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中,王氏默然侧眸,扫了一眼托盘中的东西,没有生出丝毫的惊惶,只是溢出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眼角微挑时,眸光仿佛一如从前那般潋滟。
“我若不选呢?”
话音落下,只余短暂的平静,冯唯眼角微扬笑意,不徐不疾道:“那便由我来替你选。”
说着话,冯唯缓缓走向那捧着托盘的内侍,抬手间,指尖轻轻划过托盘上的三样东西,丝绒温软的触感在指尖萦绕,月光落在冯唯的侧颜上,更添了几分淡漠。冯唯的唇角勾起漫不经心的弧度,似笑非笑,仿佛诉说闲话般,缓缓出声。
“当年送昭懋长公主时,她也如你这般,最后——”
冯唯的声音渐渐凑近,也越压越低,落在王氏耳中反而更为清晰,只见他随意般摊手挑起那根三尺白绫,轻轻的以左手小心摩挲,语气轻而缓慢。
“内侍们便用这根白绫,亲自送她上路,想必,这个中滋味旁人是不知晓的。”
察觉到王氏眸中微微的颤动,冯唯缓缓上前,将白绫递到王氏眼前道:“当时这白绫系上她的脖子,她便死命的挣扎,却是被越拉越紧,越拉越紧,人在临死时,总是有着让人难以想象的力气,可即便这般,她也只能勉强构到脖颈的白绫,最后愣生生被拉断了脖子,断了最后一口气。”
听到冯唯细致而微妙的描述,王氏的眸子颤动的越发厉害,隐隐中泛着惶然的光芒。
看到王氏强撑着最后一丝傲气,却又难掩恐惧的模样,冯唯似乎满意的低眸一笑,而就在那一刻,那不达眼底的笑意一点一点如冰般凝结在眼角,下一刻,便见冯唯再抬起头来,眸中冷冽而漠然,随着他微微扬颌,当即便有两名内侍官顺从地走上前来。
冯唯将手中那白绫随意丢回托盘中,眸光淡淡落在那壶鸩酒之上,唇角缓缓勾起道:“听闻当年长春宫的成贵妃最喜欢杏花村的汾酒,因而冯唯亲自着人取了宫里留存最好的杏花汾酒,也算是冯唯的一份薄礼。”
话音一落,当即便有内侍斟了一杯酒,托盘送至成贵妃面前,只见她本能地后退,死死地看向冯唯,几乎是咬着牙道:“冯唯,你敢!当今洛王是本宫的儿子,今日你敢如此对我,就不怕他日被挫骨扬灰?”
看到王氏怒指向自己,盛气凌人的叱骂声让他唇角勾起了几分玩味。
“本宫?”
冯唯似乎是听到极为有趣的事情般,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抬眸直直盯向王氏道:“这里只有庶人王氏,怎敢以本宫自称?至于洛王殿下——”
冯唯眸中浮过一丝戏谑,不紧不慢道:“当初你以药损伤洛王殿下的身子,如今你竟还指望着母慈子孝的一幕?”
话音一落,便见一人小心翼翼走了进来,正是太医院的徐太医,只见他头也不敢抬地上前,恭恭敬敬朝冯唯行了一个礼,冯唯并未应声,只是安然地看向王氏道:“当初洛王殿下如何吩咐你的,你如今便一字一句的告诉庶人王氏,即便死,也要死的明白不是。”
王氏紧紧盯着徐太医,如今虽已落魄,可眸中逼人的气势却是丝毫不减,只见那徐太医始终压着头,颤抖着答话道:“回冯督主,当年洛王殿下不满王氏的行为,曾让微臣悄悄换下了几味药,身子早已调养好,后来王氏被贬入北宫,洛王殿下也曾逼迫微臣向王氏投下可致人疯症的药——”
话音一落,王氏几乎是止不住地一个颤动,一双眸子死死定在徐太医的身上,双手不由紧攥起来。
“王氏,当年你害人之时,可想过也有反噬这一日?”
而这反噬的,还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去的亲生儿子。
冯唯唇角勾起,似是感慨般悠悠出声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当初你为了给洛王殿下留下个可用的人,为了日后能东山再起,处心积虑的将下药一事嫁祸他人,将徐太医从犯的罪名也择了出去,保了他一条命,却未想到,竟是差点要了自己的命。若非皇后娘娘,如今你只怕早成了个疯妇,再也碍不得洛王殿下了。”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做母亲的狠,做儿子的却是比母亲更胜一筹。
冯唯说到此,再凑近了几分,仿佛猫玩弄鼠一般,不紧不慢道:“不得不说,当年的你,相比洛王殿下,手段略逊色了几分,若论狠绝,洛王殿下只怕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若不是下手快,如今这徐太医也早下了黄泉,提前为你探路了。”
“可如今——”
冯唯轻轻一摆手,徐太医颤颤巍巍退了下去,下一刻便听得冯唯低沉而淡漠的声音。
“人证在手,物证在手,随和良善的洛王殿下明知自己被下了药,却是欺瞒天下,此为不忠,而作为儿子,却向自己的母亲投毒,此为不孝,你说,如此不忠不孝之人,于陛下而言,又该是怎样的震怒?”
王氏闻言,原本颤抖的身子陡然一震,一双眸子交织着难以言喻的复杂,而冯唯似乎还并未结束般,又从后补了一句。
“至于你的母家陈郡王氏,如今因着替你杀害了当年孙琦孙太医一家,早已被言官们的口诛笔伐淹没,弹劾王氏一族的奏章也是一封接着一封的送到陛下面前,如今锦衣卫已经带着陛下的圣旨在去陈郡的路上了,圣旨一到,王氏这百年来积攒的一切,都会查抄充入国库,至于王氏一族的人,与丧家之犬无异,离死也不远了。”
周围陷入无尽的黑暗与死寂,王氏的脸色比之窗外的月光还要惨然,似乎整个人突然被抽去了最后一丝支撑,倏然倒下去,重重摔在地上,却无人去扶,面对的,只有越来越冷的空气,和一张又一张漠然的脸。
王氏败了,
王氏败了,
……
王氏一直以来,都在想着日后王氏一族凌驾于世人之上,而她作为天下执掌者的一幕。
却从未想过,王氏一族竟会是这样的下场。
“到了如今,你还觉得自己有活下去的指望了吗?”
看着王氏颤抖的不能自己,仿佛一瞬间,更苍老颓然了几分,再也不复方才的气势,冯唯的唇角勾起,轻而缓慢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倒不如,死了干净。”
话音一落,冯唯的眸中陡然浮过一丝狠戾的光芒,下一刻,便有两名内侍紧紧掣肘住王氏,坐在地上王氏似乎陡然被惊醒,近乎疯了般地挣扎,披散在身后的发丝凌乱不堪,看起来狼狈而可悲。
“我不死,我不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王氏几乎拼尽了全力去嘶吼,声音尖厉而高扬,几乎划破北宫之上的夜空,在这风雪夜中,显得格外诡异。
冯唯似乎习以为常,只抬起右手,微微朝前打了两指,下一刻,才漫不经心道:“伺候王氏将这一壶美酒饮了,好上路。”
话音一落,当即便有一内侍手执酒壶,朝着王氏走去,每一步,于此刻的王氏而言都如催命的钟声般,一下一下,重重地砸在她的心上。
只见她瞳孔紧缩,使出了全力去挣扎,想要解脱束缚,可即便眼睛都挣红了,就连身上的衣裙也被拉拽的破损,也丝毫挣脱不得。
眼看着那壶鸩酒已然到了嘴边,王氏本能地摇头,想要躲开,却在下一刻,便感觉到下颌一疼,只听得“嘎吱”一声,仿佛脱臼了般。
在她吃痛到连挣扎怒骂的话都说不清时,自己的嘴下颚便被一个内侍狠狠地钳住,寂静的夜色中,窗外的雪花仍旧安然飞舞,而在月光中,一名内侍就那样将手中这一壶琼浆玉液一滴不剩地强制送入王氏的喉中。
只听得“哐当——”一声,酒壶应声而落,砸在地上,清脆而响亮,在地上尚还滚了几圈,安静地躺在了角落。
而就在同时,钳制王氏的人退回到冯唯身后,眼前的王氏脸色顿时扭曲到了可怖的地步,感觉到身后人的退怯,冯唯却是漠然地立在那儿,就那般静静看着王氏死命掐住自己的喉咙,而那惨白的脸上顿时鲜血淋漓,眼睛,鼻子,嘴,耳朵,每一处,都留下了殷红而泛着黑的血。
眼前的人似乎已经不算是一个人了,几乎癫狂的向四周碰撞,最后如同挣扎到最后一刻的猎物,奄奄一息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双眸子仍旧死命的睁着,却再也没有了呼吸。
寒风中,泪水与血和着,已然变得冰冷。
寂静中,冯唯落下了最后一眼。
下一刻,缓缓转身朝外走去。
一步一步,脚步声在空旷的殿内回荡,直至行到殿前的台矶上,冯唯的脚步微顿,扬颌看着头顶那早已被浮云遮住月色,唇角微微勾起满意的弧度。
祖父,父亲,你们都看到了吗。
我终于为你们报仇了。
再收回目光,冯唯漫不经心地伸手拍了拍落在大氅之上的雪花,一步一步拾阶而下。
当即便有内侍极为恭敬地上前,替他撑起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