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一日,华琬带着年礼和送门状最先去了安掌柜的仪香堂。
“感谢安叔一年里对小女的照顾,今年还要继续麻烦安叔了。”华琬恭敬地行晚辈礼,再将年礼、送门状捧于安掌柜。
安掌柜乐的呵呵直笑,亲自取了一早就准备好的,内里装了三只梅花糕、三只豌豆黄、三只枣泥酥的礼盒,比之华琬带来的胶牙饧隆重许多。
“今年安叔也要麻烦华娘子。”安掌柜笑道:“本想亲自登门拜访罗坊主与你,可凝光院不是我们这些寻常老百姓能随便进的,是以登门状就不送了。”
二人又说了几句吉祥祝福话,华琬注意到安琚不在香药铺子,不免好奇,“安叔,安琚可是一早去苍松堂了,怎过年也不得歇息。”
安掌柜抬手朝二楼方向指了指,“他过年确实不能歇息,不过这会他在屋里,苍松堂堂主特准许他元日迟些过去。”
安掌柜提起苍松堂时神色寻常,眼底甚至隐隐现着喜意。
华琬了然一笑,她原担心安掌柜和安琚会因为苍松堂而伤了父子间感情,现下看来是她多虑了。
就在华琬以为安琚不会下楼时,听到了安琚的哀嚎和木梯上沉重艰难的脚步声。
“华琬,你过来了,哎哟,哎哟,好疼……”
华琬扭头望去,只见安琚撑着木扶手,两条腿颤颤巍巍的,似乎每走一阶梯都要费九牛二虎之劲,真真是举步维艰。
华琬看着不忍心,忙问安掌柜发生了什么事。
安掌柜幸灾乐祸地说道,“他以为习武是件容易的事,如今知道苦,知道难,晚咯!”
据安掌柜所知,安琚进苍松堂最初的一段日子是很轻松的,后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儿子真是武学奇才,竟然被苍松堂老堂主看中,单独放在了身边训练。
安琚回来同他说,每日必须脑袋顶五只碗碟蹲马步,一蹲就是两个时辰,是以练完武便累瘫了,累到饭也吃不下一口。
说不心疼是假的,可安琚同他言,再苦都会坚持下去,安掌柜便在一瞬间释然了。
“安琚,你没事吧。”华琬担忧地问道,从二楼下到一楼,安琚足足用了一刻钟。
安琚脸和嘴唇痛到苍白,“没,没事,华琬,新年好。”
“新年好。”华琬别过脸,她不忍心看。
安琚翻一个白眼,缓了缓,见华琬手中还提着两份年礼,问道:“华琬,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我还要去苍松堂的。”
听到苍松堂三字安琚嘴角不自觉地抽搐,穆堂主平日看着和蔼可亲的,对寻常百姓更是十分客气,可教他习武时怎就成了魔鬼。
安琚摇摇头,不想也罢,这会儿他该继续去苍松堂受‘折磨’了。
“我与你一块去。”
“你在铺子里安生歇息一日罢,别勉强自己了。”华琬拍了拍安琚肩膀,力道很轻,可安琚险些就被拍趴到地上。
“不妨事的……”
安琚话未说完,安掌柜已经吩咐驴车送他二人,华琬小心肝都在颤,这还是安琚的亲爹吗?
到了苍松堂,穆堂主听说华琬来了,赶忙迎出来。
华琬递上年礼,两份年礼,一份是送与苍松堂的,感谢那日雪夜,苍松堂壮士解她们马车落坑之难,再有一份是与‘甄大人’的,她对甄大人的感激之情不必细表。
“穆堂主,这份扎了花结的要送与甄大人,还请穆堂主帮忙转交了。”华琬恭敬道。
安琚凑到华琬身边,“华琬,那甄大人是谁,怎见你三番两次的递东西与他。”
不待华琬回答,穆堂主先严厉地瞪安琚一眼,“如此迟过来,若要习得真功夫,就不能懒散,立即去后堂踩梅花桩,落下来一次蹲一个时辰马步,彦章会盯住你,快去。”
安琚脸已经是白的了,听到要踩梅花桩,立马又转成青色,再顾不上华琬,踉踉跄跄地往后堂走去。
华琬不能开口替安琚求情,只能用同情的目光目送他。
穆堂主自从知晓华琬是华家唯一后人,便将华琬视作晚辈,和蔼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华匠师不必替安琚担心,对了,华匠师雅间小坐,老夫亦准备了年礼,还请华匠师捎上。”
穆堂主将要交与赵允旻的那份年礼小心收好,再命人为华琬送上热饮和糕点。
安琚临要跨出侧门去后堂时,又回头看眼华琬,见华琬被视作贵客款待,他顿时有秋风瑟瑟落叶萧萧的凄凉之感。
华琬瞧见穆堂主送的年礼唬一跳,比之安掌柜送的还要隆重,三层精雕食盒,第一层放了蜜酿的果脯,第二层是晶莹剔透的水晶糕,第三层是福字饼。
年礼不能拒,拒年礼就等于拒今年的福气。华琬心虚地接下,忙不迭地向穆堂主道谢。
“华匠师,前日主……嗯,甄大人与老夫说了后,老夫才知晓你是华玄征的堂侄女,是华家的后人,”穆堂主顿了顿继续道:“老夫与华兄是故交,将来华匠师若有甚事,尽管过来寻老夫,尽管将苍松堂当作自己家,不必有半分见外。”
华琬怔怔地望着穆堂主,她一直以为华家不可能有相熟朋友了,纵是有,他们也会躲得远远,断不会有主动说出的可能。
华琬朝穆堂主深深鞠一躬,“谢谢穆堂主。”华家的事不能多谈,华琬在心里感激。
……
两个时辰后,赵允旻拿到了华琬送他的年礼,打开布兜,先掉出玉白和靛青两色玉线打成的络子,精致的祥云结下挂了三朵木雕寒梅,寒梅栩栩如生且被琢磨得锃光明亮,若不仔细瞧了,还以为寒梅上凝了化却不落的冰雪。
赵允旻垂眼温暖轻笑,用手心捂热了三朵寒梅后,直接将寒梅络子系在了腰带上。
天光随着阴云缓动,明了又暗,赵允旻阖眼略歇片刻,即招了内侍进偏殿。
他令内侍至大庆殿传话,以昨日年宴饮酒不慎,导致身体虚浮为由,躲掉了元日的宫宴。
今日宫宴并无去的必要,他还是留在偏殿等雨泽的消息。
夜幕降临,宫中灯笼放进新烛,一圈圈光晕在寒风中摇摇晃晃。
大庆殿歌舞升平,连摆了几日宴席,二皇子赵允佶、五皇子赵允环、三公主赵云岚接连地在睿宗帝跟前唱吉利话,逗得睿宗爽朗大笑。
比之大庆殿的热闹,紫露殿安静到寂寥。
“主子。”雨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偏殿,“苍远盟的兄弟从富宁路递消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