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所谓端着酒樽,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忽然想,再是冰天雪地,再是灾荒之年,可有钱人该有的享受却是一样也不少的,就如当年的大上海,日军肆虐,炮火连绵,停电停水是常事,可是,豪门之家依旧歌舞升平,大上海的舞厅和娱乐冠绝全球,彼时最出名的歌女,明星,都是从大上海开始的,百乐门,出入其中的名媛贵妇,各种顶尖级别的洋酒洋菜,大街上时髦而招摇的各种最新款的汽车,甚至于二两黄金一双的玻璃丝袜……这在无数的豪门权贵眼里,根本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谁还在乎更大量的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连煤油灯都点不起呢?
贫富的差距,古已有之。
直到21世纪,已经演变成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甚至这一次席卷朝歌的巨大雪灾,那些灾民会不会根本等不到救济直接就这么饿死了?
或者,自己懒得多管闲事,就这么躺在这小院子里,躲在地窖里,天天吃香喝辣,再不济谷糠猪也能让自己多活20年。
只要自己不死,谁管他人死不死?
而且,身处时空隧道,时间正在以分裂的速度裂变,也许眨眼之间又跑到另一个时代去了,何苦在这里白白挣扎?
他忽然觉得受德是错的。
受德犯了很大的错误。
受德错误地把一场虚幻变成了一场事实——他以为他自己真的身在大商,真的是帝辛,真的是那个快要四面楚歌走投无路的大王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敲醒受德,告诉他,醒醒吧,这一切只是一场幻觉,一场梦而已,比六十亿地球人大撤退更加不靠谱,何必再苦苦挣扎呢?
不如醇酒美人,得过且过,也许,某一天醒来之后,一切便过去了,整个朝歌整个大商,甚至整个历史都不复存在了……
他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
姜老头满身的风雪,一进门就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小侯爷,在这里呆着还算过得去吧?”
他点点头,随手端起酒樽,漫不经意地:“姜太公,快来喝一杯暖和一下。”
姜老头也不客气,咕嘟咕嘟将一大碗酒酿一饮而尽,这才脱掉自己的大氅,叹道:“这该死的鬼天气,真是快要把人给冻僵了。这漫无边际的大雪这么一直下下去,可真是不妙啊……”
就在这时候,丫鬟端上来饭菜。
吴所谓连忙道:“好饿,正好吃饭。”
饭菜,盛在长条的案几上面,所有人都是席地而坐。
一碟腊鸡,一碟腊鱼,一碟风干菜,居中的才是今天的主角——谷糠猪。
那是已经有了10年以上的腊猪,因为宰杀后放在谷糠里面脱水,再滚入谷糠里掩埋多时,所以蒸好端上来的时候,但见肉汁纹理清晰,洁白晶莹,光滑如玉,真是清香扑鼻。
吴所谓夹了一块,尝了一口,大赞:“味道真是太好了,真真满嘴肉味,回味甘甜。好肉,好肉,比一般的腊肉好多了……”
姜老头见他夸赞,很是高兴:“小侯爷喜欢就好。我还一直担心小侯爷不适应朝歌的口味,朝歌的菜品味道很杂,天南地北的菜系都有,就像这谷糠猪,原本也不是朝歌自有的,据说是武丁大王西征东南诸夷,缴获了一大批战利品,其中就有这种谷糠猪,带回品尝,味道很是鲜美,于是,流传开去,大商的贵族富豪们才开始让奴隶们学着做,然后,谷糠猪就在朝歌流行起来了,此后,每年到了冬天,家家户户都要宰杀几头大肥猪,用于制作谷糠猪,有些大富之家,甚至一次性宰杀几百头上千头以上的肥猪来制作,可以存放二十年甚至三十年以上也不腐坏,据说,遇到灾荒之年是可以救命的。微子大人也算是未雨绸缪,前些年每年都要宰杀几千头肥猪用于制作谷糠猪。而且,制作这种东西,必须要猪才行,而且越肥越好,其他的动物则没有这样的鲜美味道……”
丰腴,膏腴——这两个词就说明了原因——但凡味道要好,就必须要肥美!要有足够的肥肉和油,才可能肥美,否则,就会失之柴。
“唉,只可惜微子大人准备的那么多谷糠猪,全部落入了大王之手,现在,大王光凭借缴获的这批财富已经可以度过一段时间难关了……”
吴所谓很是好奇:“微子和箕子真的富可敌国?”
“小侯爷是没有见识过他们的府库吧?原本他们的府库若是充作西岐的财富,那西岐真的马上就可以振臂一呼和大王决战了……”
吴所谓当然见识了朝歌的国库,那高达三层的粮库,其中大半的粮草都是从微子和箕子家里收缴而来,不过,对于谷糠猪这些,他倒是没太注意,也没想到,那府库里居然藏了几万头以上的谷糠猪。
不过,一般人看来的天文数字,面对一个国家级别的饥饿人群,只怕也是杯水车薪啊。
吴所谓也无暇为大商的百姓悲哀,只兴致勃勃吃着谷糠猪,一边吃一边问:“我这小院子里藏了多少谷糠猪?”
“唉,可惜了,这里不多,这是微子大人赠送的,大概有几十头,吃完可能很长时间都没有了……好在酒酿还不少,上次微子大人一次性送了一百多坛。不过,和谷糠猪一样,也是吃完就没了,从这几年的情况来看,别说大王下令禁止酿酒,纵然他不下令,可能大商也没有任何余粮可以用来酿酒了……”
吴所谓默了一下。
他缓缓地:“太公这些天出去了?”
姜老头点点头。
他虽然已经几杯酒下肚,却还满脸风尘,显然是这些天在外奔波的缘故。
“老夫为了考察情况,这些天找了一匹脚程还算不错的快马在方圆几百里的范围走了走,但见整个大商都大雪封山,到后来已经是寸步难行。许多百姓顾不得下雪,冒着酷寒在地里抢收庄稼,许多果子尚未成熟就已经被冻死,许多牛羊也大片大片冻死饿死,甚至许多病弱的老人小孩也大量冻死。如此一来,百姓们也许可以勉强熬过这个冬天,可那些家无余粮的百姓就惨了,他们已经开始大批量陷入饥饿状态了,如果大王再不设法,甚至不等来年,就会盗匪横行,饥民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