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曹家父子相继去世的消息后,如月再三求过胤禛想去见一次曹蕤,碰壁多次后她终于被允许去探望,也顾不得先递拜帖或是带去什么吊唁之物,如月由张起麟和邱娘陪同即刻就去了顺承忠郡王府。
门口果然是预料的马车仆从众多,当雍亲王府的马车到了在门口候着的一干人都难掩讶色。交贴引进,如月很快就见到了王妃曹蕤,孝服在身的曹蕤在一群女眷里显得那么突出,如月扫了一眼心里便一惊,她沉静的福过礼,口称见过四王妃,见过诸位福晋。正想说些冠冕的话,整个人就被抱住了,曹蕤抱着她放声哭了起来,“月儿,月儿……”她就和小时候一个样子,难过的时候再也见不到平日的一丝洒脱。如月犹豫了一下还是反抱住她,小声道:“贵姐儿,节哀。”
曹蕤只是哭泣,嬷嬷上前来劝了又劝,她也不理会,如月看着朱赫走了过来,她在劝着曹蕤,眼睛却看着自己,红着的眼眶说明她是陪着哭过的,再看后面,一个是九福晋董鄂氏,其后还有胤禟的两个妾室,另一个是十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其后也跟着两个侍妾。如月只看了他们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她很惊奇自己的忍耐力,时间总能让人平复暴躁的情绪,她低声劝道:“不要哭了,乖。”
听到小时候如月对自己劝慰的话,曹蕤的心情真是百味杂陈,她抬起头,凝视着曾经的好友。轻轻问道:“姐姐说这是命,你说是吗?”
如月摇头,“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可是还是没法子。那个故事……我一直记得。是不是说以后也会像故事最后那样?”曹蕤绝望的看着如月,“你能帮我吗?帮曹家。”如月低头沉默,很久以后曹蕤松开了手。整理了下仪容,对旁边的诸人道:“失态了,诸位请坐。”
朱赫一脸愁苦道:“四王妃,还请您多保重身体。”曹蕤点点头,朱赫又看向如月,“没有想到琅格格也来了,早就知道你和四王妃的关系很好。现下看果然如是。”
“关系好?我们这些常来的倒是没怎么在郡王府见过格格呢。”董鄂氏插了一句,朱赫皱眉盯了她一眼,后者却不以为意的继续道:“想来格格不是病了就是伤了,好的时候也被雍亲王看得死死的不让出府吧。”
他们说的没有错,自曹蕤嫁给锡保常驻北京之后。如月统共也就见过她两次,皆是在大型的宫廷活动中,不过是行礼和目光交错罢了。内宅女子不得随意出门是一条,其二也正如董鄂氏所言如月遭遇的事儿太多,其三她的身份在那里搁着,一个格格和一位王妃,地位实在是天地只差,最要紧的却是男人们各有阵营,这自然就不得亲近了。这些事在场的谁不清楚。这董鄂氏这样讥讽显然是别有用心的。对胤禟如月一向无感,对这位九福晋那就更是没有接触和感觉了。在这样的场合如月不会反驳,她沉默以对,倒是一旁的十福晋叹道:“谁都知道雍亲王规矩多,你们倒是见过几次四福晋呢?”
十福晋阿坝该博尔济吉特氏出身显贵,是乌尔锦噶喇普郡王之女。人生的清丽性子又敦和,胤俄和她的关系十分和睦,就是近年身体不好,不常出门,从她出面打圆场来看,这位阿坝该是个和善不争的人,如月对她的印象很好。
朱赫看着如月,面有戚容艰涩道:“雍亲王的身体可好些了?承德遇袭……实在是……没有想到会是那样的结果。”
如月根本没有料到她敢先提到这件事,怒火瞬间就升了起来,她一眼扫过去,朱赫一懔。这里每一个女人哪个不是心计深沉的,不过哪一个都没有这股子煞气,这煞气不是在内宅里勾心斗角就能练的来的。
“多谢八福晋关心。王爷的身体已经好了,敢问八贝勒爷的身子如何,可也痊愈了?
“已然好了。”朱赫回避了对方的眼神。
“真是万幸啊,”如月笑了一下,“还请代我向八贝勒爷问候,祝他平安康健。哦,还有,”当朱赫的眼又复坚定的移回来时,如月敛了笑意,“也向府上的张格格问好。”
朱赫的脸色瞬间变了,她还没有回话,董鄂氏冷哼一声道:“真没规矩,这就是雍亲王府上的格格啊,要是我府上的格格敢跟我这样说话,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如月连看也没有看她,只是望着朱赫,“我会转达。”八福晋的神态已经恢复。
“几位都坐下来说话吧。”曹蕤开口道。
“不用了,已经叨扰多时了。我这就要走了,二位也一起么?”
董鄂氏还要说什么,阿坝该挽过她的手臂道:“一起走吧。”她说着对如月点点头,如月向她福了礼。
人都走了,曹蕤让嬷嬷和丫鬟都下去了,如月看着她回到座位上仪态万千的坐下来,又用陌生的神情看着自己。
“为什么来?”她问这话的时候真的非常有王妃的气度,和方才抱着自己哭的样子判若两人。
“来看你。”也许这才是现在的曹蕤,如月回答的态度也像格格一样恭谦。
曹蕤摇头,“我以为咱们的情分已经到头了。你那时讲的石头记我一直记得,最后贾家失势了,被抄了,被继位的新帝。是否不能挽回了?”
如月半晌才道:“我不知道。”
“连生弥留的时候……”曹蕤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他说你真是神仙,那么早就知道自己一定死。可惜留错了药。他说自己不是玉哥儿,是曹颙……”曹蕤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可怜宝珠现在还有四个月的身孕。他们好不容易才有了孩子,孩子没出生,爹就死了……”
“贵姐儿!”如月也哭了出来,她上前想去握住对方的手。但是曹蕤无声流泪,疏远的看着自己,她冷笑着说:“你不是神仙。你也帮不了我们。你走吧。”
在往府邸走的马车上,邱娘看着如月的神色不敢多言。如月闭目坐着,雨敲打在车顶上发出凌乱的声响,她并没有愤懑和委屈,只有深深的无力感,她觉得自己再次被命运玩弄了,从穿越到现在。再多的挣扎换来的只是伤害,对自己也对旁人。诚如曹蕤说的,她只能早早给他们看到了将来,却没有扭转命运的能力,更可悲的是自己还成了罪魁祸首的女人!
当如月到府邸就看了胤禛的马车。这个时候他竟然在家,难道又出什么事儿了?猜疑中的如月很快就知道了原因,她的耳力很好,下人们压低声音的谈论一字不差的落在耳里,年明月怀孕了。邱娘见忽然她驻足,脸色又是那个样子,实在是怕她出了状况,府邸有喜的时候,带着一身丧气的如月实在和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张起麟也在担心。他给举着伞的邱娘使了个眼色,后者小意道:“格格现在是回雨桐院还是去年侧福晋的院子恭贺?”
如月深呼吸了一下后平静道:“哪里能空着手去呢?”说着她就疾步向雨桐院而去。
一进雨桐院来迎接如月的是弘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他竟然在长廊里翘首探看,一见到母亲这孩子就飞奔过来,如月抱起儿子为他抹去头上的雨珠。“做什么呢?”
“等额涅。”他搂住如月的脖子,很是亲昵。小脚的嬷嬷这时才举着伞过来。忐忑道:“格格。”
“没事儿,一点雨罢了。怎么没睡啊。不是该睡午觉的吗?”
“儿子睡不安。”他人小鬼大的样子让如月笑了起来。
“你有什么睡不安的?”
“嗯。额涅不高兴么?”他竟然会岔话题,如月的笑意更甚,“为什么这么说?”
“额涅要是高兴眼睛是这样的,”弘历做了个笑脸的样子,“不高兴就是这样和这样的,”第一个样子是眉毛耷拉着的哭脸,第二个表情虽是在笑,眼睛却是冷的。见儿子学的这样像,如月哈哈笑了,笑完心里的悲戚难过之情也去掉了不少。“乖儿子!”
弘历继续抱着如月的脖子,他小声道:“年额娘有小宝宝了,阿玛还会喜欢元寿吗?”
“当然会。你阿玛既喜欢你也喜欢天申是不是?”
“嗯。”弘历皱眉道:“那我们要去看年额娘吗?他们都去了,我都看到了!”
“你又知道了!想去吗?”
弘历点头,如月笑道,“那就一起去。不过得想好带什么去。”
年侧福晋有了身子这对于雍亲王府是果然是意义重大,如月自然知道这个意义是什么。看着披红挂绿的府邸,她的心却不可抑制的有了酸楚的感觉,看着非印比当事人还要高兴的样子,又觉得古代女人的可悲。还有就是如月完全没有心思去伪装着同样高兴,伍十弦和曹颙的死给她的打击好像才开始显露出真正的伤害。
如月每夜都在做和他们相关的梦,忽而是在文山的密林里,忽而又在西园的池水畔,午夜梦回时她总是哭着醒来的,但是白天的如月又都是淡淡的温和的,黑与白的煎熬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寒衣节那日夜里,如月在雨桐院里摆上了祭桌,凄冷的风里她跪在地上,向天地叩首,许愿,发誓……红色的火光,铜盆里的冥币在燃烧,风助火势,大堆的纸钱变成了灰。如月想起在柏林寺玉烟,前几日她终是醒了,如月第一时间去看了她。面无表情的玉烟就那么恹恹的躺在凄清的精舍里,她不愿再回来,胤禛也允了。如月以为玉烟是恨自己的,或者也恨胤禛,虽然她说谁也不恨,当如月要走的时候,玉烟平静告诉她这些年伍十弦爱慕的人是谁。那一刹那,她听到了心裂开的声音。
祭拜中的如月烧完了最后一张纸,仰头去看梧桐树,树叶变黄了,它们还没有开始大面积的掉落,显得很可怜。曾经有个人就在这棵树上看着对面的屋子,也曾经有个人陪着出逃的女人赴汤蹈火,他从来没有表示过,即使在去世前也什么都没有说。如月痴痴的看着,火势转弱时她拿起曾经画过的画,在泉州的在文山的各种纪念的画仍了进去。火舌卷过,一切都是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