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背书和去置物房做事,华琬比旁人早起了一个时辰。
夏日卯时天色已亮,华琬收拾妥当搬张小杌子在舍间外廊下坐着,熹光洒在摊开的书卷上,暖白颜色衬得墨字微微发亮。
华琬余光落在一旁印有浅浅青苔痕的石阶上,不禁想起关阳县表哥念书的经馆,不知经馆的老夫子怎样了,没有她的打扫,小庭院里都铺满落叶了吧,还有表哥马上要进京考太学,那些个经史子集不知记熟没有……她也必须努力,不能让舅舅舅娘他们知晓自己犯错,不能让他们失望了。
华琬揉了揉挺而娇的小鼻子,垂首读书,墨香夹杂黎明微潮的空气,萦绕鼻端闻得很是舒服,华琬内心渐渐平静下来。
翻开《碎金》篇,华琬很快看见一段对鎏金工艺的介绍,原来所谓的鎏金工艺,是指将熔炼后的金、水银合剂涂抹在银器之表,再用炭火烘烤,水银遇热散去,便只剩薄金附着于银之表面了。
华琬一页页往下翻读,很快大半时辰过去,当阳光正好漫过砖瓦琉璃照在书卷上时,华琬站起身,背着书篓到食舍随意吃了碗馎饦汤便只身前往置物房。
陆博士站在食舍拐往丁舍的转角穿廊暗处,正好能瞧见华琬恬淡且踏实的神情,待华琬走下长廊石阶,陆博士才负手离开。
到了置物房,华琬看见各种制艺工具井井有条地摆放在临墙的九九八十一格黄花梨卷草纹方角高橱内。
华琬兴奋地朝高橱走近几步,除了小铜锤、镌刀、工笔等常见工具外,还有许多她不认识也从未用过的,华琬双手在靛青直缀上蹭了蹭,虽好奇,可也不敢上前碰。
房内的另一面墙上垒了数十只一尺长宽的楠木箱笼,约莫是收存材料的。
华琬四处张望一番,置物房里的两名学录压根不搭理她,她进来了好一会,学录连看都不屑看她一眼。
华琬挺直身子,端端正正走到一名看起来年纪约莫有五十岁,面上神情却很温和的老学录跟前,恭敬见礼后问道:“学录大人,学生是陆博士安排过来的,名唤华琬,不知可有甚事是学生能帮忙的。”
老学录正将一根金线顺序地穿过两枚事先雕成的金花叶、两颗折好的金蟠桃果,再一下一下地将金线拧成旋,听到华琬声音抬起头温和地笑了笑,“我听陆博士说了,你的活得由她安排,先去歇着吧。”
华琬早被学录娴熟的手法吸引,怎舍得去一旁歇息,目光粘在学录灵活的双手上,也不敢再开口打扰,直到那根用于穿连、并不属于簪头花样的金线被挽作了金花叶枝蔓,与蟠桃、花叶浑然一体,华琬才惊叹道:“学录大人好厉害,这支金蟠桃发簪很精巧好看。”
“呵呵,是吗?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样式了。”学录笑着,眼角带出浅浅细纹,精巧的簪头躺于掌心伸到华琬眼底下:“可会?”
华琬眨眨眼睛,拿细白的指尖在金蟠桃上小心地碰了碰,又赶忙抽手离开,老实地摇头,“学录大人,学生愚钝,不会,只知道簪上的花叶、蟠桃,是用了雕刻、打造之法。”
“不错了,当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连赤金都还未见过。”学录拨弄簪头,耐心地说道:“除了你说的,还有用到穿结,接下来,我只需用焊药将簪头粘缀于簪身上便可。”
华琬连连点头,“嗯呐,学录大人,学生有雕刻过木簪,可金作、银作、玉石都还未试过。”
华琬虽对工学堂的学录制金簪这事有些疑惑,可她一贯想的简单心思单纯,转瞬便将疑惑抛下。
“不急,一步一步慢慢来,将这屋里的工具都熟悉了,就可开始试着制金银饰了。”学录用白绸仔细包好簪头,再打开一只鎏金镂花包边红木匣子放进去。
华琬靠在案几旁,又紧张又期待:“学录大人可以教我吗?”
学录这次未回答华琬了,抬头朝前方笑了笑,意味难明地摇摇头。
就在华琬以为自己被学录拒绝,黯然神伤之时,门槛处传来两声沉沉的咳嗽。
华琬扭头看到是陆博士吓一跳,赶忙转向陆博士,羞愧地向陆博士见礼。
陆博士冷哼一声,“我是让你来帮忙,不是让你打扰学录大人的。”
“对不起。”华琬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
“玉清,这孩子又没做什么错事,别那般严厉,吓着她了。”老学录慈祥地帮华琬说话。
“哎,本不想打扰您的。”陆博士对老学录亦是毕恭毕敬。
“不会,这孩子心境平和,是棵好苗子。”
华琬一边云里雾里地听二人对话,一边悄悄地看陆博士,原来严厉的陆博士名唤玉清,却是再温柔不过的名了。
“你过来。”陆博士面对华琬时就板起了脸。
华琬挪了挪肩上拴着沉沉书篓的麻绳,两步跑到陆博士跟前。
“这五卷是《总珍集》,昨日忘让学正交给你,《总珍集》也必须熟记于心,才能回到工学堂。”说罢陆博士直接将五卷书放入华琬背上的书篓,华琬只觉得肩上又重了。
陆博士临出门前,想起一事同学录说道:“学录大人,庆国公府的郑老夫人不是请您替她制二十支金簪么,金簪需要的一百根金线就让华琬去做吧,省的她闲了一直烦您。”
学录好笑道:“那一篓子书都够她背上一段时日了,哪能闲着,不过你放心,我年纪大了也想偷偷懒,漫说金线,便是其它活儿我都想交了小丫头去做。”
学录如此坦然,陆博士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学录大人,华琬原先从未制过金饰,全交给她,若郑老夫人不满意岂不会给学录大人添麻烦。”
“我把关有甚不放心的,你快去带你的那些学生吧。”老学录笑着摆手令陆博士回去。
陆博士也觉得自己可笑,有老学录大人,她瞎担心什么,双手交叠微微欠身,离开了置物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