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已是去了半个月余,京城里连连下了三日的暴雨,街道巷口几乎处处都是积水为坑,浓郁而清爽的泥土香味更为明显,而到了远远的南方,也已是连绵了有将近半月的阴雨,虽那雨水小而如珠,没有北方那般强势,却更有南方缠绵温婉的意味。犹如一位腰肢纤细,淡披轻纱,犹抱琵琶的美人,更让人心生沉醉。
“驾驾——”
在一个修缮简单又不失官家威严的官府驿站前,远远地,便见一男子裹着蓑衣,骑着一匹快马仓促而狼狈地朝此处赶来,只听得马蹄声一下一下踏过积水的石砖,顿时溅起了无数散开的水珠,落到了马腿之上,或是更远处。
直到了驿站门口,那男子几乎是还未等马停,便一个翻身下来,只见那马也颇为灵性地停了下来,在雨中早已淋湿,那油光而长的马鬃因为潮湿而黏在一起,虽是变成了一撮一撮的,却并不失这马的英气。
只见此马许是赶得累了,也只是轻轻地打了打响鼻,脚下偶尔踏了踏地,渐起许多水来。
那驿站门口接待的人方上得前来,便见那穿蓑衣的男子抬手将手中的缰绳随意撂了过来,那最前的人连忙伸手接过,随即便见那穿蓑衣的男子一边抬脚朝里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将马牵去马房喂上最上好的马草,小心伺候着,明儿个一早我还得赶路。”
那接过缰绳的人闻言连忙点头应是,随即便有另一人紧随那蓑衣男子伺候着,疾步穿过长廊朝里走去。
“过了这个驿站,下一处便到浙江了罢。”
穿着蓑衣的男子一边朝那驿站里面走,一边解开身上穿的蓑衣,取下斗笠问询着。
紧随身后的人听闻了,连忙回答道:“正是,这里便是通往浙江的最后一个驿站了。”
走在前面的男子闻言闻言脚下一顿,随即将手中的斗笠和蓑衣扔给了身旁那人,转而出声道:“那便按着路程,再给我备上足够的马草,要最好的。”
那身后陪侍的人一听,连忙点头哈腰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话音方落,便到了客楼门口,那男子抬脚走进去,随即便又有驿站人员打扮的走了过来。
“要最好的上房。”
听得客人吩咐,那人当即道:“好嘞,您请。”
只见那男子随之上了二楼,将身上一个极为简单的包裹放下,再听得“铿锵——”一声,便见一把佩剑被随手放在了包裹一旁。
等到送来热水,男子熟悉完毕,这才转而下了楼到堂中选了一处位子坐下,随即转而出声道:“温上一壶酒来,再上几个小菜来。”
待到驿站内的人端来酒菜,一样一样小心地搁下了,这才转而弯腰将温着的酒壶取了出来,恭敬地倒到酒杯中道:“冒雨赶路只怕寒的紧,大人快些暖暖身子罢。”
那男子满意地“嗯”了一声,随即接过酒杯扬头便是一盏,眼看着那人要再伺候酒水时,便见那男子抬手挡了酒杯道:“好了,你下去罢,我自己来就行。”
那人见此微微顿了顿,抬眸间似乎在提醒什么,那男子默然扬头,也不多问,伸手从袖中探出些碎银子,随手一抛,便被那人接了个准儿,当即笑的更为讨好道:“谢大人赏。”
待到那人退下,男子便独自自斟自饮,身子也渐渐回暖了许多,自在间,听着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积水从瓦檐间缓缓滑下,到了檐头受不住坠了下来,练成了一串又一串的碎珠帘,砸到檐下的台矶上,响起了一阵又一阵清澈的水声。
因着屋外天色渐晚,堂上已然点起了烛火,昏黄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屋子,隐隐透着几分温暖与舒适,让人不由也松下心来。
就在此时,脚步声再一次响在门口,随即便见来人出声问询道:“可还有住处?”
“有,有。”
眼看着驿站内的人前去接应,饮酒的男子抬头随眼一看,眸中却是定了下来,下一刻,一抹惊喜顿时浮现眼前,语中更是难掩激动。
“俞成兄?”
进堂那人闻声看过来,一见那饮酒之人缓缓站起来,眸中也是微微泛着光亮,俨然是旧识一般抬手不可思议地指道:“文德兄。”
驿站内的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那饮酒男子当即上前几步来,激动地拱手道:“未曾想到,你我竟是在此相见。”
那被唤为俞成兄的人也是眉眼带着欣然的笑意,随即拱手道:“你我再相见,已是隔了数年了。”
二人相谈间,当即来了兴致,转而换了二楼的客房,将酒菜都摆了上去,关上门来,倒是相谈甚欢。
原来,这二人早年都师从一人,朝夕同学间,同窗之情颇为深厚,直到后来二人都离开了书院,这才渐渐失去了联系。
如今数年再见,虽是时过境迁,却也未曾磨去二人之间的情意。
雨中烛下,二人回忆往昔感慨颇多,不由间也已饮了数壶酒,直到夜深之时,就连驿站里的人也都差不多歇下了,那被唤为文德兄的男子许是饮的醉了,晃然间,只觉得眼前的人和物都裹着重重模糊的影子,越想看清楚,却觉得眼皮越发沉重,到了最后,竟是再也撑不住,“哐当——”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文德兄?来,咱们再共饮一杯。”
对面的人似乎未曾察觉般,笑着端起一盏酒再次相邀,可连唤了几声,也未曾得到回应,直到探手碰了碰,却是只听到对面那人沉沉的酣睡声,那人的笑意渐渐凝滞,一点一点的被收敛下去。
“噔噔噔——”
只听得那人将手下的桌案连敲三声,下一刻,便见掩上的房门被缓缓推开,随即便见一身着墨衣的男子走了进来,看起来虽年轻,却难掩英武之气。
“沐大人。”
随着身后的门再次被掩上,进门的男子淡淡应了一声,转而看了眼趴在那儿的人,耳畔便听得那被唤为俞成兄的人不紧不慢道:“酒里的药,足够让他睡到明日了。”
话音一落,沐帧冷然从容地走进去,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包裹,随手打开,果然看到一封盖好印泥的信正躺在其中,沐帧手上丝毫未停顿,从袖中抽出一只极为锋利的银片,将印泥放在烛火上烤了烤,眼见印泥稀了几分,下一刻便迅速以银片将封口处划开,当指尖轻松地抽出里面薄如蝉翼的信笺,沐帧缓缓打开,低眸看去,唇角几不可察的一扬。
果然如殿下所言。
屋内一片寂静,沐帧转而端来一个铜盆,将桌案上还未饮完的酒全倒进盆中,随即便有跟随而来的人端了温水走进来,轻轻倒入盆中,酒一遇水,酒香更是四溢开来。
就在那对面的男子诧异时,便见沐帧已然将手中的信轻轻铺展在那酒水之中,听得那男子讶异出声,沐帧却是不为所动。
渐渐地,奇怪的事情便发生了,只见那信完全浸入酒水中,上面的字却是丝毫未晕开,更为模糊,仿佛没有丁点异样。
当今朝中文臣墨客多喜风雅,将那安氏的桐烟墨捧为了至宝,听殿下言,桐烟墨墨质细腻,不仅有淡淡的松香味,写出的字更是遇水不晕,不化。
如今一见,倒真是如此。
待到那信笺浸泡了片刻,沐帧便轻巧将其挑起,随即递给随身跟着的人道:“将其平展开来,好生烘干,今夜你就好好守着,这信笺原本是什么模样,明日还得什么模样,不得有一丝褶皱,更不得变了颜色。”
“是。”
那人闻言当即拱手应了,接过东西便退了下去,沐帧转而看向对面男子,又看了看眼下睡着的人道:“你就与他继续饮酒吧,不到明日,我便会将信原封不动地送过来。”
对面那人闻言点了点头,随即恭敬出声道:“是。”
话音一落,沐帧转而朝外走去,徒留那对饮的二人,寂静之间,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