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娘娘——”
女子清泠的声音略显慌张的响起,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长春宫的平静,原本靠坐在软塌上,手中摩挲着一柄青玉雕竹凤纹如意的成贵妃身子微微一僵,几乎是同时难掩等待的看过去,看似面色平静,可不由抠进如意雕痕的指甲便能看出主人的紧张。
“怎么样了。”
成贵妃话刚脱出口,便听到“嘭——”的一声,急匆匆走近来的大宫女随珠陡然跪了下去,脸上难得的显出几分异样,略微发白的脸上因行走的急而浸出汗珠来,娇俏的嘴唇微微颤抖,几乎是小心翼翼道:“奴婢,奴婢远远看到——”
成贵妃的一颗心几乎随着随珠的话提到了嗓子眼,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几分,指甲更是紧紧抠着那柄玉如意,而随即的话,却是如一颗小石子扔进了幽潭中,泛起了越来越深的涟漪。
“乾和宫的冯督主就快到长春宫了——”
成贵妃的一双美目登时僵滞,原本温柔而美的娇颜也一时凝住了一般,渐渐变得难看起来,成贵妃死死将指甲嵌在如意的凤眼上,不由安慰自己一般,勉强扯出几分缓和的笑意道:“那东厂呢?”
听到成贵妃的问话,随珠的身子不由颤抖起来,随即越发往下伏,额头几乎快要触到铺了软毯的地上,凌乱而被汗浸湿的碎发狼狈的落下,洒下的一片阴影遮住了女子的神情,可那断断续续的话语却是暴露了她的恐慌。
“东——东厂无异,只是,只是有一个犯人似乎被送去了乾和宫——”
话音一落,成贵妃几乎觉得耳边炸开了一声惊雷,让她脑中轰然,东厂无异,那便说明事情未成,否则又怎会如此平静。
至于那个犯人,似乎不用多想,也能猜出是谁了。
殿内一片清幽,只有淡淡的苏合香在袅绕盘旋,陡然间,成贵妃“噗哧——”一声轻笑出来,随珠闻声不由一愣,懵然时诧异的看向座上的成贵妃,只见她微微坐直了身子,收起了那份慵懒妩媚,看起来更为端庄,抬手间微微触了触鬓边的步摇,下一刻,便听得那突兀的声音乍然响起。
“贵妃娘娘,奴婢冯唯奉命传陛下口谕。”
那一刻,成贵妃的脸上微微苍白,略显的有几分呆滞,只一瞬,一切又被平静地掩下去,在随珠的惊怔中,成贵妃自如地勾起唇角,与从前一般温柔道:“进吧。”
脚步声渐渐的响起,穿戴整齐的冯唯走进来恭敬地朝成贵妃行了一礼,随即客气地扬起笑意道:“贵妃娘娘,传陛下口谕,召娘娘前去乾和宫面圣。”
成贵妃闻言柔声问道:“冯公公可知,陛下传我何事?”
冯唯闻言抿嘴笑了笑,不轻不重的回道:“陛下天威,奴婢哪里揣测的出来,娘娘抬举了。”
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哧笑声轻柔地从成贵妃鼻尖传出,随着成贵妃端然地站起身,冯唯几乎是同时躬下腰去,极近礼矩,成贵妃一步一步的走下凤榻,当至冯唯身前时,微不可觉的顿了顿,微微侧首间,眼神幽暗难测。
“冯公公,可是越来越风光了。”
轻如羽毛淡然拂过般的声音刚落下,还未等冯唯回话,面前尊贵的身影便缓缓离去,抬头间,只能看到那一如既往挺直的后背,和那微微扬起的侧颜。
当走到乾和宫门前,看着风雪之后那温暖的宫殿,成贵妃的手却是不由僵了僵,而还未给她思考的时间,便见进去禀报的冯唯已然缓缓走了出来,自始至终也未失恭敬的躬腰笑道:“贵妃娘娘,陛下请您进去。”
成贵妃的嘴角淡淡弯了弯,最后整了整仪容,只微微抬头看了看夜空中清冷的残月,下一刻便淡然收首,从容地一步一步走进去。
直至走到最后一扇软帘前,成贵妃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僵滞了,轻然的深吸一口气,却觉得寒意直直窜入喉中,手中狠狠一紧,指甲攥进掌心的刺痛让她陡然一醒,只见软帘一掀,随着一束射出的光芒,成贵妃的身影已然走了进去,软帘再次落下,将那最后一束光芒重又掩下。
“陛下——”
建恒帝默然地坐在龙案后,神色平静而沉,微微阖眼似乎是疲倦极了,听到熟悉的声音,原本蜷着的手微微一动,随即缓缓睁开眼,再看眼前那个温婉柔和的身影,几乎恍如隔世。
“来了。”
从未想过,当初那个温声细语,一颦一笑都能熨帖他因政务琐碎而烦恼的人,他竟从未看透。
“二十年了,朕竟不知,朕眼前的你,还是不是你。”
皇帝的声音轻缓而疲惫,成贵妃闻声唇角淡然地勾起,随即从容地抬起头来,仿佛未听懂般,笑靥柔和道:“这二十年间,陛下做了父亲,祖父,臣妾又哪有不变的,臣妾老了,容颜不再,再也不与从前少女时一般了。”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传来,带着微微沉闷的鼻音,让成贵妃将后面的话掩了下去,下一刻,皇帝一如初见般带着少年时的情愫般看着下面的人,可只有成贵妃看得到,那情愫下携着的审视,还有渐渐升起的愤怒。
“朕听闻,孝文太后生前,你很是孝敬,颇有来往。”
成贵妃闻言温柔地低颌,从善如流的回答道:“大兴以仁孝治国,臣妾无才,没有皇后娘娘与皇贵妃娘娘那般管理后宫之能,只能于孝字上尽微薄之力了。”
似乎每一句话都轻飘飘的打在棉花之上一般,建恒帝眼角的笑意渐渐敛起,眸中的情愫渐渐融化,露出了冰冷的审视。
“这些年来,朕一直以为后宫之中只有你,是无所求的。”
建恒帝疲惫的吐出这些话语时,渐渐陷入回忆般复又覆下眼眸,唇角勾起几分嘲讽。
“朕从未想过,当初进宫那个温柔的少女竟会为了东宫的皇孙甘愿抵下劫难,怀着七个月的身子掉进那样冰冷的池水中,明明因为寒冷,因为疼痛而颤抖,却还极近全力的用微弱的话语安慰朕。”
成贵妃的神情渐渐凝滞,淡然,而那一刻,建恒帝却是睁开了眼睛,几乎是陌生的看过去,语中满是冰冷的叹息。
“如今一切都变了,再回忆起,朕却是越发觉得,那个躺在朕身边无数个日夜的人,竟是如此的陌生而狠毒,或许,从那一刻起,你就已经用腹中的孩子,去算计天下人了吧。”
看到成贵妃手中细微地颤动,建恒帝嘴角渐渐勾起寒冷的讽刺。
“朕的身边,怎么会有你这样心如蛇蝎的人,原来,最无欲无求的你,想要的却比任何人都要多,阿宛,你竟是连朕都骗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