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顾砚龄从谢氏的静和院出来时,陡然停至夹道处,随行的醅碧微微一愣,试探的出声道:“姑娘?”
“去祖父的书房。”
醅碧不由有些惊诧,少女却是平静地看了眼短墙内的静和院,转而从容的朝宁德院走去。
主仆二人打着灯一路行到宁德院,顾砚龄绕过了傅老太太的住处,直接朝顾正德每夜处理政务的书房去了,穿过几道垂花门,走过几条侧廊,顾砚龄总算是踩着卵石小径来到了幽静的院外。
少女小心提裙进去,只见书房的廊下安静地守着人,待走近些,才发现顾敬羲身旁的徐成竟也同伺候顾正德的方安恭敬地等在那儿。
想来,父亲应是在书房与祖父有事相商。
听到窸窣的衣裙摩擦声,方安与徐成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当触及到少女沉静的身影时,不由微微一愣,二人对视一眼,连忙走上前来迎接。
“大姑娘。”
少女端庄颔首,从容地挑眸看向屋内映出的灯光道:“父亲也在屋里?”
“是的,世子爷来,似乎是为了大爷的事。”
顾砚龄闻言转眸问询般看向徐成,徐成当即默然地点头。
顾砚龄微微沉吟了片刻,随即对着方安道:“那便劳烦替我通报一声。”
方安闻言抬头,看到少女笃定的眼神知道必是有事,因而不多问,便恭谨地点头。
“大姑娘请稍候。”
少女颔首间,方安已然恭谨地退回去,徐成忙小心翼翼请顾砚龄等至廊下,刚站定,进屋的方安便走了出来。
“老太爷请大姑娘进去。”
少女端然点颌,侧首示意醅碧留下,亲自挑帘走了进去。
顾正德的书房简单而严谨,让人不由便生出几分严肃来,当顾砚龄转至里屋,只见顾正德穿着赭色常服坐于书案后,顾敬羲则坐于顾正德的右手玫瑰椅上。
“祖父,父亲。”
顾敬羲温和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眸中浮着难掩的骄傲,顾正德一如既往地面色平静,只淡淡“嗯”了一身,随即出声询问道:“今日进宫可好。”
少女闻言抿着恰如其分的笑意,微微颔首:“一切顺利,不过——”
顾正德眸中微微一动,只见少女从容抬头道:“圣上将先帝赐予孝端太后的鸳鸯棋送与了阿九。”
话音一落,顾敬羲当即将目光转至顾正德身上,坐于书案后的顾正德眉头几不可察的一动,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出声:“既是圣上隆恩,便好生收着。”
“是。”
顾正德见眼前少女并未有退出去的意思,约莫知道少女想要说什么,因而开口道:“阿九有什么事要与祖父说?”
少女闻言略微顿了下,随即将声音压低了些,只屋内三人方能听清。
“方才出宫时遇到了长孙殿下,殿下让阿九向祖父带句话。”
顾正德闻声脸色当即严肃了几分,对上顾正德问询的眸子,少女轻声道:“户科给事中高县高大人似乎要有所动作了。”
一旁的顾敬羲闻言顿时了然的看向座上的父亲,顾正德眸子微微一眯,长孙殿下既然私下与他通信,可见这高县的举动是要对他定国公府不利,而如今的户部尚书却是徐阁老,那徐阁老自然就是高县的顶头上司。
而这个高县他也知道,或者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看似只是个言官,却不同于旁的那些打口水仗,犹如市井妇人般的骂官。高县本身才思敏捷,口齿伶俐,凡是经他手写出的弹劾奏章,几乎一上一个准。
不仅弹劾罢免了许多二三品的朝中大员,前段时间更因弹劾许国公而名声大噪,世人更赞其那篇弹劾文为“古今第一规谏”,几乎被捧至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
可怜许国公一大把年纪因为不肖的儿子被当着文武百官骂了个狗血淋头,偏生人家句句透露着士人的斯文与尊敬,却是字字诛心。让他不得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皇帝请罪,最后还是建恒帝看许国公府的先祖当年随着成祖浴血奋战,一片忠心,再加之如今的许国公在朝中谨小慎微,便从中缓和了几分,才不至于使年过七十的许国公在朝堂上晚节不保。
正因此,这个高县一直以来都是徐阁老的得力弟子,或者说是徐阁老铲除异己的一把利器。
看来,这是徐阁老想要先动手了。
“祖父。”
少女的声音陡然插进来让顾正德转而看过去,却见少女分外平静道:“阿九还听长孙殿下所言,这位高大人当年考举人时似乎无意得罪了当时的主考官,险些落了榜,最后因得了湖广巡抚贺元的赏识,这才大事化了小。”
此话一出,屋内陡然凝滞下来,顾正德眉头紧紧一蹙,眸光一转看向眼前面色沉静如水的少女,眸色渐渐变得幽深。
要知道,贺元可是当今严阁老的臂膀之一,深受倚重。
顾砚龄微微垂眸,眸中浮过一丝玩味,此事自然不是萧译告诉她的,而是她前一世所知晓的,既然知晓了,就断没有再让严阁老抱着手隔岸观火的道理。
“长孙殿下的意思,这是严阁老借了一把刀而已。”
顾砚龄闻言尊敬地低下头,唇角微微浮起耐人寻味的笑意:“阿九不知,不过,既然有这样一条线,不论是与不是,总可稍加利用,或许既能试探出什么来,又能转变我们定国公府的被动局面。”
或者说,是所谓的被动局面。
触及到顾正德颇有深意的眸子,少女在顾敬羲惊诧的目光中恭谨道:“阿九多言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谁又能保证这蝉就不会变为黄雀。”
顾正德并未出言责备,反倒眸中浮笑,从容而悠然的说出这一句话来。
顾正德静静凝视着眼前年龄尚小的少女,眸中却是不易察觉地浮过了一丝欣赏,有了这般的见识,将来便是嫁入皇家,也能叫他们安心些。
古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他却是觉得巾帼不让须眉。
如今他们顾家既是于京城居于这般显眼招风的位置,那么他们顾家的子孙便绝不能堕为庸碌之辈。
“这件事我知道了,待寻个合适的时候,阿九便替我们国公府多谢殿下的出言相告。”
顾砚龄闻言敛衽行礼,极为端庄道:“阿九记得了。”
“既然来了,还有一件事,祖父倒也想来听听你的想法。”
听到祖父的这一句话,顾砚龄心下了然,从这一刻,祖父看待她的角度,可就不仅仅限于一个小小的后宅内院了。
而这,也是她想要去打破的陈规旧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