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夫利的性命无忧, 在吉尔伯特的干涉下,整件事被压在了伊兰亲王府内,没有被外界得知。在杰夫利养伤期间, 我一直没有去见他, 我仍然记得那时的心情, 战栗, 恐惧。
这个间谍爱上我了, 一向以什么人权民主为口号的联邦军人,竟爱上了帝国的王子。这就能解释他的那些反常心理与近似于背叛联邦的行为了吧?
但我真的很好奇,我从来都没有给过他什么好脸色, 我和他的人生观价值观相差不是一两个等级,他能喜欢我的什么?
当他再次回到我身边时, 黑耀石眼睛已经恢复了平静。他以完美的仪态像一个真正的骑士一样向我道歉, 请救我的宽恕与原谅。我不置可否, 没有给他安排任务,也没有再故意做一些捉弄他的事。甚至还专门调来一个执事, 取代了他平日的位置。
现在,我的骑士除了呆在伊兰亲王府里待命以外,再也无事可做。我并不是不想再用他,在知道了他对我的感情之后,我可以比以前用得更加安心。只是因为, 我发现自己居然十分不喜欢他的那种恭顺虔诚的样子, 在看到他的真面目之后, 我被他本来所拥有的光辉迷住了。那种强烈的感情冲击与凌驾在我之上的气势使我觉得新鲜, 好奇心让我想要看到更多他的真实, 那副骑士的面具已经不能满足我的挑战心理。
于是,在一个雨天, 我将琴室的所有窗户都打开,然后弹起了一首从未弹过的曲子。《虹雨小调》,这也是我从苏菲那里听来的,这首曲子似乎并不得她的欢心,只弹过一遍便再也没有在她手中响起。所以我从来没有弹过,我只弹苏菲喜欢的曲子,比如《狂欢波尔卡》。
但现在,我却在弹《虹雨小调》,弹给我的骑士。窗外的天空中布满了蓝紫色的云,闪电与雷声交织着降下,天光暗得如同世界末日。狂风从三面的窗户中吹进来,卷起丝质的窗帘飞舞。我敲下第一个键,然后虹雨的音符便从钢琴中跃出。
虹雨小调轻快的音节淡化了窗外险恶的天气。爱斯兰德帝都的暴风雨一向十分张狂,窗外花园中的花草被吹得乱七八糟,这是园丁们最害怕的事。被打湿的花瓣卷入室内,洒得满天满地,我一遍遍地弹着虹雨小调,想象着作曲之人究竟是看到了怎样的景色,才能将雷雨渲染得如此美丽。
在我弹到第三遍的时候,我的骑士出现在了一片杂乱的琴室里。他越过四处散落的杂物与纷飞的雨水来到我身边,将手中的外套披在我身上。
我停下手指抬头望着他,正好望进那双黑耀石眼睛里。第一次,我没有用精神波去窥视他的内心,只是这样单纯地用视觉来描述着他的眼。我现在十分庆幸帝国的杰夫利也有一双黑色的眼睛,所以他在使用纳米整容之时并没有改变眼睛。这是我唯一能从他全身上下看到的一点真实,而他的真实竟让我如此喜爱。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想要退后,我却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黑眸之中闪出震惊,在他僵在原地时我吻住了他的嘴唇。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的亲吻,好奇与害怕交织在一起,让我全身都在瑟瑟发抖。
他感觉到了我的颤抖,于是伸出手臂将我抱了起来,开始回应我的吻。我跪到了椅子上,在他的带领下与他纠缠不休。我在脑子里不断地胡思乱想,想象着要是被什么人从窗外看到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或者这时候吉尔伯特突然出现,又会是怎样的后果。
恐惧与兴奋如同交织的闪电与雷声一般在心中纠结,我不记得和他吻了多少次,也不记得吻了多久,只是在狂暴的雷雨之中,他的温柔一直包裹着我。这种感觉似乎让我又回到了《虹雨小调》的音乐之中,我突然之间似乎明白了作曲者的心情——为何会让雷雨也变得如此美好。
[杰夫利,你会永远在我身边吗?]
在雷雨终于停止之后,我仍然抱着他没有松手。
[是的,殿下,我永远都在你的身边。]
我的手抖了一下,那时我几乎就要忍不住向他吼叫:你这个骗子!你这个间谍!你不过是联邦派到我身边的卧底!你总有一天会背叛我然后回到联邦!
好想就在这一瞬间把一切都揭穿,告诉他我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跟他说我将他留在身边不过只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让他明白他不过是我的玩具而已,然后把他交给军事法庭,让他在监狱之中生不如死。
我想象着将各种恶毒的酷刑都让他一一体会,让他明白欺骗我的后果是多么严重。我要告诉他背叛者的下场,特别是那些曾经得到过我的信任的人。
可是我不清楚我这个样子是不是算曾经信任过他?我把重要的事都交给他做,但我却明知他是联邦的间谍。我觉得那时选他作为我的骑士一定是疯了,而在后来,疯得越来越严重。
最终我并没有按想象中的疯狂举动行事,而只是提起头,盯着那双黑耀石眼睛缓慢地说:
[杰夫利,把以前的一切都忘掉好吗?]
[殿下?]
[以前的一切,不管是好的事,还是坏的事,都忘了吧,好吗?]
我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在向他述说,[从现在开始,你只是我一个人的杰夫利,永远陪在我身边好吗?]
[殿下,]他温柔地吻着我的额头,[我从来都只是殿下一个人的。我的生命与灵魂全部都属于殿下。]
撒谎的吧?联邦的间谍怎么会对我献上他的忠诚?但我仍然没有去窥视他的内心,我决定玩更刺激的游戏,不用精神力监视他的思维与行动,看看我自己能判断到哪一步。
这是一次豪赌,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胜算。如果输了,我失去的不仅是我的骑士,还会因为主动将间谍留在身边而受到皇室的质疑,被送上皇家法庭的话,大概会被处死的吧?
可是,他不知道。杰夫利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些事。因为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做出的怎样的决定,任何人,当然也包括我的骑士。
那天之后,我开始了生平的第一次恋爱。和我的敌人的秘密恋情异常刺激,我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与他缠绵,但是却仅限于亲吻与抚摸。他不明白我为什么不和他做到最后一步,但也仅限于疑惑,忠诚的骑士是不会向主人询问理由的。他只当自己尚未获得我的爱情,于是对我更加温柔。
他当然不知道“初拥”的事,这是爱斯兰德皇室的秘密,外人绝不可能得知。而以现在看来,除非我的父亲突然大发慈悲地放我一马,或是我自己发神经地答应了他的要求,否则我这辈子再也不会有长大的机会。
不过这并不影响我的秘密恋情。杰夫利不会在乎我平凡的脸孔,我自己当然更无所谓。只是我无法与他做到最后一步,若是引起了身体的异变,聪明的他一定会猜到爱斯兰德皇室的秘密,而更严重的,则是父皇的震怒。不过在此之前,更有可能的结果是,在没有医疗看护的情况下,开始异变的身体十分容易就此死亡。
我并不害怕死亡,只是现在也并不想这么早结束我的生命。与其说贪恋人世,倒不如说是舍不得杰夫利更准确。我变得更加依赖他,和他整日整夜地在一起,特别是睡醒之时若是没有看到他,我就会极其狂暴不安。
吉尔伯特觉察到了我的变化,三番两次询问我原因。我开始对他撒谎,用一切借口逃避那双锐利的银眸。突然之间,我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擅长撒谎,竟连吉尔伯特也能瞒过。
但这也只是建立在吉尔伯特疼爱我的基础上,他选择了无条件相信我,就像我无条件相信杰夫利一样。然而阿萨尔却隐约猜到了其中原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找了杰夫利谈话,并威胁杰夫利与我保持应有的距离。后来阿萨尔将他的推论告诉了吉尔伯特,在吉尔伯特来质问我的时候,我无可逃避,于是我说,
[我爱他。对不起,哥哥,我爱上了杰夫利。]
他仍然像以前那样问我道,[萨可,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我知道,哥哥,]我毫不退缩地对上那双银眸,[我想我现在已经知道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初拥”的事。]
[我……去向父皇说明,]我颤抖着声音回答道,[我把一切都告诉他,我只爱杰夫利一个,没有办法接受别人。]
[你可真是个傻孩子,]吉尔伯特叹了口气,[你要真这样说了,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处死杰夫利,然后收回你的一切权力,把你关到他的囚笼之中。那个男人是不会容许有任何忤逆的,萨可,你太单纯,不是他的对手。]
我垂下眼睛,心如死灰。我当然知道,但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先等等吧,]吉尔伯特说,[我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去提“初拥”的事。如果他不松口,你就考虑看看要不要答应下来。]
[我……]
[萨可,快点长大吧,就算你的身体还是孩子,但心也早该长大了啊。]
[我知道了,哥哥。]
那个时候,我是真的打算向父皇妥协了。这个游戏我玩得太入迷,已经再也放不开。我不确定杰夫利对我的感觉是不是与我对他的一样,因为我已不再去窥视他的内心,我选择相信他,也是相信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