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琬在二十日接到郑六娘的信,果然邀请她二十三日一同前往琼林苑牡丹宴。
华琬照陶婶娘的意思,同郑六娘回了信。
到了参加牡丹宴的早上,华琬穿上郑老夫人送她的月白色交领梅花纹褙子。
陶学录亲自为华琬梳了百合髻,再簪两朵鎏金花钿。
看着铜镜里鲜艳如花的小娘,陶学录笑道:“还未着意妆扮,便已将那些贵家女娘比下去了,将来可如何是好。”
华琬亦是新奇,一会摸摸自己的发髻,一会扯扯袖子,想了想同陶学录说道:“婶娘,这锦缎衣衫虽然穿着舒服,瞧着也好看,却不自在,学生还是喜欢工学堂制衣。”
“是啊,我们不同于那些生来富贵的人家,当粗布麻衫变成绫罗锦缎时,便意味着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哪里能肆意、自在的起来呢。”
陶学录说话间将华琬拾掇妥当,又交代道:“华丫头,一会我带你从西侧门出去,以免遇见工学堂的学生凭添议论,想来罗坊主已在西门外的巷口等你了。到琼林苑后,要好好听罗坊主的话,哪怕郑六娘来寻你玩,亦不能四处乱跑知道吗?”
华琬点点头:“婶娘放心,学生一定会安安分分,不会给罗坊主添麻烦的。”
“好,时辰差不多了,我带你出去。”
陶学录牵着华琬刚出西侧门,便瞧见一辆四轮马车停在不远处。
马车帘子撩起,罗坊主带吴婵兰落马车,匆匆朝陶学录走来。
华琬第一次去凝光院便见过吴婵兰,她听罗坊主身边的青荷说,这吴婵娘是上界坊的,那时她还不知上界坊是甚东西,只猜吴婵娘的技艺该是十分了得。
“师父,徒儿就将华丫头带走了,您放心,保准安然无恙地送回来。”罗坊主玩笑道。
“别贫了,若不放心我也不会将华丫头交给你,快去吧。”陶学录将华琬送到罗坊主身边,转身回工学堂。
一旁吴婵兰讶异地打量华琬,她就纳闷了,罗坊主为何要带一工学堂的小娘去牡丹宴,还巴巴儿地过来接她,这脸面也忒大了些。
这小娘似乎有点儿眼熟,吴婵兰视线一直在华琬那身锦缎褙子上打转,故此她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是在哪儿又是何时见过。
很快马车行至琼林苑,没有侍卫上前拦人检查,而是来了一位华服宫婢,将三人一路迎进芳萼园。
芳萼园临橘河而建,内里有牡丹园、杏花林、梨花林,橘河上蜿蜒有九转水廊,建了十数处亭台水榭。
亭台水榭皆拉了纱幔,供皇家子弟与朝中一品勋爵、官员家眷歇息和玩乐。
在距离亭台约百丈的杏林还围了一圈供六品以上官员及家眷休息的幔幛。
六院女官的休息处就在其中一间幛房内,此刻幛房里已经围坐了文绣院阮院使、裁造院褚院使、凌锦院一坊颜坊主,其余文思院院使与染院院使均为男子,未与几人在一处幛房。
各院院使、坊主亦带了两名得意匠师在身旁,众人起身与罗坊主互相道好。
未免一会问话尴尬,华琬默默地记下每个人的名字和身份。
文绣院阮院使往一旁移了移,请罗坊主坐下,问道:“前儿听说吴副院使身体抱恙,现下可好些了?”
阮院使见凝光院来的亦是坊主,虽说前年保康门大街走水案后,凝光院尚院使与前少府监崔司监一道被撤职,以至于院使之位空虚至今,可不管怎么说,副院使终归压坊主一级,哪怕罗坊主现下风头正盛,可也跃不过院使去。
细想这凝光院院使一职还真是不吉利,早前那将凝光院争成六院之首的陶院使,在荣妃没了后便疯疯癫癫的,不几日被少府监除了名,紧接着的尚院使,亦是没做几年,就因与崔司监有牵连,被连坐革职了。
罗坊主还未开口回答,她身后的吴婵兰先迫不及待地说道:“回阮院使,小女的姑姑原是被寒疾所恼,开春气候回暖,身子好多了,谢谢阮院使关心。”
阮院使诧异地瞥一眼吴婵兰,照理她们之间说话,寻常匠师是没资格插嘴的,阮院使挑眉笑道:“原来你就是吴副院使的侄女,瞧着就是深藏技艺的,呵呵,如今凝光院的气候是大不同往昔,嗯,越来越令人刮目相看了。”
吴婵兰以为在夸她,精气神愈发高昂。
罗坊主脸面挂不住,可怪不得人阮院使,是吴婵兰太没规矩。
阮院使常年捏银针和绣线的手指细长柔软,一下一下地敲着身旁扶手,指节上下如流水似的,眼底若隐若现的讥讽,罗坊主等人瞧不见,可坐在对面的绫锦院颜坊主却掩嘴一笑。
幛房中裁造院褚院使的年纪最大,约莫有四十来岁了,经历的风雨多了,说话行为皆更为沉稳得体,她看不得六院之间相互冷嘲热讽。
褚院使注意到华琬,华琬从进幛房起就一直安安分分地站在罗坊主身后,漫说说话了,便连动都未动一下。
褚院使也喜欢省心的匠师,忍不住问道:“这位瞧着还是个孩子,不知年岁多大了。”
华琬疑惑地抬起头,直直撞上褚院使探寻的目光,才知褚院使是在问她,颇为紧张地说道:“回褚院使的话,小女今年十三了。”
“一眼就知是个机灵听话的。”褚院使朝罗坊主认同地点点头,又夸了华琬一句,“年纪小的好,可以安安心心在凝光院多做几年。”
“谢谢褚院使。”华琬不好意思地红着脸笑,其实她未听出褚院使话中的含义。
女子一旦入六院,就有了女官身份,百姓看着是了不得了,可本人在婚嫁之事上,反会因为高不成低不就而变得更加艰难。
华琬年纪小,确实是不会那般快地考虑这些。
褚院使话音刚落,颜坊主又开口问道:“听说凝光院和文思院今年去工学堂甄选,为了一名学生险些起争执,不知这事儿是真是假。”
罗坊主眼皮子一抬,笑道:“是真的,那名学生最后选择来我们凝光院。”
“哟,文思院任坊主是会憋闷的几日吃不下饭了。”颜坊主笑道,她知任坊主是个争强好胜的,毕竟若非任坊主,文思院也不可能这般快地爬起,彻底压制凝光院。
见她们谈及此事,华琬心突突跳,生怕罗坊主说她就是那名学生,令她为难,好在罗坊主开始慢慢品茶,不再说话。
“咱门别一直闷坐在幛房里,出去赏花吧。”褚院使放下茶碗,率先站起身。
听到能出幛房,华琬双眸晶亮,先才她一路往芳萼园行来,就已经被花香花色迷了五感,既置身于杏花花海之中,再安坐于幛房岂不可惜。
褚院使带着众人走出幛房,林间满是粉杏清雅的花香,吴婵兰忍不住抬手摘两朵娇花插在发鬓。
华琬正跟随罗坊主走在花径上,一位穿着体面的婢子经过罗坊主等人,匆匆走至华琬身前,蹲身见礼道:“华娘子,郑六娘子请您一道去水榭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