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天佑夜里只需睡足两个时辰,哪怕已子时,仍旧闲闲地于窗前品酒赏月。
这华琬仗着有赵允旻,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白日工学堂甄选匠师不去,晚上他相邀也不卖面子。
至于悄悄进都亭驿的赵允旻,严天佑很快察觉了。
严天佑冷笑地斟一杯酒,平日里难见其人影,可一旦找华琬麻烦,就会飞快送上门来,世人皆道红颜祸水,半句不假。
“你什么时候离开,六院竞艺过去了,匠师亦有了,继续留在京城,你不怕北梁出甚变故。”赵允旻站在严天佑眼前时,没有半句寒暄。
严天佑一耸肩,“我不过是为了工巧技艺才寻华匠师,你何必生气。”
“让华琬晚上至都亭驿陪你看戏也是为了工巧技艺?”赵允旻摸不准严天佑安了什么心,照理严天佑是极有魄力与担当的,若真是想从他这尽量多的得到好处和承诺,可以换旁的法子,何苦为难一名弱女子。
严天佑坦然道:“自然是,我未单独请她,两位北梁匠师今夜皆来了,我仅仅想问她可有用心教我的人,至于我什么时候离开……”
严天佑眯眼算了一会,“我要详细了解新宋国工学堂和六院规制,此外还要至街坊小巷走走,那潘楼街专营首饰、器物的铺子不少,皆走一遭怕是要花不少时间,少说半月了,怎么,舍不得。”
“想尽快与你畅饮一杯践行酒。”赵允旻于桌案旁坐下。
“啧啧,可真是重色轻友,罢,我不与你玩笑了,找华琬麻烦,亦是出于无奈,谁让见你那般难。”严天佑抛了只玉杯与赵允旻,“其实到了京城后,我除了对工匠技艺感兴趣,还对一件事情感兴趣,兄弟,苍松堂是不是你办的。”
明人面前不用说暗话,赵允旻点点头,“是,办苍松堂是想替百姓做些事情。”
“冠冕堂皇,无非是想收拢民心。”严天佑抿一口酒,“我其实挺怀念回北梁最初的时光,你我之间一坛酒两只犀角杯,我认真听你讲析北梁朝堂局势,那时我真心视你为长兄,今日你可否再教教我,如何将苍松堂办起,我在北梁,亦想效仿。”
赵允旻眼眸幽深,月光落下来,似照进深不见底的黑潭,赵允旻嘴角微微扬起,“好,我教你,若你愿意,我还可派人去帮你。”
“派人就不必,我得防备引狼入室。”严天佑请了酒。
赵允旻未有隐瞒:“苍松堂初始是容易的,积小善,不碰根本,根本在朝堂,涉及朝臣的暂避三分,背地里行事,只要没有被朝中权贵盯上,民间私堂可迅速发展,除此之外,你可以正当营生为掩护,如今苍松堂在做漕运,因为漕运利润大,朝廷又未介入约束,是以漕帮间鱼龙混杂,乱象横生,苍松堂介入漕运后,盈利的同时还可整顿漕帮,由此沿运河的商贸也将更加繁华,是一举多得的……”
明月渐渐掩在了东方升起的光芒中,不知不觉二人相谈了一夜,一坛酒早已见底,赵允旻起身告辞,严天佑朝赵允旻抱拳相谢,“既然你仍将我视为兄弟,华匠师那我不会再找麻烦,五日后,我动身离京。”
赵允旻微微颌首,“好,你安排在华琬身边的两位匠师,练武五年,工巧技艺只练两年,留在新宋,何用意。”
严天佑一摊手,“不过是为了保护华匠师,待她二人学成,你亦在宫中立足了,再将她们送回北梁便是,她们不会对华匠师不利,你大可放心。”
“待你出城,我会亲自送行。”
赵允旻离开都亭驿后,雨泽很快跟上来,除了汇报二皇子和吏部受贿之事,雨泽对严天佑学主子办苍松堂有所顾虑。
“我与他本非同族人,只因同被族人做了弃子才有交集,将来能走多远,皆是各凭本事,雨泽,你安排三人入北梁,若严天佑真的仿苍松堂在北梁民间设私堂,让他们三人想办法进去,初期可以帮严天佑,到以后,与我们亦有用。”赵允旻交代完,便从暗道回了皇宫。
严天佑没有食言,各国使团陆陆续续向睿宗帝辞行,睿宗帝欲多留严天佑几日,怎奈其以叨扰太久为由,断不肯再留,那赵允佶亦是遗憾的,他为北梁皇子做了不少事,费了几多心思,可惜仍未拿下这块硬骨头,北梁皇子就这么走了,也不知会不会记得他的恩情。
使臣离开的日子一定下,最轻松的要数华琬,否则她每日还要担心北梁皇子又莫名其妙地寻她麻烦。
这日华琬正制着云岚公主的首饰,顺道与辛芜说话,阍室仆妇送了件物什进来。
雪青色夹缬缎料裹着,华琬瞧见愣了愣,入上界坊后,她好歹涨了些见识,知晓夹缬缎料一匹抵她整年俸禄。
问了知送包裹的仆僮未留名,退不了只能先打开。
看到里面只是一本书华琬才略安心,初以为是寻常话本子,不想翻开是本曲谱。
辛芜凑上前看了,讶异道:“华娘子,是北梁的曲子,在草原上狩猎时勇士们唱的。”
簿子的最后一页画了支笛子,华琬随口道:“曲子用笛子真能吹,改日我吹与你们听,解你们思乡之情。”
“谢谢华娘子。”辛苍和辛芜满眼感激。
华琬暂且将曲谱收进高橱。
临严天佑等人离开的前一夜,赵允旻亲自带一壶上好的灵溪博罗至都亭驿,作为严天佑的践行酒,进屋时见严天佑既未摆弄笔墨,也未独自饮酒,而是在把玩一支竹笛。
“修身养性?”赵允旻问道。
“画舫上吹笛子的是华匠师吧,本还想请了华匠师教吹笛子,可我信守承诺了。”严天佑随手将笛子放在桌案上,吹不出曲调,就是根一捏即碎的竹棍子。
赵允旻未接此话,“睿宗帝命我与赵允佶明日送你出城,赵允佶大约会折柳相送,我只能今夜过来,与你饮一杯践行酒。”
“好,望下次相见,是你我共同伐燕之时。”严天佑举起酒盏,任赵允旻满上,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