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颜心里立刻一惊,魔界大军,这是怎么回事?在她印象中,魔界大军压境,大体是指舒玄的那一次,早知这个地方时空混乱,发生的事情全无时间轨迹可循,却未曾料到这样一下,竟然直接跳到七万多年以前。
立刻慌张地望向身畔的帝君,却见帝君一派从容,将她望了一眼,道:“阿颜,礼已成,我们该入洞房了。”
苏颜不由得颤声道:“可是师父,魔界……”
帝君淡淡打断她道:“身外之事,不必理会。”又提点她道,“阿颜,回雪阵中诸多法相皆为虚幻,你难道忘了吗?”
有了帝君的这句话,苏颜才按捺下突突跳的心,念道,也是呢,她方才一瞬间的慌张,竟是将魔界大军压境当做一件现下正进行的事来应对,紧张之下,竟然忘了这里的一切都属过去,她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只是虽然这般想,心底那种挥之不去的恐慌感,却仍旧像寄生的虫子一般隐隐作祟,揪着一颗心,不愿意放开。
忍不住想,她这是怎么了?怎么到这里,竟变得畏首畏尾起来了?
正在混乱,就忽然感觉帝君将她拦腰抱起,她的心一慌,闻着帝君身上淡淡的桂香脸红道:“师父,我可以自己走……”
帝君却垂目答了句:“阿颜心不在焉,再误了今日的洞房花烛。”面上表情沉寂,眼睛里是跃动的烛火。
苏颜这才想起方才帝君已提醒了她一句:“我们该入洞房了。”因为这句话,后知后觉地将脸憋得更红。
洞房花烛——似乎便是之前说过的双修吧。
想到那一次,脸便红的更加通透,忍不住将头埋入帝君胸前,任帝君将她抱入寝殿。
二人共同睡过的大床,果然也换成了喜庆的红,喜被之上的金龙玉凤耀眼夺目,好似刚刚才被人绣好,被面上留下一行细密无痕的细致针脚。帝君将她轻放在床上之后,便抬脚绕到桌前倒酒。
苏颜忐忑地看着帝君倒完了酒,走到面前递了一杯给她,然后自她身畔轻轻坐下身子。
“阿颜莫非是在紧张吗?”帝君随口问她。
苏颜忙舔一口酒,嘴硬道:“我不紧张……不、不就是洞房吗,有、有什么好紧张的。”说完话想起俗话说过酒壮人胆,便又闭上眼睛舔了几口,酒气冲得喉咙又涩又辣,止不住咳了几口。
帝君颇玩味地看着她,幽幽道:“阿颜难道不知,这酒是要交杯喝吗?”
苏颜略愣了愣,又掩饰尴尬般咳了一声道:“我……我先试试这酒的味道还不行吗?”说着别过头去,天真的羞涩便自眉梢飘落,帝君望着她,不发一言,心里却在盘算着时辰。
他一直在等的时机,终于等了来。
苏颜自然不知帝君在盘算什么,帝君也不会让她知道他的盘算,喝过交杯酒,只觉得一双手无处安放,偷望了帝君一眼,发现帝君仍旧一派安闲,并且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默了一会儿,帝君率先打破沉默气氛:“阿颜,不睡吗?”
苏颜在睡觉这件事情上,表现出了十足的谦让精神,谦恭道:“还是师父先睡。”
帝君理了理衣袖,道:“阿颜事到如今还唤我师父,是不是该改口了?”
苏颜疑惑道:“可是,不叫师父,又要叫什么呢?”难不成要叫夫君?这也太难为情了吧。
帝君不甚在意,道:“随阿颜喜欢,就算直呼我名讳,也无妨。”
苏颜忙道:“那怎么成,师父也说过,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又道,“师父还是快睡吧,小心夜长梦多……”话出口觉得有些奇怪,又道,“呃……我是说,小心夜而忘寝……”好似更不对,一着急,话也说不出来了。
帝君也不难为她,道了句:“既如此,便睡吧。”说着一只手闲闲解了外袍,掀被子进被窝,撑着身子冲苏颜道:“把灯熄了吧。”。
苏颜领了命,立刻颠颠地跑去吹灯,看到帝君在被窝里躺好,苏颜立刻松口气似的,看床上青年的样子,也不像有想要做什么的兴致,便一半安下心来,另外一半,却又有一些失落。
待到所有的灯火都收拢在黑暗里,大殿只余隔窗漏进来的一片月辉,苏颜才借着月光,小心翼翼地脱了自己的外衣,只剩里面的薄薄一层寝袍,又望了一眼帝君,才犹豫着钻进了被窝。
二人各据床的一边,都不开口说话,只有均匀的呼吸错落有致,夜便显得格外安静,方才还能听到远方的动静,此时却只有草木中的虫鸣透过雕花的窗子,送入苏颜的耳中。
她缩在床上,呆呆望了一会儿帝君的睡颜,觉得心里很乱,睡不大着,便小心翼翼地往帝君旁边靠了靠,看到帝君依旧没有什么动静,便又大着胆子靠了靠。
这些日子虽然一直与帝君同眠,却从没有发生过什么,她以为帝君是出于礼节才不动她,心里还大大地赞了一番帝君的为仙板正,可是今日这么看来,帝君怕是压根没有想过要动她吧,哪有洞房花烛说睡就睡的——当然一开始忸怩的是她,可是姑娘家矜持点也没有什么错吧,帝君作为男人,难道不该再主动一些吗?想到这里,颇有些不满。
早些年听说,帝君不喜欢姑娘,只喜欢男子,莫非,帝君真的对姑娘没有兴趣?
越想越离谱,不由得叹一口气,这样一叹气,便愈发睡不着。
“师父?”轻轻唤了一声,发现身畔之人没有反应,心想兴许是睡着了,便异常宽心地彻底靠了过去,将帝君的手臂抱在怀里,预备也这样睡了,谁料动作刚做完,就被一股力道卷了过去,帝君一个翻身,便将她压在身下。
苏颜的呼吸蓦地一乱,怎么,帝君竟然没有睡吗?那么方才……
“师父,你……你没睡啊……”
黑夜里,帝君睁开那双狭长的紫灰色眼望向她,声音缠着雾气:“有阿颜在旁边,我怎睡的着?”
心跳声突兀地响起,一下,两下,梦里不知身是客。
帝君冷不防问道:“阿颜方才可说了夜长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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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颜在他身下愣愣点下头,不知帝君是何用意,又听他问:“还说了夜而忘寝?”便又点一下。
帝君忽然笑出来,笑容倾城,试图摄人心魄,他道:“两个都是好词。”将苏颜自方才为止便不怎么安分的手控制住又道,“不过我不要夜长梦多……”低下头,贴在苏颜耳畔道,“我要夜而忘寝。”
苏颜听后,忍不住抖了一下身子。
朱红床幔里,遗落了春梦几许。原来便是梦,除梦里,怕也无人知。
第二日,当苏颜浑身酸痛的醒来时,忍不住撑着脑袋想,是谁说帝君为仙板正、不通男女之事来着?谁说的都给我拖至诛仙台斩个十次再说……下意识朝身畔去望,却没有看到预料中的睡颜,心不禁“咯噔”一声。
有宫娥进来整理床帐,随口问了句:“现在什么时辰了?”
宫娥答她:“已过午时了呢。”
忍不住愣了片刻,心里忽然涌上一抹不祥的预感。
“你家君上呢?”
“奴婢不知。”
“哦……”
哦了一声之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道了声不好,也不顾衣衫不整,便随意披了外袍,蹬上绣鞋,便朝殿外寻去,四处都不见帝君的影子,不祥之感愈甚,正巧撞上一个宫娥神色匆匆过来,忙抓住她,急急问道:“你家君上哪里去了?如何没有见到他?”
小宫娥被她问的有些发懵,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带着哭腔,道:“君上早早便出了门,是被天君的敕令召去的,奴婢看帝君神色不好,怕是有大事……”
苏颜面色一沉,将宫娥抓的更紧,冷声问道:“你可知他朝何处去了?”
小仙娥被她抓的有些痛,皱了皱眉头,道:“奴婢瞧着,是朝玄心湖的方向……”话未说完,白袍的女仙便松开她,风一般朝宫外去了,似乎是走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什么,忙急急伸手召了朵云,径直朝玄心湖而去。
她如何就那么不开窍呢。
这个梦境既然要修正七万多年前的一切,那么百日莲便不能开,阻止百日莲开的方式,怕是在她身上,她如果真的与晚春有什么渊源,便一定要在这个梦境里殒身——她会死在梦境里,现世却会因她的死而得到修正,帝君口口声声说要带她回去,实际上是想代替她去死吧——他其实从没有想过要两个人一同回去。
而舒玄的盘算,也就在这里吧——他明知帝君会救她,才会放帝君入梦寻她,否则以他海神玄冥的修为,又怎会轻易让旁人改了他的计划?
御风而行,心里早冰冷到极点,她整个人好似被抛入无穷的洞窟,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心思百转千回,却逃不了一个怨字。
帝君,你如何能抛下我一个人,你可知若没有了你,就算回去,也不会再有苏颜这个人了吗?
远远看到玄心湖的轮廓,正待冲下去,却忽然觉得大脑“嗡”地一声响。
那以后便再没有别的声音,寂静将每一寸感知裹入腹中,而那些过去,竟恍如雪崩后的山岭,一大片空,一大片静,静寂过后,是小小的冷噤沿着肌肤渗入心里——凉透了。
她想,这个时候就算晕过去也无妨了吧。
然而紧闭了眼睛,颤颤巍巍地提了一口气,再次睁眼时,方才的含糊已经远逝而去。
白袍的少女发现自己正呆立在香炉旁,手中的香匙被攥得很紧,修剪整齐的指甲好似要陷入肉里,手心发凉,却全都是汗,又渐渐地嗅出空气里的沉香味来,那是种混了檀香的浓郁味道,靠得近便有些呛鼻。
榻上的男子紧闭双目,还没有醒过来。
哦,她想起来了……
紫微帝君历劫昏迷,已有十日。
方才经历的,不过是一场虚空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