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前往五台山的帝王回到了京师,胤禛早先就得到了线报琅济兰被调往青海,西藏那里的局势并不安稳,明升暗降的做法是在警告谁?相比较琅济兰的情况,他更担忧的是胤祥,果然在康熙回京后的第一次早朝上没有见到他,胤禛看到了胤礽意义不明的眼神,也注意到胤禩谦和问候背后的隐藏的高深,强压住不安胤禛下了早朝就去了十三府邸,他刚下马就见一个熟面孔的太医从里面出来,听说十三在五台山旧疾发作,不是说已经好了吗?这又怎么了!
送太医出来的是管事成化,见到胤禛他明显的有了惊慌之色,胤禛并不理会他的请安,而是直接问了太医胤祥的病情,太医没有说的很明白,只吞吐的说要会诊,他又惊又怒,逼问之下那太医才说了实话,“原本以为是患了风湿,现在看极有可能是鹤膝风。( ·~ )”
“鹤膝风?”胤禛反问了一句,他对这个词儿并不熟悉。
太医踟蹰了一下解释道:“这是由先天不足造成的病,青少年易患之症。十三爷去年受了风寒又未加调养,导致气血失和,痰浊凝聚,之后一直是当做寻常风湿治疗,因为年轻病症被掩饰过去,这次在五台山再次受了风寒导致蚀伤骨络,这才正式发作出来,其实外因风寒只是诱因,这种胎里带来的病需慢慢治疗,不可速成治愈的。”
胤禛怔忪片刻又问道:“大约要多久。”
“这个臣不好说,因人而异了,呃,就是十三爷很是要吃些苦,表征都已出现,已然到了中期,会让人很痛苦。但是请亲王放心,臣回到太医院后会请示刘大人,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来为十三诊治的。”
胤禛哪里会不晓得这病症的痛苦,以前就见过胤祥发作时的样。见那太医鬓角流汗,知他是如何提心吊胆的说了真话。就和缓了神色道:“本王相信你们的医术,还望尽力!”太医唯唯诺诺的应了,胤禛又道:“十三阿哥的病,你要如实回复圣上,不可有半点隐瞒!”太医听了呆了呆。又应了。胤禛这时才进屋,待见到了胤祥,这心里就是一痛,他攥紧着被坐靠在床上。( ·~ )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楚如何,见到胤禛,胤祥咧嘴笑了。一旁的穆尓登额和妾室们都站起来行礼,奉茶寒暄了几句后她们就都退了下去。
左右无人胤禛这才心疼道:“怎么成这样了!那群奴才是怎么伺候你的?嗯,又一次受了风寒?他们是死人吗?”
胤祥摇头道:“不管他们的事,是我不好,没事儿去看什么雪景。连累了济兰不说,还让汗阿玛生气。”
胤禛道:“此事我已知晓,你……不必过于自责,去戍边对于琅济兰来说也未必不是好事,常年待在京师连锐气可是会磨去的。汗阿玛没有下狠手。可见还是看重琅济兰的能力的。而且那种谣言你觉得汗阿玛会信?他只是不想最快的制止住谣言而已。”
胤祥怔了怔,“是这样吗?呵呵。但愿是这样吧,不要再跟我有什么纠葛,对他也好。”
“你这说的什么话,不能以一时成败论英雄,不过是被汗阿玛冷遇了几日就这样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该好好调养身,不要……”胤禛将手放在胤祥的膝盖上,“想的太多,等好些了,你就跟我一起修行,韬光养晦明白吗?”
“四哥……”胤祥的眼里涌出了泪,他将头抵在胤禛的手上,“这次我做了件对不住你的事。”
他哽咽着说道,“可我忍不住。”
胤禛见他失态,忽然就想起早朝时那些古怪的目光,还有帝王深沉的眼神,“怎么了?”
胤祥没有抬头,他断断续续的说道:“那日听闻济兰被外调,我没有忍住就去觐见了汗阿玛,请他收回成命,汗阿玛轻描淡写的说不准,我争辩了几句,汗阿玛大怒,他指责我有结党的心,又重提了前年在木兰围场的事,说我祸乱太,说我想谋反……我实在忍不住就说自己是有结党的心,可绝不是胤礽,要结党也只会跟着四哥,还说当年的事不是为了四哥是不会认下祸乱罪名的……”
胤禛听到这里心一下沉了下去,他完全能想的出当时康熙是如何的暴怒,也能想到胤祥会遭遇什么,果然胤祥继续道:“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说很多不该说的话,汗阿玛气的差点背过气去,我从没有见过他那样的眼神,所以后来他骂我打我我都认了,不过在骂你的时候我又反驳了他,说这些话都是我自己要说的,不是你暗地里教唆的,但是他不信,我……”胤祥抬头直着眼发起了呆,胤禛听的紧张的手心出汗,胤祥看过来,他说:“我拔出侍卫的剑要自尽,可是被汗阿玛阻止了。[ ~]”
胤禛的脸色一下失去了血色,他知道这个弟弟的性情,看着很儒雅其实骨里是相当的倔强,这样的事他绝对能做的出来!否则不会得了个拼命十三郎的名号。
“四哥。对不起。”胤禛揽过他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四哥,四哥。”说着胤祥像个孩似地哭了。
胤禛神色严峻,语气却很温柔,“这件事不要放在心上了,我只希望你能好起来。”
“可是,四哥,汗阿玛会因此怀疑你,他们也会就此大做文章的!”
那个他们胤禛自然知道指的是谁,但他无所谓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睿智如汗阿玛会看清楚的,你放心吧。”
和安慰胤祥的话不同,整个三月胤禛都在担忧中度过,每次有了见到康熙的机会他都在悄悄地观察,试图从他的言行里看出是否对自己有所不满,但是他的皇父什么表示也没有。胤禛将自己的焦虑隐藏的很深,他不想让幕僚觉得自己的动摇,更不想让在意的人担忧,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四月康熙帝出巡塞外,胤禛得到了随扈的机会,这让他少许松了口气。
这段时间如月也因为济兰的外调很是不安,虽然哥哥说这是他的志愿。胤禛说这积累军功的好机会,但是如月就是很担心。拉藏汗在统治下的西藏并不安稳,青海在仓央嘉措死后变得很是动荡,小规模的暴乱时有发生,那里的环境又很是恶劣,可如月除了担忧能做的只有为兄长祈福了。
胤祥的情况不容乐观。太医院的会诊结果是只能暂时缓解不能根除,会因为年纪的增长而变得严重,这不仅让胤禛很着急,如月也甚是上心。在跟随胤禛北上塞外之前她专门写了封信给刘文林请他帮着找些偏方能尽早治愈胤祥的病。但是胤禛的着急除了病症还在于康熙的态度,当时他是跟着太医院总领一起去的乾清宫,当太医如实回禀了病情。胤禛又说了担忧后,帝王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朕知道了,你们加紧治疗便是。行走不便的话请安政务都免了吧。胤禛听了不晓得说什么才最稳妥,他酝酿了一会儿抬头正要说话,看到康熙挺直着脊背就着灯火看奏折。
胤禛清楚的看到父亲鬓边的头发都白了。同时亦想起上个月在畅春园里帝王满怀深情为皇太后的赋诗,最后两句是这么说的:承欢同家日,孝思莫违时。会庆思经义,千秋古训垂。胤禛咽回了想保奏胤祥的话,少时他曾真心为生病的父亲担忧到夜不能眠。也曾在做了父亲去世的噩梦后哭了出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不再是父亲,他只是个逐渐老去的帝王,觊觎宝座的人们只会讨好和伪孝,如果我坐在那里,面对这些用不怎么高明手段掩饰目的、暗中动作的儿会怎么办?
康熙取下了眼镜,将奏折放下,带着一丝倦容看着还立在那里的儿,“你还有什么事要回的吗?”
被问到了胤禛才恍然发觉自己竟然看着父亲看到走神了,他没有再去劝说,尽量平静道:“儿臣替胤祥谢过汗阿玛的关心,夜深了,您该休息了,再这样会累着的。”
康熙也注视着胤禛,似乎是在洞悉儿的真心:“哦,再过几日就要去塞外了,那时可以有足够的休息。倒是你,这几日一直在胤祥那里吧,关心弟弟没有错,但要量力而行。时间是不早了,若无事你也退下吧。”
胤禛低头应了,在向外走的时候他心里一阵翻滚,汗阿玛果然一直在关注着,可为什么能原谅太和胤禩就不能对胤祥温和一些呢?
玄烨等胤禛的身影彻底消失了,他才叹息一声,向后靠坐在宝座上,习惯性的开始摩挲小指上的一枚指环,那是少年时赫舍里送给他的,之后就一直没有拿下来过。儿们的动作他都知道,憎恶失望过后就剩下了疲惫,这些伎俩这些手段哪一个能和当年的自己比呢,还是太轻率了,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在他看来却是漏洞百出。
京师争斗的最猛烈的两路人,一方是太,一方是胤禩,前者在得到第二次重生的机会后亟不可待的开始招兵买马,想对付的难道只是老八?至于胤禩……即使是挂着无害谦卑的笑脸,也掩盖不了逼宫夺位的野心,这个贱婢的儿,用最卑劣的手段蛊惑着臣民,就像当年他的母亲卫氏一样用美貌蛊惑了自己,用的总是上不了台面的伎俩,可是谣言的力量真的很强大。强大到帝王不得不做出暂时的退让,他想用时间来证明一些事,但是结果却正好相反。这怎么能让玄烨不恼怒,甚至不知道还能容忍多久,退让多少,本以为他们没有一个是能看清局势的,没有一个是有耐心的,但是之后他又从极度的失望里看到一点不同。所以在四十八年复立太时玄烨试探着册封了胤禛,同时重视起了他的亲弟弟,不得不说那个女人生了两个好儿,帝王坐在乾清宫的宝座上冷静的看着他们一个韬光养晦,一个在不留痕迹的开始为自己的夺嫡铺路。
唯一的意外是胤祥,这个玄烨最不想让卷进争斗里的孩却再次不按设想的跳了出来,五台山上胤祥公然标榜四爷党的话让他很是惊异,加上那些攻击太的话,虽然理解他是被冷遇和好友的不公待遇给激到了,但玄烨还是愤怒了,事情就应该按着原本设定好的路线来到达终点,而不是被迫改变方向,玄烨最恨的就是自己因为别人而改变,就像恨胤禩试图忤逆一样!那天他真的恨胤祥,震怒之后完全忘记了胤祥有病在身,竟就这么让他在行宫冰冷的地上跪了一宿。冷静下来后玄烨很后悔,心里明白他又一次辜负了章佳敏儿临终前的嘱托,但是他只能如此,也不得不如此。玄烨收回了思绪,就像十六岁时设计着如何制服那个独揽大权的男人一样,现在的他在想着怎么让暗流沿着自己挖好的渠道顺利的流进大海,在有生之年要让社稷繁盛,千秋之后也要将这份属于爱新觉罗家族的权力最好的延续下去,康熙帝知道后者将会是自己余生里最重要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