手,若是来中原怕与明将军亦有一场胜负!

小弦因扎风的缘故,对那吐蕃大国师实是没有半分好感,却不料英雄家主物天成对他如此推崇。他心中忽动,忆起《天命宝典》中亦有类似通一理而晓百理的说法。既然物天成如此说,更有蒙泊大国师的例子,只怕此言果真有几分道理。

段成心中却想到水柔清这一次怕是凶多吉少,不过小弦的棋力也算是自己一手教成的,他又是惶惑又是得意,面上一片茫然。

小弦见段成发呆.突然指着他大笑起来。段成愕然。小弦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看你自己,脏得就像一只大马猴段成一呆,也是大笑:你也好不到哪去,还不快去江边照照。

原来二人这几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扎在棋盘边,连脸也顾不上洗,皆是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起先沉迷于棋局中倒也没有发觉,此刻小弦终于胜了一局,心怀大畅下终于注意到了这点。一时二人各指着对方,笑得前仰后合。

什么事那么高兴?水柔清斜依在门边,一脸清傲,后天到了株洲就要下船了,小鬼头准备好了么?

原来这几日段成天天教小弦下棋,水柔清便赌气不见二人。她这些日子与小弦闹惯了,倒觉得花想容文文静静的性子实是不合脾胃,来的时候还有新鲜的风景可看,这回去的路上却委实无聊。天天装模作样地拿起一本书却不知道看了些什么,耳中仍是时刻留意那边二人的动静,听他们笑得如此厉害,简直像挑衅,终于忍不住过来说话。

段成一见水柔清顿觉气短,收住了笑,期期艾艾地答话:就要到株洲了吗?这一路真是快呀。小弦却是笑得更大声,骄傲地一扬头:我已经准备好了,明日就与你开战。

水柔清见小弦有恃无恐的样子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亦知道小弦是第一次学棋,自信决不会输给他,心中倒是不慌:段老三做证,谁输了就要一辈子听对方的号令!段成笑嘻嘻地接口道,我知道清妹是天下第一号重诺守信之人,小弦这次的跟头定是栽到家了,恭喜清妹收下一个小跟班他亦是少年心性,此刻对小弦战胜水柔清足有七八分的把握,倒是巴不得早些看到这一场好戏了。

水柔清看看段成、再看看小弦,不禁有些心虚起来:段老三你可不许支招。突又醒悟过来,一双杏眼又瞪圆了:你刚才叫我什么?段成心情极好,倒也有心调笑水柔清:莫非要我叫你清姐才对?水柔清冷哼一声,上前做势要打,却突然止步,小鼻子一吸,转头就跑:天呀,怎么这么臭?段成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对这个同门师妹实有一种自己都不甚了然的情慷,一时被弄得满面通红,偏偏小弦还装模作样地凑近身来闻一闻:哎呀,好臭。段成忍不住抬手给了小弦一个栗暴,小弦捂头大叫:容姐姐快来救命

等花想容闻声赶来时,犹见小弦与段成二人笑得满地打滚,舱中到处都是散乱的棋子。

第二日午间,小弦与水柔清摆开战局。说好一局定胜负,猜枚后小弦执红先行。

象棋中执先优势极大,水柔清起手时尚是小心翼翼,惟恐段成给小弦教了什么欺着。走了几步,见小弦中规中矩、见招应招完全一副生手的样子,执先的优势荡然无存,不免轻敌起来,只道必会赢得这一局,口中说笑不停,小鬼长小鬼短地一路叫来,连段成也不免被她讥为误人子弟

却不知这正是段成与小弦故意如此。要知小弦虽是棋力大涨,但毕竟水柔清比他多学了数年棋,认真对弈起来胜负实是来知之数、小弦开局时采用稳守的策略以惑水柔清,却将子力遍布全局,摆出久战的架势;水柔清得势不饶人,更是招招进攻,但小弦每每被迫得险象环生,却总能履险若夷

有时小弦故意示弱,兑子求和。但水柔清一心要赢这一局,如何肯与他兑子?却不料一来二去,再走了数步,几处要点都被小弦借水柔清不愿兑子退让之际所占,形势已渐渐扳平。

水柔清终于愣住了!她本以为三下五除二就可以解决这小鬼头,却不料棋至中局,自己倒是大大不妙起来。起先花想容叫众人吃饭,她还颇骄傲地宣布这一局不下完,谁也不能走开,现在大是后悔,只可恶花想容不懂象棋,看了一会儿便走开了,不然拉她胡搅蛮缠一阵或可逃过这一劫

水柔清本想以开局轻敌为由要求重下,一抬头却触到小弦那双明亮得似是洞察一切的眼光,底气顿时虚了,咬牙继续走下去又回天无力,只好越走越慢,心中只恨不得须闲号突然撞上什么暗礁、翻个底朝天好搅了这一局。

段成轻咳一声,揉揉眼睛。这盘棋从午间下到黄昏,眼见水柔清败局已定,却偏偏耗着时间不肯认输。两个对局者尚不觉什么,他这个旁观者却是看得乏味至极,又不敢开口说话,深恐水柔清来一句观棋不语真君子。加上这几天没日没夜地与小弦下棋,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要是困了就去睡觉呀。水柔清明知自己快输了,口中却是振振有词,看这样子,怕是要下到天明了段成忍不住咕浓一句:那你还不快点走?啊!水柔清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口头上倒是丝毫不肯服输,原来该我走呀,你怎么不提醒我?段成给她气得满嘴发苦,又不敢发作:是我错了,忘了提醒你,现在你走吧。

水柔清百般不情愿地将车慢慢挪了一步,小弦却是出手若电,立即应了一着,于是水柔清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长考,口中犹对段成道:别吵,我要好好算算下一手如何走段成争辩道:我可没吵。肚内却不争气地咕咕响了一声。

又耗了一个时辰,棋盘上小弦底炮架个空头,双车左右夹攻,右边卒蓄势待发,已呈必胜之势。水柔清呆坐枰端,过了两灶香工夫也无任何动作。

小弦只见到水柔清望着棋盘垂头沉思,一动也不动一下,若不是看到她雪白的牙齿不时咬一下嘴唇,还真要当她睡着了,终也沉不住气:愿赌服输,你又何必话说到一半,却见水柔清抬眼飞快地朝他一瞥,随即低下头,走了一步。

小弦眼利,那一刹那已看到水柔清目中竟蓄满了泪水,心头猛然一震,万没想过这个心高气傲的小姑娘亦会有此刻的软弱。小弦脑中呆呆想着,按照计划的步骤走了下一手,这一次水柔清却是应得极快,看来是认命了,只是不肯中途臣服,非要小弦使出最后的杀招将死老帅方才推枰认输。

小弦心中早已翻江倒海。先想到水柔清平日总是不怎么看得起自己,那日更是激得自己与她争棋,还定下这样一个侮辱人的赌注,非要让自己低头方才快意,何曾有一点冷悯之意?心中一发狠,直欲视她眼泪于不顾,好好羞辱她一番,才解心头大恨!他又想到父亲常教自己要得饶人处且饶人,与她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口舌之争,何必如此呢?何况她也是从小没有了母亲,平日虽是凶巴巴的,但也好像有些可怜

小弦脑中一片混乱,随手应对,又走了几步,却听段成长叹一声。定睛看局中时,此刻自己底炮空挂,双车联线迫帅,只要再走一步便可直取中宫,将死对方。看段成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想必亦是不忍见水柔清认输

水柔清已知回天无术,索性也不去防守,将马儿踏前一步。虽然小弦再走一步便会将死自己,但好歹她下一手也可施出杀招,权当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水柔清低着头,小弦看不到她的眼睛,只看到她的唇上被牙咬出一道淡淡的血印,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悲伤,心中突就想起见她第一眼时自己的手足无措,闪现出她第一次对自己说话时笑嘻嘻的样子,犹记得那时她眉目间尽是一种似笑非笑的俏皮,耳边似又响起她不无善意的嘲弄:又不是花你自己的银子,你脸红什么?

小弦脑中一热,缓缓拿起红车纵移一步,却没有直取敌帅,而是放在水柔清的黑车路上。他已决意兑车,和了这一局

啊!段成忍不住惊呼出声,小弦失神下却忽略了水柔清的黑马即要卧槽逼将,只要避开与小弦兑车,便已呈绝杀之势。小弦立时发现了自己的疏忽,小脸涨得通红,万万料不到自己一时之仁,竟会鬼使神差般输掉这一局。眼间仿佛已看到水柔清趾高气扬呼喝的样子,虽说一辈子听对方号令戏言的成分居多,但这之后只怕再难在她面前抬起头来。小弦心里痛恨,只想提起手来狠狠给自己一巴掌

水柔清也愣住了,万万料不到小弦竟然在胜定的一瞬出现这么大一个漏着。她何等聪明,一见小弦将联线的红车放在自己黑车路上,已知其兑车求和之意,但现在却是已有机会直接将死对方老帅,赢得这一局水柔清更不迟疑,跳马卧槽将军,小弦无奈只得移帅,眼见水柔清将手放在黑车上,下一步只要再一将军,小弦便输了

水柔清拿起了黑车,稍稍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去将军,而是吃掉了小弦的红车。小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却听水柔清轻声道:我肚子饿了。也不待小弦与段成回答,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去。许是她站起得太急,一滴湿漉漉的液体甩到了小弦的手上。

小弦一拍段成的肩膀,微微颤抖的语声中有种不合年纪的平静:还不快去吃饭,我早就听到你肚子叫了。段成苦笑,目光仍是呆呆盯在棋盘上。

这一局,竟然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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