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便到了开春之时,温暖的春日似乎吹开了满城的桃花,妖冶的粉色布满了京陵内外,风过之时,便是纷繁的桃花四散飞起。这一日阳光正好,蝴蝶围绕着百花翩然起舞,的确是个不负春光的好日子。
乾和宫外的甬道上分外寂静,此刻正缓缓走来两个人的身影,远远看去,只见后背微微弓起,身着一身朝服,正由严厚昭扶着的严惟章正颤颤巍巍地走近,因着年岁渐老,如今的他胡须已有了几分花白,绾起的朝冠下也是两鬓斑白,虽说步履缓慢,可精神却依旧矍铄。
严惟章被严厚昭搀扶着的左手不露痕迹地探了探右手袖中的奏折,唇角不由神秘的勾起,随即慨然的抬起头来,兴致颇好地一扫这碧空朱墙,语气平静而缓慢道:“今日这天气好啊。”
严厚昭闻言,眼眸不由带笑地扫了一眼严惟章袖口中藏着的奏折,随即也唇角勾起凑近道:“那今日回去,儿子陪父亲饮上几杯。”
“好,好。”
严惟章眯眼笑着扫了一眼严厚昭,父子二人对视间颇有深意的一笑,这才继续缓缓朝前走。
当走进乾和宫,严惟章父子的步履快了许多,好似有几分焦急,当守在殿外的一个内侍瞧到了,当即换上阿谀的笑颜从廊上走下,恭敬地拱手道:“严阁老。”
严惟章眼眸一如既往地慈和,亲自扶起那内侍道:“请起。”
听到严惟章语气中不稳的气息,那内侍微微抬头,这才打量到眼前的严阁老分明是赶着过来的,这虽不是冬日,却也是倒春寒,阁老的额边竟是浸着薄汗,还喘着难掩的粗气。
“严阁老这是怎么的,怎么这般急着赶来,若是有事,让奴婢们多跑个腿也是一样的。”
听到内侍讨巧的话,严惟章正欲笑着回应,却是听到了一个颇为不豫地呵斥声。
“没大没小的东西,阁老的事情也是你能问的?”
闻言众人皆转首看去,只见御前的灵宝脸色阴沉着脸从里面走出来,眸光不豫地棱了那内侍一眼,那内侍当即惶恐地缩了缩脖子,双手搭前退后了几步,不敢再多言。
灵宝转眼之时,方才的训斥一扫而消,随即换来的是温和与礼貌。
“阁老来了。”
严惟章只当未看到这一幕般,依旧眯眼笑道:“灵公公。”
“您是,来面见陛下的?”
严惟章点了点头,这才出声道:“劳灵公公代为通报。”
“阁老客气了。”
灵宝话一说,这才道:“阁老稍候。”
当灵宝再从殿内出来时,已是亲自上前欲引路道:“阁老请。”
严惟章见状点了点头,一旁的严厚昭出声道:“那,儿子就在外面等您。”
灵宝自然而然的搀扶严惟章一步一步走进去,周围一片寂静,严惟章略等了等,这才不露痕迹地看了身旁的灵宝一眼,声音极低道:“看来,冯公公今日的确不在。”
灵宝闻言朝四周扫了一眼,随即压了压头道:“阁老放心,只怕到了晚膳的点才回的来。”
“那就好。”
严惟章笑了笑道:“那就好。”
说到这儿,严惟章侧眸看着灵宝,意有所指道:“那今日,可就有劳灵公公了。”
“应该的。”
听到灵宝的话,二人皆对视一眼,下一刻便又不露痕迹地收回了眸光。
到了暖阁的门口,灵宝松了手,命人打帘后,与严惟章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暖阁内格外温暖,阳光透过糊了桃花玻璃纸的步步锦支摘窗落在矮桌上,建恒帝正坐在窗下的炕上,左手悠哉的枕着软枕,正闲来翻着一卷书。
“陛下,严阁老到了。”
听到灵宝恭谨的声音,低眸的建恒帝微微抬了抬眸,原本捏着西洋眼镜的右手淡然放下,将其搁到了一边儿,只见建恒帝笑了笑道:“惟章来了。”
“微臣给陛下请安。”
半老的严惟章小心翼翼地提袍,颤颤巍巍往下跪,看着这番模样,建恒帝不由摆了摆手道:“起来吧,赐座。”
“微臣叩谢圣恩。”
当灵宝在皇帝的示意下扶了严惟章就坐,建恒帝打量了一眼,淡然笑着端起茶盏来饮了一口道:“严爱卿,比朕的年纪还大些罢。”
严惟章闻言笑着点了点头,随即拱手恭敬道:“正是,陛下正当盛年,微臣已然是日落西山了。”
皇帝闻言笑着道:“爱卿妄自菲薄了,即便是这满朝的新秀,也得爱卿日后多带带。”
严惟章听着摇了摇头道:“微臣哪里当得起。”
就在二人对话之时,一个小内侍小心翼翼上前与灵宝说了什么,灵宝抬头看了一眼,这才小心翼翼退了下去。
建恒帝扫了一眼严惟章,语气平静而温和的问道:“严爱卿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严惟章闻言手中顿了顿,宽大的袖笼下,是紧紧压着奏章的手,可即便这样,皇帝也察觉出来,却是不发一言,只静静地等着回话。
严惟章貌似斟酌般摸了摸那奏章的封皮,随即有几分为难的抬起头来,朝着建恒帝拱了拱手道:“回陛下,方才微臣于内阁票拟之时,从中看到了一封奏章,其中有一封奏章,错了一字,微臣不知如何批复,便前来向陛下请示。”
建恒帝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笑着道:“爱卿为当朝首辅,难免太小心翼翼了些,此等小事,你们内阁自己斟酌便是,何必亲自走这一趟。”
严惟章闻言微微顿了顿,语气小心的请示道:“陛下说的是,只是若是旁的话写错便罢了,可这本奏章里,却是——”
眼见着严惟章言语闪烁,建恒帝不由挑了挑眉,却见他极为为难的压低声音道:“赞扬陛下为古来圣君的圣字写错了。”
话音一落,建恒帝嘴边的笑意渐渐消失,严惟章没有抬头,只佯装未看到般颤颤巍巍道:“微臣不敢随意批复,便斗胆来叨扰陛下,还请陛下御览。”
说着严惟章缓缓站起身来,恭敬地送了上去。
建恒帝冷然地接过,随即缓缓打开,只见奏章上最后一句,古来圣君的圣字恰好上了那上面的一横。
建恒帝唇边的弧度渐冷,眸中也渐渐浮上不豫。
这是在暗示他,离这圣君二字还差了一点?
当建恒帝转眼看向上奏之人时,却是看到上面字体颇有魏晋的洒脱写道:“臣翰林院编修谢昀拜首启奏。”
谢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