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有人得令下去,不一会儿便听见王简大军得令撤离的声音,接着便是林暮骑马过来,越行越近,一路上是得意不已的笑:“连锦年,我就知道你的死穴在这傅华清身上,才派了人潜伏在她身边……”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身影,从另一边飞身而出,手中的剑不偏不倚地斩断了挟制着华清的那个侍卫的右手。
“哐当”一声,是剑落地的声音,伴着一声闷响,是那只断臂。
“嘿嘿!”侯德宝得意地笑着,只知道他是这皇宫的总管,却不知道他也会这么一手吧!
连锦年急忙一把拉过华清在怀里,怒吼道:“王简何在,给我将这逆贼拿下!”
瞬时间,是地动山摇的呼喊。
方才还得意洋洋的林暮刷地脸色惨白:“呀——”挥剑迎战,却已是必败之师。
马车在大街上辘辘行驶。
连锦年怕骑马伤了华清,硬要她坐马车回宫,留了三百侍卫保护她,自己却骑上快马先行回宫了。
“唐毓祈依然在做抵抗,朕要先回去……清儿,你要小心。”依依不舍地握了她的手,一双好看的眉紧锁。
华清点头,只微微一笑。
对连锦年来说,这一笑便已经足够。
待她回到皇宫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唐毓祈垂死反抗,却在接到他父亲决裂的书信之后,绝望而自刎。
唐令心却在连锦年派人去之时,便忽地身患奇病,全身龟裂无人敢接近。
“啊——你们都是魔鬼!都是鬼魅,连锦年,我要你不得好死……你害我,是你害我……”她惶恐地看着自己渐渐发干龟裂的皮肤,尖叫着摔烂了屋子里所有能映出她样子的东西。
有太监手拉手围了住屋子,防止她冲出屋外,又不妨碍几位主子观看。
所谓几位主子,便是华清,皇后,与董贵妃。
“没想到……”董贵妃拿了锦帕拭泪,“妹妹真可怜,好好的……”
杨奇秀却是冷然:“若是我,有这样的好兄长,竟然密谋造反,不疯也得疯啊,这不疯,说不定要给唐毓祈陪葬,这疯了,皇上看在唐老将军的份上,倒不忍心杀她了。”
华清站在一边,心里是万千个疑问。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她竟得了怪病。
杨奇秀转身,冷然地看了一眼华清:“公主……哦不对,傅贵妃。”华清回宫后,便不再隐瞒自己是假装失忆的事情,反正连锦年已经知晓,再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若我是公主你,此刻可没这心情来看唐贵妃在这耍猴了,还是回去夜清宫呆着,要如何面对满朝文武的攻击吧。”
华清并未失忆一事传出,立刻在朝廷里掀起轩然大波,不少人都主张送华清出宫,不能在让她留在连锦年身边。
华清亦是恍惚一笑,并不答话。
不知站了多久,忽地一个声音温柔地在耳畔响起。
“清儿……”
转身,是杭逸风。
而杨奇秀与董贵妃早已离去。
心中忽地一亮。
“杭逸风,是你……”一定是他动了什么手脚!
杭逸风只是淡然一笑:“我想,若是连锦年杀了她,罪名是谋反……不能解你心头的恨吧?”不看着她死,不能解你的心头恨吧?
“你用了什么法子?”畏畏地望一眼那仍在发疯的唐令心,她心有余悸,“太医们都查不出来是什么原因,你下的是什么毒?”
杭逸风摇头,露出顽皮之色:“不是毒,是针灸。用针同时封住她两处穴道,血脉不通,每日只要封住半个时辰,不出七天便会病发。”
这么毒的法子,原是一本秘书上看到,原不过是恰巧看见了,却没想到无意中竟记了在心里,或许冥冥中是天注定的。
“怎么样?”他凝神望住她。
华清愣住,紧咬了银牙。
半日才道:“我要她死。”
此刻看着她的样子,心中已无恨,却不能不要她死。
苏素的仇,孩子的仇,她所受到的伤害。
一切清晰如昨日,她不死,她心不安。
夜半。
华清至梨香宫时,守在宫外的侍卫皆已昏昏欲睡。
梨香宫内无梨香,只有一缕青丝般的烟雾缭绕,若有似无的,在这深秋的夜晚中,化作寒气刺骨。
忽然记起那日,杀连蓉蓉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夜晚,不过那是在春日,百花盛开的时候。而如今却是深秋,万物凋敝清霜冷。
她进屋去,杭逸风已在屋里。
一如当日的林远,他笑着看着她,手中举起一枚银针,在昏黄的灯火下,依然闪闪发亮,散发着鬼魅之气。
“就是它了吗?”华清淡然笑道。
就是它要为苏素和孩子报仇了吗?这样小小的一枚,却有那么大的力量吗?
杭逸风只是笑着点点头。
她小心地接过,感受到那针身嵌入手指的微微触感,浑身竟微微战栗,仿佛忽地有一股力量冲进她的体内。
莲步轻移,至锦榻边。
唐令心已然入睡,脸上还带着未知的恐惧。
睡觉之前,她在想什么?
在想自己是不是还能见到明日的太阳?
嘴角勾起一个微薄而残忍的笑。
手中捏住那一枚针,转头询问似得望住杭逸风。
杭逸风微笑,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默默地用另一只手拨开唐令心额上的乱发:“便是这里……”他轻声在她耳畔道,同时用手带着她的,将那一枚银针缓缓刺入神庭。
唐令心的身子忽地一颤,随即归于平静。
华清却吓得后退几步,半晌才敢低声问道:“她……死了吗?”
杭逸风望着她,眼神平静,微微地点点头。
“死了。”却是跌倒在地,抑制不住眼泪留下,“又杀死一个……”她低声喃喃地,“杭逸风,我又杀死一个人……”愣愣地望住自己的手。
心忽地被揪紧,杭逸风地跪倒在她面前。
“清儿……”
“会有人找我来报仇的吧?”她忽地抬头,眼神是恐惧。
杭逸风无语,只能伸手将她搂进怀中。
空气中依然是寒气弥漫,他却能感觉到怀中的抽泣声渐渐低沉,直至变成平静的呼吸声。
“清儿……”他低头去看,却只见她的睡眼,两眼泛红肿得如同桃子一般。
叹息,抬头望向窗外,已是破晓时分。
深秋季节。
枝头已无多少枯叶,都袅袅如蝶地落了,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这是华清的习惯,不让人扫了落叶,积累一个秋天,踩上去软软如波斯地毯般。
华清站了在树下,抬头,是空洞洞的枝干,突兀地将身边湛蓝的天空划得支离破碎,大朵的白色浓云,那么强烈地刺激着她的眼。
绿萝从屋里出来,看着主子寂寥的背影,微微叹气。
上前,低声道:“主子,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华清转身,展露一个虚弱的笑,微微点头:“好,我这就去见连锦年,告诉他……”
告诉他,她准备离开这里。
“主子……”绿萝不舍,眼光是泪光点点,“你真的不打算带上绿萝吗?”
华清歉意地:“对不起,绿萝。我不想你跟着我受苦……华琳在婆家也是受气,也许我不会去那里……我会和连锦年说,待你在宫中日子满了,就遣散出宫去,你可以找个好婆家嫁了……”
微微一思索,又褪下手中的白玉镯子:“其实,我也已经没什么好东西了。这个镯子,也没什么故事,只当我提前给的一份贺礼罢了。”
绿萝哭道:“主子,绿萝想要和你一起……”
“傻瓜,你若和我一起走了,谁来奉养你的父母呢?小顺……他这辈子是不能出宫了,你的爹娘将来还要靠你照顾呢!”强颜欢笑,安慰似地摸了摸她的头。“逸风可准备好了?”
绿萝含泪点点头,紧紧揪了手中的帕子:“杭大哥说,他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好收拾,说走便能走了。”
他本不是宫中人,来去无留恋。
水仙上前:“公主,软轿已经备好了。”
华清转身看去,那一架梨木制的软轿,上面用蚕丝包裹着,软椅里的垫子,是桃花芯的,有淡淡干燥的桃花味道。
这是父皇在位的时候,特别做了给她的,与这宫中其他的软轿都不同,特别的轻,特别的舒适柔软。
抬头环视这夜清宫,心中是空落落的,酸意在鼻尖,却已哭不出来。
纵是万般不舍,却也只能选择离开。
御书房。
连锦年负手站了在那副江南水乡画前,连华清进门,走至他身后都没有察觉。
“……”华清开口,却半天发不出声音。
愣愣地,也只能看着那一副画。
水巷交通,乌篷船在狭窄的水道间悠然穿梭,岸边的石阶上,有洗衣衫的小姑娘,笑靥恬淡如梨花。那驾船的船老大,头戴着乌毡帽,悠然自得。
依然能清晰地记起当时是怎样耍赖,怎样的刁蛮才说服父皇肯在这金碧辉煌的御书房画上这样一副泼墨水乡。
那时候的她,是公主,是皇室血脉,无论多么的刁蛮,犯了多少错,总是能够被原谅。如今却不一样了,朝中多少人虎视眈眈,她稍微一个错处,都能扯上前朝余孽。
不禁低声叹息。
才惊动了连锦年,脸上表情却是复杂:“清儿,你来了。”
华清黯然地点头,咬牙,还是把心底的话讲了出来。
“我来,是求你一道圣旨,让我出宫去。”
闻言,连锦年愣住,眼底暗光闪过,语气黯然。
“你要出宫?”
华清无语点头。
“不行!”连锦年恼怒低吼,“你哪儿都不许去!就在皇宫里好好呆着!”
她选择离开!
虽然早在心中设想过这个可能,虽然她选择离开不是第一次,但是当她清楚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感觉到无以复加的心痛。
“连锦年,你清楚的,你留不下我。”华清淡然道,“朝中人已经知道我并没有失忆,一而再再而三地假装,他们已经不会再相信我了。”
并且,我已不能肯定我在你心中的地位,江山或美人,你到底更看重哪个?
棋子,我不过是你的一枚棋子不是吗?
“我会有办法……”
“你没有办法,”声音平静,却足以打断他的辩解,“你心里也清楚,他们一定认为我是有什么光复前朝的阴谋,才会再三地混进宫中,来……”迷惑你。
“清儿!”一把将她虚弱到仿若飘渺的身子搂进怀中,“你相信我,我真的有办法……若真的不行……真不行……”那我也不愿意再和你分开。
“皇上!”是侯德宝急匆匆的脚步声,“启禀皇上,大殿之外聚集了许多大臣,联名上书,要皇上……”
看着紧抱着华清的连锦年,侯德宝犹豫地。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若是万岁爷一个发怒,先拿自己撒撒气,也不是不可能的。
心中一沉,华清依然知道那些大臣的意愿。
“说罢,侯公公。”虚弱地轻笑,努力支撑住自己。
看到连锦年亦是许可的眼神,方才小心翼翼地道:“大臣们联名上书,要皇上遣送德馨公主出宫……永不得回京。”
“他们好大的胆子!”连锦年盛怒,“他们凭什么要送清儿出宫!”
华清却是笑:“只是要我永不得回京罢了,想来还是慈悲了呢。”原本以为,他们会要处死她的,看来民间一些拥护大昭朝的势力还救了她的命。
连锦年惊痛,低头望住那张苍白的小脸,那毫无血色的唇,泛着淡淡的冷光,虚弱得仿佛随时会倒下。
“清儿……”转身对侯德宝,“摆驾,朕要好好和那些老顽固理论一番,朕倒要看看,谁拗得过谁!”
面上表情坚决,心底已然有了决定。
“我陪你去。”华清拉住他,目光坚定。
连锦年微恼:“你去做什么?要让那些老顽固抨击吗?我能处理好,你相信我。”目光真挚,语气亦是诚恳。
“我要去。”却亦是倔强,“不是作为你妃子的身份去,是以德馨公主傅华清的身份去,傅家如今只剩我们三条血脉,而我,是唯一能真正代表傅家去面对他们的人。”
她不应该害怕,不应该退缩,她要让他们看看,大昭朝的公主是何等的尊贵何等的威严何等的风范。
即使大昭朝已灭。
锦晟殿。
殿下大臣依然分派站了,华清到时,他们已经一番唇枪舌战。
不同的是,这一次,却有许多人选择了置身事外,不支持任何一方。大多是原先支持华清的前朝旧臣。
华清心中微叹。
知道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假装,欺骗他们,或许他们心中真的已拿捏不准华清心中的打算,所以才选择明哲保身了罢?
她略略一扫视,便见裴祖寿亦在队伍之中,忽地便觉得安心不少。
见到华清与连锦年的到来,众大臣纷纷下跪,口呼:“吾皇万岁”。
连锦年却没有如往常一般,懒懒地说一声:“平身”,只冷冷地瞥了殿下一眼,径直在龙椅上坐下。
那姿势,是帝王才有的霸气,却不经意间刺痛华清的心。
这个位置,曾经是父皇的。
“臣恳请皇上,立刻遣送德馨公主出京,永不得回京!”便有大臣纷纷跪下,一双双犀利的目光如箭一般向华清射来。
华清在一旁站了,深呼吸,扫视大殿。
那一双双紧盯住她的眼,或怜惜,或仇恨,或麻木。
连锦年面色铁青,冷哼一声道:“个个的都闲着没事干是不是?朕后宫的时
,何时也轮到你们来管了?”
殿下右仆射陈云凡道:“启禀皇上,臣等认为这并不只是皇上后宫之事。德馨公主不必寻常女子,乃前朝余孽,心中必然嫉恨我朝。她假冒苏州知府之女混入宫中兴风作浪,居心叵测,臣等怀疑,太后娘娘之死也……”
“荒谬!”连锦年不耐烦地打断,“太后与外戚赵是勾结,意图谋反,更在朝中散播谣言中伤朕,当初是什么人上书,要朕严办?是什么人上书,主张朕将太后打入冷宫?至于太后于冷宫暴毙,不过是受不了冷宫寒气,突发急病罢了!”
“那她假装失忆回宫,陷害沈淑妃,致使沈淑妃小产,又作何解释?龙脉之事,事关重大,臣等认为她是蓄谋……”
“陈大人!”裴祖寿看不下去,出来辩解道:“公主并没有陷害沈淑妃,是沈淑妃自己下毒在先,过度激动才导致小产,与公主何干!”
“臣听说,藏书阁不见了药老鼠的砒霜,而德馨公主却在那几天去过藏书阁!”陈云凡话中有话地。
闻言,连锦年不禁看了一眼侯德宝,却见他惊慌失措,连忙摆手,只狠狠地瞪了一眼,转头正要开口,却被华清拦住。
不解地望向华清,却见她嘴角含笑,目光亦是平静。
她挺直了腰,目视前方,声音是抑扬顿挫:“我知道你们容不得我留在后宫之中,迷惑你们的皇帝。”唇边是冷然的笑,“放心罢了,我自然是会走的。你们就是留我,怕还留不住。”
殿下大臣立即道,“既然德馨公主自己愿意离开,那是再好不过。”
另一派大臣见华清如此,也无话可说。
“怎么,都不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吗?”连锦年恼怒地,“这皇宫岂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清儿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自己要离开,这不是一点余地都不给他留吗?
“皇上,这德馨公主乃前朝余孽,又三番四次混回皇宫,居心叵测。如今她肯主动离开,是再好不过。”
此话一出,便引得众大臣符合。
一些只是为了保得自己忠义之名才站在华清一边的官员见华清自愿出宫,不再回来,心下都舒了一口气。
“没有朕的旨意,谁都不可以离开皇宫。”连锦年咬牙切齿地,“册封傅华清为贵妃,赐住夜清宫,这就是朕的旨意!”
“恕臣等直言,若皇上执意要将德馨公主留在宫中,臣等只能使用最后的手段。”见连锦年不肯松口,陈大人也不肯屈服。
“哦?”连锦年危险地眯起眼,语气恰若寒冰,“陈大人的最后手段?”
陈云凡走至大殿中央,端正地行了个大礼,跪于黑色大理石地面之上:“若皇上执意要与这德馨公主一起,臣等唯有请皇上退位,让位于九王爷连锦涵。”
仿佛是约定好了一般的,这一边的大臣们纷纷行大礼,跪于地上:“请皇上退位,让位与九王爷连锦涵!”
山呼响彻大殿,连锦年脸上是冷若寒冰。
嘴角勾起一个微薄的笑。
这一番话,想来他们已经在私底下排演很多遍了吧?
“让位与九弟?”他强忍住心中的怒火,脸上是笑意盎然,“各位大人可知道九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连锦涵是个傻子,是全天下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裴祖寿亦是愤怒:“陈大人,你们这也太离谱了!竟要求把皇上让出皇位,还是给一个……一个……”
若真是那样,大玥朝不是将落入他们这帮人手中?
陈云凡不紧不慢地:“裴大人,老夫知道你要说什么。可这皇室,如今只余九王爷与大皇子这两条血脉,大皇子年纪尚小,想必众位大人与皇上都是不放心的……”
连锦年这才明白,原来这陈云凡不过是拿九弟说事罢了,心中的那位主子,却是他的大儿子连煜华。
想必,这是杨奇秀授意的罢?
垂帘听政,掌控天下,这便是她最后的要求了吗?
“此事稍后再议,退朝!”
夜清宫。
华清默默坐了在殿前花园的亭子中,愣愣出神。
方才连锦年下了朝,怒气冲冲一言不发便往御书房去了。
心中有一闪而过的念想,想要跟过去安抚他,却忽然发现,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
心中对他亦有怨言。
他爱江山,该是甚于她的吧?
既如此,为何要要为他留在这后宫,纠缠在那些恩恩怨怨之中呢?
如今,就等着连锦年下那道遣她出京的圣旨了。
揪紧了手中的锦帕,咬了银牙,却依然难掩心中的悲凉,一双冰冷的手栗栗地战抖着。
正想着,绿萝上来禀报:“主子,董贵妃来了。”
连忙起身,转身便见董贵妃的盈盈笑脸,眉目温顺,笑亦恬淡,似与这宫中其他女子不同。
可华清心中却是了然。
原也以为她是与世无争之人,自那一次她话中有话地告诉华清,贤妃流产之事有蹊跷,她心中便知道这宫中的女子,是没有一个干净的。
“见过董贵妃。”华清款款行礼,虽知她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可毕竟她也没做过什么伤她害她的事情,这礼节还是要到的。
董贵妃连忙扶起:“快别这样,若你是沈若水,也是贵妃,咱是一个位品;若你是傅华清,那也是公主之尊,我如何受得起这一拜。”
话也说得诚恳。
华清勉强扯出笑颜,请董贵妃坐下,又让绿萝下去备了点果子。
绿萝下去,端上来的却只是一盘香梨。
华清歉然:“我这是打算走了的,宫里便没存什么好东西,怠慢了贵妃娘娘。”
董贵妃却是惊讶:“原来公主是做好了走的打算的吗?这皇上怎么还犹犹豫豫不定呢?”
“或许,他……有自己的打算。”华清黯然,“可华清是铁了心要走的。”
留在连锦年身边,却时时想起自己在他心目中重不过江山,亦只是他的一枚棋子罢了,若将来有一日,他要在江山和她之间做选择,他依然会想当娘在扬州一样抛弃她的吧?
“既如此,公主为何还不动身呢?”董贵妃叹道,“公主可知道,皇上为了这事是焦躁不安。臣妾方才是从御书房回来的,唉,那脸色……”
脑子里浮现出连锦年气急败坏,抉择两难的样子,不禁嘴角浮起一个嘲笑:“华清是想走的,可是,皇上不开口,哪有人敢放我走。”
“公主认为,在江山皇位和公主的情分之间,皇上会选什么人?”董贵妃小心地观察着华清的脸色。
“我想,必定是江山吧?”华清无奈地摇头。
“既如此,皇上放公主走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董贵妃若有所思地,“只是如今皇上一定是怕做了决定,伤了公主的心,才迟迟不肯下旨……”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难为皇上了。”
这话说着是为连锦年叹息,在华清听来,却是那么刺耳。
怕伤了她的心,才迟迟不肯下旨……
连锦年,真的是这样吗?
“娘娘身为贵妃,该是能帮华清的吧?”坚定地抬头,望住董贵妃。
董贵妃讶异:“公主这是什么意思?臣妾可听不明白。”
华清淡然一笑,眼神飘忽至远方。
“娘娘今日来,不就是来帮助华清,让皇上脱离这进退两难之地吗?”
董贵妃闻言,笑靥忽然灿烂如花。轻轻一挥手,身边的侍女便捧了一个锦盒过来。董贵妃接了,递与华清。
打开看时,是一个大红色的珊瑚步摇,那鲜红如同鲜血般,娇艳欲滴。
“本宫保管不慎,宫中丢了皇上御赐的珊瑚步摇,再过一会,便要去禀明皇上,去追查的偷东西的贼了。”
眼眸中是得意的暗光闪过,董贵妃笑意盈盈。
宫门。
是戒备森严的御林军。
一辆华丽的马车辘辘行来,至宫门前停下。
那侍卫便要上前检查,驾车的小太监却拦了,顺势从腰间掏出一枚令牌:“这是董贵妃娘娘,你们也要查?”语气之趾高气扬,让人心中犯疙瘩。
那侍卫却是不畏惧:“皇上有旨,今日进出皇宫的人,无论是谁一律都要严加检查。”
那太监变了脸色:“这是什么意思?贵妃娘娘的马车,也是你们说查就查的?也不数数你们脑袋上有几颗脑袋?你们知不知道,如今这宫里除了皇上皇后,最大的便是我们娘娘,得罪了娘娘,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请娘娘体谅属下!”那侍卫依然是不依不饶。
“哎,我说你——”那小太监恼了,撩起袖子便要跳下马车。
“小全子!”马车里传来一个好听的女声,银铃般悦耳,却亦带了不可冒犯的威严,“不得无礼。侍卫们也是奉命行事,何苦为难人家。”
小全子闻言,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娘娘说得是!”说着狠狠瞪了一眼那侍卫,跳下车来,恭敬地撩起帘子。
帘子里,最先探出的是一名小侍女,瞪了一眼那侍卫,转身付出一名衣着华丽的女子。
大红色滚金边的宫袍,头上梳得是简单的盘山髻,却插了一个红色的珊瑚步摇,略略一偏头,哐当作响。
这却是贵妃才有的装扮,这珊瑚步摇,是前年南海那边进贡的珍宝,当时轰动京城,皇上赏了给董贵妃,这京城的人亦是津津乐道,一时之间都猜测董家必是飞黄腾达之时,虽然后来没有应验,可这步摇的确是董贵妃之物没错。
那侍卫大着胆子,偷偷地瞧了一眼,又战战兢兢地缩会脖子。
这容颜不用说是绝色倾城,可这位主子脸上是一片皎洁无瑕,该不是那个被太后毁容了的德馨公主。
便放下心来:“属下冒犯了,恭送贵妃娘娘!”
京城外的长亭。
马车行至此处,慢慢地放慢了脚步,竟又停了下来。
那赶车的小太监跳下马车,吹了响亮的一个口哨,便有已名男子赶着一辆灰色的半新不旧的马车缓缓行来。
赶车的,正是杭逸风。
小太监转身,掀起帘子:“公主,请下车罢了。”那侍女闻言,急忙扶了那华衣女子出来。
那女子正是华清。
颧骨处的疤痕,原本就已治愈得不十分明显。又盖了多少层粉才略略地掩住了的,加上马车里暗,便躲过了侍卫那一关。
杭逸风见到华清,才会心一笑,从马车中拿出一套白色的粗布衣服:“快换了吧,此地不宜久留。”
躲了在马车里,出去繁复的衣物与头饰,华清心中忽然感触。
这一样样褪下的珠宝,是不是预示着皇宫那富贵荣华之地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呢?
为什么,心中却还是那么的不舍。
换好一副,跳下马车,俨然是一名清秀可人的小家碧玉,眼眸之间的流光溢彩,活泼灵动。
杭逸风嘴角是掩饰不住的笑容。
如今,终于可以带清儿离开这个地方了。
以前林大哥不曾完成的事情,今日换了他来完成。
“好了,还发什么呆,快些走吧!”华清笑道,转身对那侍女与太监:“绿萝,小顺,你们便送到这里就可以了……皇上那边我留了书信,该不会为难你们的。这珊瑚步摇,便说是逸风偷的,如今你们也带回去还给董贵妃。”
绿萝泫然而泣,拉了华清不肯松手:“主子,您就让绿萝陪着您去吧……绿萝不在您身边,平日里的起行都没人照料,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华清心疼地嗔道:“哭什么!苦日子我也不是没过过,那时候流浪在外,又有谁给我打点起行了?如今有逸风陪在我身边,又不缺银子,你便放心吧。我们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就住下来。”
小顺亦是不舍,却也帮华清劝绿萝:“好了,妹妹。主子心意已决,你就听主子的……我们若真跟了去,弄不好反成了主子的负担……杭大夫会照顾好主子的!”
这才稍稍停住了哭泣,抽泣着道:“主子,你不要忘了绿萝……绿萝会日日向佛祖和菩萨祈求主子平安的……”
华清心中凄然,亦抱住了绿萝。
忽地,远处传来飞驰的马蹄声,声声如雷,惊起在华清心底。
那如雷般的马蹄声,不断回荡在空荡荡的郊野,穿过道路两边茂密的树林,惊起一群飞鸟。
亦惊起在她心底,不由地一颤。
是他吗?
会是他吗?
颤然回头,果然见那个玄黑色的身影,伏了在马背上,飞驰而来。
眼泪,竟是不能抑制地流下,在颧骨处,露出那小小的粉色疤痕,如不灭的印记一般。
“傅华清!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瞒了我出宫来!”连锦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怒意,那马儿还未停稳,他便飞身而下,一把将躲在杭逸风后面的华清拉出来,直逼到眼前。
却看见她脸上的泪,心中惊痛,不待她回答,便紧紧地搂了在怀中。
“清儿,为什么要离开……”
“你来做什么。”极力地控制着,却还是掩饰不住的声音颤抖,浑身亦是战栗不已,“守着你的江山便罢了,来做什么……”
“傻瓜,没有了你,便是做皇帝又有什么意思……”经历了这么多,知道了清儿为他受的苦,他是再不能忍受与她的别离,再不能忍受得不到她的消息,日日夜夜如万蚁噬身一般的煎熬。
嘴角勉强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可……他们不会让我留下……”且我没有办法,与一个爱江山甚于爱我的人在一起,时时都有可能被放弃的危险。
到那时,心里的伤又会加重。
若每次,你都只能先伤我,再来愈合我的伤口,我便选择不再受伤——那缝合伤口的痛,针穿过一般的,我亦无法再忍受。
“他们不让你留下,那又怎样?”捧起那泪湿的小脸,轻轻印下一个吻,“他们能反对你留下,却不能阻止我和你在一起。”那红桃般的眼,让他心底深深怜惜。
华清愣住。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连锦年笑,淡若三月梨花。
“傻瓜,这都看不出来吗?”转身朝她示意,那马儿身上驼的包袱,“他们要立九弟,要立煜华,便让他们立去……我不管,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你是偷偷出宫的?”心中却不知是惊喜还是惊讶,只觉得脑子中一片空白,不能思考。
身边的杭逸风,绿萝和小顺三人,亦是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连锦年笑:“怎么是偷偷出宫呢?”一挑好看的眉毛,“我可是光明正大,从乾华门策马飞驰而来的。”
心中却微叹。
如今,朝中上下怕是早就得知这消息,乱作一团了吧?
“可是……”泪痕犹在,嘴角却是掩饰不住的喜悦,“皇位……”你真的能放下皇位,和我一起浪迹天涯吗?
“还犹豫什么!”连锦年故意不耐烦地,“快上车,我们走吧!”转身,对杭逸风淡然一笑,是感激,亦是请他放心。
杭逸风心下了然,释然一笑:“清儿,既如此,我便告辞了。皇……连大哥的这匹马,能借我吧?”
虽有千万般的不舍,却依然只能放下。
清儿心底爱的依然是连锦年,只有与他一起,方能开心罢?
没想到,他亦与林远一样,带不走她。
连锦年点头,转身去拿下自己的包袱,对杭逸风施了一个礼:“这些日子,多谢了。”
杭逸风笑而不答,跃上马背,只再深深看华清一眼。
在抑制不住泪流下之前,策马而去。
望着那渐行渐远的影子,华清心底亦是不舍。
想起那些在药庐的日子,想起那在山上采药,玩闹的日子,想起那首提灯笼的歌谣,想起逸风帮助她的一切——
一切如昨日,却物是人非。
“清儿。”连锦年掰过她的肩,迫她与自己相视:“与我一起浪迹天涯,你可愿意?”
华清漠然看着他,久久无语。
看着她的表情,连锦年心中焦急:“……不愿意吗?”
不能原谅他吗?
过去的一切,即使他愿意舍弃皇位与江山,她依然不愿意忘记吗?
颓然地垂下手去,唇边是勉强的笑:“没关系……以后,我会好好地对你……”
却是忽然,华清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愿意,和你一起浪迹天涯……”
即便是再多的恨,再多的仇怨,在他决定放弃皇位选择她的那一刻开始,她便释然了。
过去的便让他过去罢了。
只要这一刻,知道彼此的爱。
“主子……太好了……”一边的绿萝却是忍不住哭了出来,紧紧揪住了小顺的衣襟,哭得唏哩哗啦。
小顺亦是禁不住,背过身子去擦拭泪水。
华清不禁破涕为笑,上前拉了绿萝的手,正要安抚她,却——
若有似无地,一阵雷动般的马蹄声传来。比方才连锦年的飞驰更加的有力响亮,似乎是一大群的马屁飞驰而来。
华清心中一沉,转头看连锦年:“怎么回事?”
连锦年亦是抿了嘴,眉头紧锁。
心中猜测:难道是他们……
“主子!快上车走罢!”绿萝心惊,急忙催促道。
可千万别再有什么变故了!
华清却是摇头。
“我们的马车,再快也不及他们骑马的……是福是祸,听天由命罢了……”
连锦年亦是如此想法,便握了华清的手,只淡淡对她一笑。
那手心淡淡的温度传来,给她莫名的心安。
大队人马绝尘而来,带头的正是董瑜。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众大臣下马,纷纷跪倒在连锦年面前。
连锦年面无表情:“我如今已不是皇帝了,你们的皇帝,是连锦涵,或者是我的儿子连煜华。”
落字铿锵,似表决心。
董瑜上前:“臣请皇上三思!就王爷什么情况,各位同僚心中都清楚,这大皇子年幼,若传位于大皇子,太后必要掌权,外戚之患堪忧……为了天下百姓,臣等跪请皇上回朝!”
连锦年嘲笑地:“如今想起外戚之患,想起天下百姓了吗?当日在大殿之上,不是你们要我做出选择,让位给九弟或者煜华的吗?”
董瑜尴尬地:“臣等也是无奈之举,只期望皇上能送德馨公主出宫……”说着眼角余光还瞟了华清一眼,“并不是真心要皇上退位……”
连锦年心中了然。
杨奇秀虽表面上看来与世无争,这收养煜华一事却无疑是暴露了她的野心。董贵妃是他的妃子,一旦他退位,便相当于守寡,空有一个太妃之名,却毫无实际利益。
董家失去了他连锦年,怕也是风光不再了吧?
而要九弟来坐皇位,怕是要贻笑大方的。
“如今我的心意亦没有变。”连锦年冷然地,“你们又来做什么。”
那董瑜尴尬地:“皇上……这……”
身后有人却忍不住了:“只要皇上肯回朝,臣等愿意接受德馨公主留在宫中。”仿佛也是极不愿意般,几乎是吼出来的。
“哦?”连锦年挑眉。
“但皇上要保证,这德馨公主绝无异心!”董瑜黑着脸,“若有轻举妄动伤害皇上之举,臣等是万万容不得的。”
连锦年冷笑一声:“难道各位大人以为,我连锦年是你们手中的傀儡吗?要我退位我就得退位,让我回去继续当皇帝我就得回去?”
他已经答应了清儿要陪她离开,绝不会失言。
要她回去那个皇宫,她一定是不愿意的吧?
此话一出,大臣们全都傻了眼。
他们已经退让,愿意让德馨公主留在宫中了,却万万想不到这连锦年是真的铁了心不做皇帝。
裴祖寿忍不住了,上前劝道:“皇上,这天下百姓为重。若皇上您不肯回去主持大局,必有一场夺位之争——大玥朝建朝寥寥几年,民心尚不稳定,若此时让那么乱党抓住时机造反,伤的是天下百姓啊!”
一边说着,又一边求救似的望向华清:“若公主肯回宫,将来生下皇子,继承皇位,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一方面,前朝皇族的血统能安抚乱党,一方面亦是连家血脉,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我已下定决心,无人能更改。”连锦年依然是口风不松。
这将来的事谁都说不准,若是日后这些人不认账,暗地里陷害清儿,他又该如何自处?
“我愿意回去。”身后,却是华清坚定的声音。
如获大赦般,跪倒在地的臣子们都兴奋地抬头望住她——只要她肯答应回宫,皇上也一定会随之回宫的!
“清儿,你……”连锦年却是讶异。
“我愿意回宫。”嘴角是坦然的笑,“连锦年,裴大人说的有道理,无论是对天下百姓,江山社稷,还是我们傅家……我愿意回宫。”
留下傅家的血脉坐上皇位,对傅家祖先亦是交代吧?
“可那皇宫中……”回宫中,她必要面对数不清的是是非非。
她已经伤的够重了,还能忍受那些吗?
华清望住他,眼底是点点星光闪耀。
“连锦年,你能保护我的,是吗?”她的目光坦然,是完全的信任,“你能保护我,还有将来我们的孩子。”
你愿意放弃皇位跟我走,我便能信你。
连锦年一愣,随即释然。
嘴角绽放一个最温柔的笑,淡若三月梨花,他紧紧将她拥进怀里。
是,他能保护她,在今后的日子里,他只要她一个。
“臣等恭迎皇上回宫,恭迎傅贵妃回宫!”
山呼惊天,不断回荡在这山间。
三月。
春雨细细绵绵,甜甜腻腻。
枝头间,是一朵朵含苞的梨花,在雨中呼之欲开,恰若一盏盏乳白色的小灯,散发着淡淡的光亮。
梨香宫。
大红色的灯笼挂了,到处是忙得不可开交的侍女来回奔跑。
连锦年背了手,伸了脖子不住地朝屋子里张望着,额上是细细密密的汗珠,豆大,顺着额滴流而下。
侯德宝伺候在一边,手中拿着锦帕,却不敢递上去。
谁知道这万岁爷不会紧张过度,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来!
屋子里传来一阵阵女人的叫喊声,声声刺耳。
“侯德宝!”连锦年烦躁地揪住在一边小心翼翼的侯德宝,“你说女人生孩子真的这么疼吗?”
侯德宝白着一张脸,却只能硬挤出一丝笑容:“……皇上,这奴才也没生过啊……”看到连锦年的脸色,急忙改口,“不过奴才听说这第一胎的确是会比较……”
不待他说完,连锦年便一把推开,急冲冲地就要冲进去。
“哎哟!”侯德宝脚还没站稳,急忙冲过去拉住,“万岁爷,这女人生产,男人是进不得的……会招晦气!”
“什么晦气!”连锦年恼怒地,“清儿生的是朕的孩子!”
听到她那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他的心肺都似乎纠结在了一起。
“皇上,您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天下百姓考虑啊!”侯德宝尽力地往脸上堆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您的身子,可不止是您自个一个人的……”
“叨叨絮絮的你有完没完!”连锦年不耐烦地,“你进去瞧瞧!”
“我?”侯德宝傻眼。
“你又不是男人,进去瞧瞧!”不等他辩驳,连锦年一脚把他踹进产房。
“……”侯德宝哭丧着一张脸。
得了,进去瞧瞧就瞧瞧,招晦气总比掉脑袋好!
却在这时,听到响亮的一声婴孩的啼哭——
“哇……”
瞬即有宫女跑出来,兴奋地大喊着:“娘娘生了,娘娘生了一位皇子!”
一时之间,大殿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个个面露喜色。
若娘娘再生不出来,恐怕她们都得去投胎再生一次了。
连锦年却是再按耐不住,冲进产房。
有产婆将孩子交到他的手中。
真是个漂亮的小人,粉雕玉琢一般的,肉呼呼的小脸都挤在了一起,满脸通红。
“这……”连锦年慌忙问,“这孩子怎么这么红?”
一边有绿萝笑道:“皇上,这孩子生出来的时候,都是这样的,过一会便会便白了——皇上和娘娘这样漂亮,这孩子必定也是自有一番风流的!”说着接过他手中的孩子,“皇上,快去看看娘娘吧!”
这才惊醒过来,忙不迭地到床前,握住了她的手。
华清的脸色惨白,满是疲惫之色,却亦是满溢的幸福不能掩。
终于,她生下了他的孩子。
“连锦年……”她轻若无闻地,“孩子的名字,你可想好了吗?”
连锦年小心地凑近她,低声道:“想了好几个,却定不下来用哪个——不如你多生几个,便每个名字都可以用上了!”
华清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到底叫什么,说来让我听听!”唇边却是幸福的笑。
连锦年这才正色道:“我可是想了好几个!你看,这孩子将来是要做皇帝的,有一个宸字最好……且按辈分,他是衣字辈……”
“连宸祈……”她忽地道,“连宸祈,可好?”
连锦年宠溺地:“好,便是连宸祈了!我们的孩子,连宸祈!”
就在此时,那孩子忽地咯咯笑开,引得绿萝在一边乐道:“主子,您这名字可起的好,连小皇子自己都很满意呢!”
“什么小皇子!”连锦年不满地打断,故作威严地,“是太子!”
“是!您瞧奴婢这脑袋,是太子!”绿萝急忙打嘴,脸上却亦是尽情的笑意盈盈。
五月。
御花园中,两个小小的身影追逐嬉戏着。
“连宸祈!你给我占住!”一个小女娃在后面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干脆停了在原地,恼怒地跺脚大喊。
前头的小男孩回头,调皮地做了个鬼脸,得意洋洋地举起手中的蝴蝶:“连若梨,你来呀,要是追不到我,我可把它弄死!”
那被换作连若梨的女娃顿时气得哇哇大哭起来,一路小跑到水池后面的亭子里,揪住一名华衣女子告状:“母妃,连宸祈欺负我!”
她撅着嘴,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华清不禁莞尔,弯下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一边打趣道:“若不是你昨日翻了他的砚台,弄得他满脸墨迹,哥哥又怎么会欺负你?”
这个女儿,可把她当年的刁蛮学得一点不剩。
被她这么一打趣,小若梨却是不肯了,一屁股做了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不管……我要蝴蝶!”
华清无奈地皱眉,朝一边偷笑的绿萝使了个眼色。
绿萝会意,急忙跑下亭子,抓住那个正得意洋洋的连宸祈,抱到华清面前。
不待华清开口,宸祈便主动乖乖地交出手中的蝴蝶,递给妹妹。
没想到小若梨闹脾气,这下却不肯接了,只别过头去生猛气,一言不发。
“别哭了!”连宸祈嘴角是狡黠的笑,“为了一只蜻蜓哭成这样,真丢人!”
“笨蛋!”小若梨闻言,忍不住喊道,“这是蝴蝶,不是蜻蜓!”
却看见哥哥忍不住的噗嗤一笑,才发现自己上当了,脸一红,抢过那蝴蝶便跑,一边还喊着:“连宸祈是笨蛋!连蝴蝶也不认识!”
这下连宸祈却又不愿意了,微恼地追上去:“你站住!谁是笨蛋?”
园子里,又是两个小小的身影追逐。
风过,有一朵开尽了的花,散落了花瓣,如粉色的蝶,袅袅落下。
华清抬头,只见那满枝的花儿,已不剩下几朵。
过去的一切,都散了,去了。
花儿,也开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