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幕中繁星低垂,仿佛一匹浓重锦缎坠上了无数耀眼的宝石,此刻的崔府尚且在宁静之中,仿佛暴风雨前的海面,未起一丝波澜,就在此时,一阵凉风拂过,顿时将那周身的暑气驱散,更吹得府门前的绸灯微微摇晃,落下一片昏黄的光晕来。
“为什么母亲还未回来?”
穿着绫裙的少女立在门后,柔顺的眉目此刻渐渐变得有些凝重,捏着丝帕的手不由微微攥住,眺望庭前的眸中满是担忧。
侍立在一旁的绿鬟闻言虽想安慰,却还是语中一滞,虽然悟真观离城中有些距离,可如何算,这个时辰太太也该回来了。
想到这里,小丫头为难地低下头来,双手也禁不住不安地绞了绞,再抬起头时,看着怔怔然等在那儿的姑娘,不由努力轻声道:“太太必是快回来了——”
话音落尽,绿鬟觉得似乎连自己都安慰不了,更莫说自家姑娘了,如此心中更如猫挠了一般,既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此刻的崔知晚静静地等在那儿,抬起头看到渐渐被沉云遮住的月色,双手微微有些发凉,虽然她在心里已经想好了无数种可能去安慰自己,可这每一个可能却都无法让她安心下来。
此刻的她不知道为何,一颗心似乎越来越没来由地悬起来,甚至隐隐有几分抽痛。
但愿,但愿她的一切担忧都是多余的。
越想到这里,少女的神情便越发冷静,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冷静背后的害怕。
渐渐地,夹杂着沙子的夜风一点一点吹起,吹得枝头的树叶“哗啦啦——”直作响,在夜色中,只能看到墨色的影子不住地摇晃,就连少女的衣裙也被吹得翻飞而起,猛然间,便能听到“呜呜——”的风声,裹挟着细碎的石子剧烈拍打在格窗上。
“姑娘,起风了,咱们进去吧——”
听得绿鬟担忧的声音,崔知晚并未应声,只是默然摇了摇头,仿佛笃定般要等在那儿,直到袁氏出现在院中。
绿鬟见此咬了咬唇,虽是难为却也再唤不出口来,而就在此时,一阵剧烈的风再一次肆虐而起,只见沙尘顿时随之扬起,直直朝屋内钻,少女似是被迷住了眼,难耐地闭眼偏过头去,方拿手去挡,便隐约间听到外面响起了丫头急促而带着呜咽的声音。
“姑娘,姑娘——”
几乎是同时,崔知晚手中一僵,不由放下去,将指甲紧紧攥在掌心,寻声看过去,便见被她派去外门等消息的丫头正踉跄地从门内跑过来,未等绿鬟去扶,少女已然禁不住地走了出去,眼看着疾步要下到台阶时,那传消息的丫头却几乎是扑着跪倒在了少女的脚下,引得少女身形一僵,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渐渐从心中升起。
一旁的绿鬟看着扑倒在台阶之下的小丫头也是脸色一变,寂静中,那小丫头双肩忍不住剧烈地颤抖着,哭的几乎快要喘不上来气般,努力地抬起头来,却只见泪水已然模糊了整张小脸,头发因为杂乱的散落着,看起来狼狈而凄凉。
“怎么了——”
话脱出口时,崔知晚才惊觉自己的声音竟是不由变得喑哑了,看着眼前不寻常的一幕,仿佛有一股气死死堵在她的胸口,因为强烈的窒息而疼痛,甚至是到了无法呼吸的地步。
“姑娘,太太,太太她——去了。”
说到最后时,小丫头几乎是哭着喊出那两个字来,而那一瞬,犹如一个惊雷轰然炸响,少女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脚下当即一个踉跄。
一旁的绿鬟虽也是惊得忘了说话,可一看到眼前的少女虚晃的身子时,当即上前紧紧扶住,下一刻,喉头便不由哽咽起来,却只能努力出声道:“姑娘——”
少女似乎已经听不到旁人的话,一双眸子愣愣的,像个没有灵魂的瓷娃娃一般,不会哭,不会笑,便是连分毫的波动都没有了。
“你说什么?”
就在绿鬟因为少女的异常害怕到极致时,终于听到少女呐呐出声,却是悲凉的让人更加不忍。
“姑娘——”
那个小丫头此刻伏在地上,哭的也是不能自己,只能努力让自己清晰的吐出几句话来。
“太太在回京的路上被惊了马,马车冲下了山崖,老爷得到消息时已经和谢大人赶过去了——”
小丫头的话没有再说下去,可在场的人却都听明白了,一辆小小的马车摔下山崖,还能有多少的希望?
这一刻四周静极了,除了肆虐如鬼哭嚎的风声,便只有石子拍打窗纱的声音,绿鬟紧紧扶着眼前的少女,眸中担忧的近乎害怕,却还是咬着牙忍住泪意,哽咽的唤了声:“姑娘。”
“不会的。”
少女的唇角轻然勾起,仿佛不过是听了一个梦一般,淡然地摇了摇头道:“不会的。”
少女仿佛陷入了自己的幻想一般,痴痴一笑,而下一刻,门口隐隐透着的光亮渐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当那抹光影渐行渐近,走下台阶之时,在场的人似乎都已经忘了哭泣。
当少女的目光定到那个被光晕环绕的身影时,眸中当即一震,神情再也不复从前的温顺,平静,几乎只是一眼,便将她所有的坚强击的粉碎。
只见肆虐的风中,父亲那般顶天立地般伟岸的身影此刻却是萧瑟而颓然,一双眸子没有了平日里的严厉,有的只是绝望和悲痛,就那样双手紧紧托住母亲鲜血淋漓却了无生气的身子。
这一刻的崔知晚觉得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了上来,周身冰冷的发怔,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朝台矶之下走去。
袁氏的身子已经冰冷没有一丝温度,殷红的鲜血浸湿了她的半身衣裙,甚至一点一点蔓延至崔文程的衣襟,而这一切无异于在崔文程心头最柔软的地方一次又一次的深深攥进去,痛不欲生。
看着眼前熟悉的院子,崔文程僵硬而凄凉的神情终于微微松动,目光时从未有过的温柔。
“夫人,我们到家了。”
话音一落,少女靠近的身子就那样死死的定在那儿,再也挪不动一步,而下一刻,仿佛有一双手生生将最后一丝气息从她身上活活剥离般,只见少女腿上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
“阿晚——”
“崔姑娘——”
崔知琰与谢昀几乎是同时紧张出声,就在崔知琰刚迈下第一步时,身前的那个身影已然先他一步到了少女的身边。
膝盖冰冷而被硌的生疼,可崔知晚似乎已经麻木了,当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落在眼前,少女怔怔地抬起头来,只见眼前的那个他不复初见那般从容,温和,眸中竟是泛起了她从未见过的担忧与复杂。
他是在为自己难过吗?
崔知晚想笑,可牵起唇角的那一刻,泪水却是先滑落了下来。
“谢昀,母亲去了。”
少女的声音冰凉而淡,就那样轻飘飘的落在空中,随风而去。
谢昀从未想到,少女第一次唤自己的名字,竟会是在这样的场景,凄凉难耐。
昏黄的光芒下,少女的脸色苍白的让人心疼,谢昀双手微微一攥,想要开口,却不知该从何安慰。
下一刻,眼前的少女便再也抑制不住的痛哭出声,怔然间,谢昀温柔地伸出了双手,将少女紧紧护在怀中,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与阴翳。感受到少女的痛苦与折磨,谢昀只觉得心头一滞,沉默了良久,终于探手轻柔地抚着少女的发鬓,语中满是温暖与抚慰。
“我会在这里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