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上午,杜嬷嬷觉得很奇怪,姑娘居然自己来灶间拿吃食,要的分量竟还不少,说是昨儿没吃饱。可她记得姑娘吃了一碗粥的,平日里姑娘跟她总说起养生减肥什么,今儿是怎么啦,难道是饿的太过?不行,以后一定得让姑娘吃饱饭,养的壮壮实实的才好呢。
此刻的如月正手托着两腮,盯着文先生吃饭,她发现这人很奇怪,完全不讲礼教,居然能这样怡然自得的坐在闺阁里吃肉喝酒。不过有好酒量的人大多人品不错,这是她看武侠小说的体会,看对方吃喝的香她也忍不住了,拿过筷也夹了两口菜,自斟了一杯惠泉喝了起来。文先生喝酒的手停住了,他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娃竟喝起了酒,看着架势是做惯的。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女娃当真奇怪极了不过也很有意思,将来更是值得期待。如此想着他一饮而尽杯中之酒。
话说酒过三巡,如月的话便多了起来。她再难掩好奇之心,问东问西起文先生和琅家的渊源。原来这文先生早年曾被真的甄玉洁救过,养了半年多才能下地又调了一年方痊愈了,为避开仇人就在药铺隐了三年,除了少有的几个知情人旁人都道他是雇来的伙计。
离去之时文先生留话说以后会私下来教济兰,果然他都是来去无踪只有济兰知晓。文先生武艺超群,精命理也通鬼神之事,算得当世高人。他早看出琅守义短命,甄氏此生凄苦,指点过几次,怎奈命由天定半点不由人,甄氏寻死那日他因事耽搁,待再来了却发现这女的命运已变,本想带她走,一算之下方知天意如此,甄玉洁乃一件大事的重要关节,无奈之下他只得暗里送了不少银钱,助甄氏度难。( ·~ )等再来看到琅守义已死,琅豆儿出生,一时兴起便为新生儿起了一卦。
这一算饶是文先生也是大惊。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贱命,以父母命养己命,儿时痴呆少时为娼,活不过二十,死于**。只是,命里有紫薇星隐亮,并不显著。这算是万中无一的变数,常人命轻,非帝王将相不可承此星运,这女娃非帝后之像哪里又能改命?后来他听说甄氏携女遇到道士的事,心里便又起了猜测之心。直到见了真身,他才知道这世上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如月并不知道这些,文先生只是告诉她甄家有恩于己罢了。她哪里会想那么多便又问起江湖事,文先生就捡有趣的给她说。如此很快便到了午间,如月让宝络请济兰来此吃中饭,并不让丫鬟们上来伺候,宝络见惯姑娘行事也不见怪,便自去了。很快济兰就来了,待上了楼,一眼见到笑嘻嘻的妹妹和师傅,他们居然坐在一处吃酒聊天!少年顿时惊的出了一身冷汗!他快步上前跪在文先生眼前,磕头道:“徒儿见过师傅。”
“你起来。”
济兰起身后微低着头神色谨慎,知道师傅的脾性他并没有去指责妹妹无状。文先生起身便向济兰探出一掌,济兰也是往前一推,二人你来我往,动作并不快,如打太极般慢而沉稳,二十多个回合后,济兰的额上便见了汗。文先生收手一笑道:
“内力见长。很好。”他顿了顿:“你能让常老头如此狼狈倒也不丢我的面。只是顾云居然会出手相助倒是奇了,他那人向来自私图利。”
原来文先生知道揽月楼的事了,莫不是要替济兰出头?如月立刻竖起耳朵听,只听济兰道:
“师傅对顾大哥,呃,顾当家的有救命之恩,他向来知恩图报,而且小徒与他也算知交,见我遇险他才会出手。”
文先生冷笑道:“知恩图报?嘿嘿。不用让他还这份情,送他去慕容那里我已然后悔了,唉。你也不必跟他太亲近,这人剑走偏锋,运私盐贩铜金,既和绿林中人不清不楚,又和官府中人过从甚密。和他太近只会惹祸上身,另外,你……”他想说什么忽又停住,皱眉叹了口气道:“总之,好自为知吧。”
文先生看了眼如月,如月立刻站了起来,他对济兰道:“我已收了你妹妹为记名弟,教了她一套落英剑法,日后除本门武功,其余的她若想学你就教她吧。”济兰显是吃了一惊,抬头看到妹妹得意的样,他皱了皱眉应了,又问:“师傅要在江宁待多久,若不嫌弃就住在徒儿家中,我母亲也甚想念师傅,可否一见呢?”
文先生道:“我也只是路过,一时兴起过来看看你。为师另有要事不会久留。你母亲也用不着见了,知道她好着便是了。只是有句话要转告她,京师不可涉,避之。”
济兰悚然一惊,如月也呆住了。他们还未反应过来,只听文先生叹息道:“尘世繁杂,虽是盛世,晦暗处同样妖魔横行,枉自清清又怎耐得住情之羁绊,唉,命也。丫头,你我今日能见也是缘分,”说着他取下手腕上的一串珠交给了如月,“这是我的一个朋友相送,能驱妖辟邪保人平安,随我也有十年了,就送你了。”
如月辞不敢接,文先生道:“我看你也是不拘俗礼之人,何须推脱。”如月听了便称谢接过珠,仔细看去,原来是一串佛珠,小叶紫檀手串,18颗珠,上面刻着经文,由于戴的时间长,描金部分已有磨损,仔细辨识刻得是心经。如月人小手腕纤细,虽然一见心喜但并不能戴住,只得拿在手里。她从柜里取出一条发绳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先生,这是我送您的,是我自己编的,本来要送给哥哥的,可是您要走,就先送您了。”
文先生含笑接过也谢了她,对济兰道:“为师此次远行,不知归期,你择日去毗卢寺将我留在那里的书取回来参看一下吧,那算是我半生武学心得了。”
济兰忙跪倒叩头极尽挽留,文先生也不看他,只把玩着那发绳自语道:“漂泊无寻处,一朝青云路。经年华发断,谁云桑落洲。弹剑坐古刹,逝者如斯夫。乘风自南去,从此了余生。”
诗意简单,一字一句都能听的明白,文先生声音极低,在这冬阳正好的正午,如月从心里竟生出了些凄凉,她不禁脱口问道:“您还回来吗?”
文先生笑道:“想去便去,想来便来。你们多保重。”说完,他轻巧地从窗户中跃了出去,转瞬便不见了踪迹。
文先生离去,屋内寂然许久,等回过神来如月才忙去扶哥哥起身。见济兰的神色,她想问的话的也说不出口了,乖巧的住了嘴。济兰的眼神落在她的手腕上,佛珠衬着纤细的皓腕更显得古朴,他发了一会呆,忽道:“落英剑法你学得如何,使来我看。”
如月见他似是放下了,便端端行了礼道:“是,师兄。”
文先生来访的事,济兰当天便给甄氏回了,只说了师傅远游,听闻传话甄氏也是惊惧,看了眼如月,后者微微点头,甄氏知道这位先生的神通,她原对如月的话将信将疑,未料连文先生也这般说法,于是便更信了几分。到了夜里她唤来如月详尽的问了,如月将收徒的事说了又细说了当时情状,甄氏沉默良久,看了看佛珠道:“文先生何等样人,他竟能说与你结善缘又赠随身之物,可见你的将来绝不会寻常。是好是坏两可间。”
如月听了心里一突,寻思片刻不甘心道:“他也许就是一说,说不定是看在济兰哥哥的面上教我点防身的手段罢了。再说,已是多活一场了怎样都要过好!寻常和不寻常若都当它是平常事,以平常心应万变,谁能拿我如何?”
甄氏听她说的孩气便笑了,但心里的阴云却不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