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开!离他远点!]
即使脸上已经挂彩,吉尔伯特仍像一只发狂的狮子一般朝那三个家伙吼叫着。刚才还气焰嚣张的男孩子们此时脸上的色彩已经把他们装饰着如同三只狂欢节烤猪,相比之下,仍然站在他们面前精神十足地叫嚣着的吉尔伯特便显得特别高大,即使他还尚未成年。
领头的男孩呸了一声,然后带着他的手下灰溜溜地走了。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花园的假山后,吉尔伯特这才转过身,一脸阴沉地向我走来。
[哥哥……]
我用比猫叫好不到哪去的声音叫了他,却被他一把拎了起来,径直拖走。跌跌撞撞地回到住处,吉尔伯特把我往沙发上一丢,砰地一声关了门。
[哥……哥哥……]
我害怕地往后缩,即使知道他从来不会伤害我,但我也向刚才那些男孩子一样惧怕着他。这是吉尔伯特天生便有的非同一般的气势,在二十几个兄弟中,只有他有着能让人臣服的气势。
[别叫我!]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吉尔伯特的弟弟可不会是你这样的胆小鬼!]
我委屈地缩起身子,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转,却忍着不敢滴下来。银色的眸子收缩了一下,随后别开视线。
[就算你打不过他们,但你身上不是带着我给你的□□吗?!稍微反抗一下也不至于变成这样!你把我的话都当耳边风是不是?!]
[可是……我……]
[你敢说个怕字今后就别再叫我哥哥!]
我的确怕,当那些人的拳头落在我身上时,我怕得就想立刻一死了之。但我更怕吉尔伯特,我怕就这样没种地死掉,吉尔伯特连我的灵魂也不放过。
在这个巨大得可以被称为迷宫的庭院里,有着与我们相同血脉的二十几个兄弟。最大的长兄已经成年,最小的却才刚刚坠地。我和吉尔伯特是父皇的第三位夫人——葵雅夫人所生养,这位生性冷淡在女性在聪明的吉尔伯特长大之后再次向父皇请求了第二个孩子,想要给吉尔伯特找一位同阵营的兄弟来助他争夺那个唯一的位置。然而领她懊悔的是,即使第二个孩子同样选取了优秀的基因,却是个一事无成的胆小鬼。不但没能帮上吉尔伯特的忙,反而成为了他的累缀。
其实他只要不管我就行了,在这个庭院中,同胞所出最后却反目成仇的例子多不盛数,也不会有人去在意他是否关爱兄弟,因为这里有着特殊的生存法则。在对我失望之后,葵雅夫人警告我不要去给吉尔伯特惹麻烦,于是我便总是远远地躲着这位优秀的兄长,尽量远离他的世界。
当其他兄弟得知我不过是个弃子时,我便成为了他们泄愤的对象。我不懂所谓的人情世故,也没认人的眼力,更没有人来教导我应该如何在这里生存下去。于是这些小小年纪便从各方面积蓄了无数压力的兄弟们就开始了被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所默认的泄愤行为。
记忆中的第一次与吉尔伯特的对话,是在一个暴雨的傍晚。那群在教师们面前挂着好学生般的微笑的所谓兄弟们在课程结束之后将我拖到了厕所里。数不清的拳头落在我的头上,穿着硬质皮靴的脚胡乱地踹着我的肚子。呕吐物弄脏了他们的裤腿,他们便把脏东西全都涂在我的脸上,扯着我的头发不断地撞击着门板。我几乎已经失去了意识,视野里一片黑暗,只能听见他们口中大声的谩骂。仅存的一丝神智在机械地计着时,数着还有多久他们才能满意地离开。
然后我便晕了过去,醒来时窗外的天空色彩已经开始黯淡。厕所里空无一人,只有身体在疼痛地叫嚣,让我回忆起刚才所遭遇的暴行。原来还没死吗?当然,他们下手从来都是有分寸的,毕竟弄出人命也不是那么好交待的事。
我躺在地板上动弹不得,脑袋却在思考着生存的意义。我是皇室的弃子,终其一生也只能活在阴影之中。情况与我类似的当然大有人在,一些枉死在那个美丽的庭院中,另一些则选择了自己结束生命。
只有我还活着,因为我给自己的人生找了一个小小的乐趣。
教会的钟声响起,唱诗班的孩子们已经在那里聚集。我忍着疼痛挣扎着爬了起来,就着洗手台冰冷的水将脸洗净。只是惨不忍瞩的青紫与大条的血口子仍然印在脸上,就像个傻瓜。
穿过众多打扫着教学楼的清洁机器人,我艰难地来到了音乐室的窗外靠着墙坐下。每一天,在教会的圣诗结束之后,音乐教室中便会响起动听的钢琴曲。我知道能弹出如此美丽的曲子的人是一位可爱的女孩,因为我能听到她开心地和钢琴老师讨论曲子,或是随意闲聊。她的老师说她是旷世奇才,任何曲子只要教一遍,她便能弹到A级水平。偶尔我也能听到从琴室里发出的另一种声音,能使我脸红心跳,却又嫉妒万分。
在一次偶然听到了她的琴声之后,我便开始像个跟踪狂一样,每天都来到音乐教室外等待着她的琴声响起。她从不知道我的存在,因为我会张开精神屏障,使自己从所有人的面前消失。只有在听到她的琴声时,我才会发觉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所以我继续忍受着那些人的暴行,只为能呆在有她的琴声的地方。
天色沉到了极至,暴风雨眼见就要来了吧。但她仍然来练琴了,妙曼的琴声像是一只欢快的云雀,几乎就要冲破那密布的阴云。我微笑了起来,沉醉在她给我带来的幻象世界中,不能自拔。
直到吉尔伯特出现在我面前,并慢慢地向我走来。我看到他了,我的那位优秀的兄长。他迈着优雅的步子,像一位王者一样朝我走来,随着他的靠近,她的琴声在我耳边逐渐远去。我微微地缩起了身子,似乎是可笑地以为这样一来他就看不到我了。但没用,那双银眸死死地盯着我,像猎鹰盯着自己的猎物。
哦,我忘了。这位优秀的兄长精神力等级在我之上,即使我张开了精神屏障,他也理所当然地能看到我。
[你很开心?]他奇怪地问,[为什么即使每天都重复着这么痛苦的事,你还能够笑得出来?]
原来他都知道,他知道他的同胞弟弟每天都被人欺负,但他却表现得像不认识我一样。现在他出现在我面前,却来质问我为什么能够笑得出来。
[……哥……哥哥……]
我不知那时为何要这样叫他,只记得发出声音之后,我惊慌地捂住了嘴,想要站起身来逃走,却扯到了伤处,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之后,我便被他带回了庭院中属于我们住所。葵雅夫人在看到吉尔伯特抱着一身狼狈的我进屋时显得十分惊讶与震怒。她开口骂我,却被他一个眼神冻结在了那里。那天以后,我不知道是不是吉尔伯特跟她说了什么,葵雅夫人再也没管过我们的事。而他却开始将我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为我这个不争气的弟弟违反校规,打架斗殴,让所有对他寄予厚望的教师们大为恼火。
当然,最后沦为泄愤对象的依然是我。教师们不会像那些所谓兄弟一样单纯地伤害我的身体,他们有的是办法收拾我,让我有苦说不出,就算吉尔伯特知道了也不能拿他们如何。
我依然每天都到音乐教室墙外去等待着聆听天簌之音,也依然带着满身的伤痕。吉尔伯特所在的高年级的教室离我所在的低年级十分遥远,他不可能时时看着我,而受到教师们各方面威胁的我也不能可能主动寻求他的帮助。
更何况,我根本不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我这个笨蛋弟弟除了惹麻烦以外一点用处都没有,而他却选择即使得罪权贵之人也要尽力将我保护周全,这一点使我在十分不解之余,还产生了说不清的恐惧。
脸上的刺痛将我从回忆拉到现实。他骂完我之后便开始给我上药,银眸里盛满了疼惜的温柔。但我却不愿意享用他的温柔,我害怕一切我所不懂的事。
[萨可,你要快点长大,这样才不会被任何人伤害。]
他这样说着,然后亲吻我的额头。我缩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却被他误以为是空气的寒冷。于是他将我抱得更紧,我却害怕得几乎就要晕厥过去。
明天,再去音乐教室吧。我这样想着,在心中奏起她的曲子,身体的颤抖这才慢慢地平复下来。
如果能和她说上话就好了,但我却知道自己不会有这样的勇气。我这样的人只能一生都躲在吉尔伯特身后受人嘲笑的吧?这样的我,还怎敢奢望得到她的青睐?
所以,只要偷偷地在墙角听着她的曲子就好了。
那个时候,我是真的以为这就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