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学堂里日复一日,日子过得极快,转眼小半月过去。
王芷蓉知晓华琬除了在云霄乡当理正的舅舅一家外,便再无亲人了,虽未说什么,但也不似初见时那般热络。
同舍三女娘的家世华琬亦心里有数,谢如英果然出生于武将之家,父亲是朝中正五品武官。
谢如英虽有巾帼不让须眉的风度,却被庶出身份所困,她的生母仅是通房,身下又只有谢如英一个女娘,连贵妾都未被抬上。
谢家子嗣茂盛,出色的极多,纵然谢如英拥有劲大性子坚韧等种种优点,谢将军也不可能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不可能教她习武兵法。
偏偏谢如英性情淡漠,骨子里藏了傲气,宁愿守着生母过无人问津的清苦日子,也不愿俯低做小奉承讨好嫡母,求几分低廉的好处。
谢如英唯一一次向嫡母低声请求,就是为了考工学堂一事,她求嫡母为她申请解额,并将户籍送于州府核审。
其是个争气的,顺利考入工学堂,她只想凭努力进文思院,成为金匠师,为自己谋一个体面身份,让她生母有个依靠。
至于王芷蓉,对外皆称自己来自琅琊王氏,可林馨同华琬说了,王芷蓉不过是琅琊王氏旁支的旁支,离嫡系都不知几代远,根本得不到氏族的帮衬,只能嘴上沾沾琅琊王氏的光。
王芷蓉自持貌美出挑,一心入凝光院,如此便有希望常出入皇宫,说不定哪天就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林馨的出身比之那二人简单许多,是城东近郊林员外之女,无过多想法,无非是不愿在家中闲着,凭着对首饰的兴趣,便过来了。
现下华琬同林馨关系极好,林馨更是不论做何事都恨不能唤上华琬一道。
……
“百工为方以矩,为圆以规,直以绳,正以县。五巧不巧工,皆以此四者为法……”丁舍的陆博士年二十有三,面庞白皙五官秀气,是正好的青春时节,无奈被一身暗色工学堂制衣及永远一成不变的巾包髻敛了颜色。
这些枯燥的理论,听得华琬眼睛一闭一闭。
“有谁理解了这一段。”
陆博士微微靠着堂案,声音缓而沉实,尾音故意拖长三分,华琬心一凛,赶忙直起身子,昏头昏脑地琢磨起先才陆博士诵读的‘天书’。
王芷蓉将宽凳移开,迅速站起,朝陆博士躬了躬身后,得意地说道:“博士所言乃《墨子法仪》篇,所谓言巧言工言法,便是巧者能中之,不巧者虽不能中,仿依以从事,犹愈己。故百工从事,皆有法所度。”
“理解的很透彻,说的也非常好。”陆博士压了压手中戒尺,示意王芷蓉坐下。
不远处的华琬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颇为崇敬地望着王芷蓉。
陆博士又絮絮叨叨了小半时辰,甚国职、论道,审曲面势,以饬五材,以辨民物等等,好不容易挨到陆博士收起书卷,拿出一方青玉磬立于堂案。
华琬终于打起精神,极有兴致地盯着那方虎啸纹青玉磬。
“今日,我与你们介绍了青玉,青玉质地细致手感温润,其光泽比之羊脂白玉要更为柔和,同归于软玉的一种,你们可仔细端详与摩挲了这方青玉磬,再与你们桌案上的金线、玛瑙、松石进行比较……”
早上一进学舍,陆博士便领她们到堂案前领工料,每人都拿到一小木盘,木盘里盛了各种边角碎料。
华琬将碎料翻检一番,只能勉强辨出金银铜、鎏金块、乌木、黑檀、紫檀、金丝楠等较容易区分的,玉料就无法准确辨认了。
华琬一边仔细听一边用镌刀在料上滑动感受软硬度。
当人专注于一件事情时时间就过得特别快,华琬意犹未尽,可散学的梆子声已经响起,陆博士的声音戛然而止,挥挥手,示意学生散去。
周围学生陆陆续续离开,唯独华琬还端正坐于桌案前。
华琬自知比她人晚了两月进工学堂,纵是礼科、书科不差,但也有缺漏,故一点不敢懈怠,每日留在学舍的时间会比她人多一些。
“陆博士。”华琬捧着木盘走到陆博士的堂案旁,紧张地唤道。
“嗯?”陆博士抬头看华琬。
屋外有风,吹动了格窗外的银槐,枝叶来回晃动,剪得光斑在华琬白净的面庞上轻跳,华琬眼中的不解和茫然,遮不住眼底透着灵气儿的熠熠光芒。
华琬先朝陆博士咧嘴一笑,带了紧张的笑意,看得人心头发软。
“博士,今儿您教学生辨别了好几种玉石,学生在课上试了试,玉石极硬,学生的镌刀可以轻松在金银等物上留下划痕,可玉怎么都刻不动,是学生的方法不对吗?”
“刻不动是对的,”陆博士目光落在华琬手中的木盘上,“既然你是罗坊主介绍来的,那你应该知道凝光院里除了制艺坊,还有一个琢石坊吧。”
对于华琬,陆博士印象颇深。
华琬是凝光院的罗坊主半道子送进来的,初始她对这事有些非议,但这几日发现华琬确实是个勤勉踏实的,而且在工艺上非常有天赋,前日的木雕功课,华琬交了一支木簪上来,簪身的粗细、弧度变化皆恰到好处,尤其是簪头的如意,她拿与其他学舍的博士看,都说精致,只是镌刻功力还需继续提高。
华琬茫然地摇头,“对不起博士,学生愚钝,着实不知,那琢石坊是做什么的?”
“……”
华琬一脸认真,不似欺瞒,陆博士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早知她就不提琢石坊,现在还得多解释一件事物。
“玉石硬度远大于金银,寻常镌刀是刻不动玉石的。凝光院琢石坊专雕玉石,专制玉冠、玉佩、玉簪等物什,你只需知晓琢石坊里匠师不比制艺坊少,但每季出的玉器总量,还不及制艺坊所出饰品量的十分一就行了。雕玉极其难,将来你若是去罗坊主坊下,暂时不要研究琢玉,先将制金银饰物学扎实,走路还会摔倒,便想学飞,未免太操之过急。”
华琬被说的脸颊一阵阵泛红,很是惶恐,“是学生不自量。”
“罢,今日教的可都会了?”陆博士弯腰从堂案下取出一只长方黑漆木匣和一本蓝皮线装簿子。
华琬紧张地回道:“几乎都会了,只有《墨子》篇听得不甚明白。”
“哦,那些会不会不打紧,”陆博士将木匣和簿子递给华琬,“木匣里是十六式刻刀,其她学生刚入工学堂时领了,这份是你的,至于簿子,我听罗坊主说你能用草编首饰,工学堂里花草不允许摘折,你若有甚灵感,画在簿子里,将来会有用的。”
华琬欣喜接过,打开木匣看到十六把不论刀头亦或柄身都不尽相同的刻刀,很是喜欢,早将先才陆博士不客气的教训忘记,朝陆博士道谢。
“嗯,散学了,你回去吧。”陆博士低下头,朝华琬摆摆手。
其实十六式刻刀并非工学堂所发,工学堂仅为学生准备了一套八式的,不过是陆博士看中华琬的资质,知晓华琬很快用得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