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我的天!你把我逍遥公子看成什么人?收集美女的风流公子?”逍遥公子苦笑:

“我可没有这种胃口。你真该去找品花、点翠两位公子的,他两位才有这种嗜好,你找错人了。”

“你……你拒绝了?”

“我当然拒绝,我敢把你这条毒蛇常在身边当侍女使唤?”逍遥公子大声说:“山西河南陕西,都在闹旱灾。钦差们日夜不断逼税,陕西的钦差叫梁剥皮,山东的钦差叫马阎王,破家的人千门万户。十万两银子,我可以买几千个十五六岁的美丽可爱小姑娘,可不要你这种天生媚骨又阴险又强悍的……”

“我给你拚了!”范梅影尖叫,左手一抖,右手同时拔剑出鞘,闪身侧扑。

左手暗藏的三只法轮,发出令人目眩的闪光,带起凛凛风吼,成品字形劈面飞旋而出。

相距仅丈余,理该轮现人倒。

“叮叮叮叮……”一阵清脆的金鸣震耳,一丛铁莲子把三只法轮打得停顿、翻腾。

轮裂,针落。

“好神奥的雨打残花手法!”院门外出现的千幻剑和六合潜龙同声喝采。

击中的机会,不会超过万分之一,相距太近,双方的暗器皆快得肉眼难辨。法轮飞出形成一线,铁莲子的点只有小手指大小,点与线接触的可能性太少太少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本来想随法轮扑上的范梅影,僵在一旁目定口呆。

“什么人?”两凤卫挡住了要进门的两位老英雄。

“看热闹的人。”六合潜龙笑嘻嘻地说。

“不许进来。”

“好吧!不进就不进。”六合潜龙不以为逆:“喂!乔公子,四面全清,旅客都打发走了。”

“谢啦!老前辈。”逍遥公子含笑道谢:“这就不至于波及无辜,晚辈放心了。”

“不谢不谢。呵呵!跑跑腿的小事,算不了什么。喂!准备好酒,咱们晚上喝两杯,晚上见。”

“晚上见。”

范梅影不死心,猛地冲上就是一剑,功贯剑尖迅疾如电,一招平常的穿针引线在她手中发出,成了可怕的致命一击。

“铮!”一颗铁莲子在剑尖前炸裂,爆出了火星。

又是不可能的现象,剑尖决不可能击裂铁莲子。

大袖一挥,卷住了剑身。

“好精纯的苦行禅功驭剑。”逍遥公子喝采:“你这一剑可以绝壁穿铜,果真心狠手辣。假以时日,你将是武林第一位杀人如麻的女魔头。”

一声娇叱,范梅影全力撤剑。

剑丝纹不动,逍遥公子的大袖似乎像是万斤大铁钳,钳住了剑像是铸成一体了。

两凤卫大吃一惊,挥剑上前救应。

厢廊跳出甘锋和卓勇,一剑一刀映日生光。

“我来收拾这些泼妇。”甘锋怒叫,飞跃而至。

剑光撤出如幕,光幕一沉,风吼骤发,势若崩山。

两凤卫大吃一惊,撤剑疾退,觉得剑失去控制,无法阻挡排空而至的光幕,除了急退别无他途,起剑封架将是死路一条。退出丈外,仍感到澈骨奇寒的剑气依然逼人肤发,惊出一身香汗。

威麟堡的龙卫凤卫极负盛名,一照面便被人逼退得未曾有。

甘锋并没乘势追击,剑垂身侧冷冷一笑。

“如果不是在客店,在下必定杀掉你们。”甘锋眼中有浓浓的杀机:“下次你们这些爪牙,最好离开在下远一点,记住了。”

卓勇在一旁横刀而立,跃然欲动。

“你的魔剑,我的魅刀。”卓勇洪亮的大嗓门声震耳膜:“等到了威麟堡,再让他们见识见识。”

两凤卫心惊胆跳,进退两难。

范梅影双手运剑,马步渐沉,脸色不正常,呼吸已呈现不稳。

逍遥公子表面上是以袖卷住了剑,其实手已扣牢了剑身,双方以深厚的内功,较上了真才实学。

范梅影的修为,其实比行尸浅得多,行尸在逍遥公子手下较内力,几乎气散功消僵尸功解体,修为相去悬殊,结果不问可知。

她想放手,已经不可能了。

“你是个不自量力的人。”逍遥公子停止增加压力:“早晚会得到悲惨的下场,要挽救这种可悲的结果,唯一的办法是毁你的气机,做一个平凡的女人,也许还有好结果,可惜我不是一个救世的人,你走吧!”

身形疾退八尺,范梅影几乎挫身跌倒。

“你不会成功的。”范梅影铁青着脸说:“甚至,你连车马金银都收不回来。十万银子救灾?你少做清秋大梦,你将一文也得不到,连命都会送掉。”

“当我决定进行某一件事时,我会把各种可能的结果计算在内,包括把命送掉。”

逍遥公子泰然地说:“即使送命的成算甚大,我也会进行到底,所以不劳耽心,替令尊耽心吧!姑娘。”

范梅影收剑转身,领了两凤卫狼狈而走。

她本来就知道胜算有限,所以并不因败在逍遥公子手下而沮丧,沮丧的是逍遥公子对她的花容月貌毫不介意,她往昔所碰上的年轻英雄好汉,那一个不像捧凤凰似的奉承她赞美她?

甚至在她万般无奈提出甘愿做侍女的要求,也受到断然的无情拒绝,这不啻把她当成无足轻重的人,比张蕙芳都不如,严重打击她的自尊和自信,委实令她羞愤难当,她认为自己比张蕙芳美一百倍,武功也高明一百倍,那能比?

可是……她真恨不得把逍遥公子剁碎,才消心头之恨,天下间竟然有这种不知好歹的男人!

恨恨地踏出冀州客栈的店门,劈面碰上了不起眼的六合潜龙。

她不认识这位名震江湖的老怪杰,不知即不怕。

“你是逍遥公子的朋友?”她气势汹汹地质问,以为找到发羞愤的对象了。

“不是。”六合潜龙眯着老怪眼怪笑:“朋友有多种,有知交好友;有酒肉朋友;有神交道友;有……”

“少给我敷衍……”

“咦!小姑娘,你这么凶干吗呀?我老人家不是逍遥公子的朋友不算犯法吧?”

“你……”她向前逼近:“我亲眼看见你向他……”

“我老人家与逍遥公子不是朋友并不假,与他打招呼约定喝老酒也不假,但死对头有时候也会在一起谈风花雪月,也会在一起喝老酒,犯不着少见多怪是不是?”

“你到底……”

“我在城内城外,劝阻一些不明真象,或者被人怂恿唆使,赶来管闲事的人,劝他们明辨是非,脱身事外不要淌这一窝子浑水。江湖上恩恩怨怨牵缠不清,是是非非永无穷尽,一旦卷进去,假使站在有理的一方倒还罢了,不然就会断送一世名声;而世间的是非,是很难一看便明的。所以,我老人家不是当事人逍遥公子的朋友,而是一个走在中间稍有些偏向的冷眼旁观者,所以会找逍遥公子喝酒,但并不表示我会帮助他。”

“原来我爹的一些朋友,一直不见赶来……”

“他们不来了,小姑娘。像避瘟疫似的,避得愈远愈好,有些避得慢的人,遭遇很不幸呢!”

“怎么不幸?”

“当然是死的死,伤的伤啦!”

“是你在……”

“我?你看我这把老鬼头,还能操刀握剑与人拚老命吗?逍遥公子的一些神交同道,比我老人家强上千百倍,他们只要认出一个对头,就毫不迟疑明暗一齐来,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真可怕。小姑娘,不要乱跑,真要碰上这些人,你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枉然。

哈哈!我老人家说得太多了,真是人愈老愈唠叨,要不得,走也。”

说走便走,像一阵风,眨眼便到了街心,再一眨眼便消失在人丛里。

范梅影突然打一冷战,大太阳下她突然觉得身上好冷,有毛发森立的感觉。

假使走在街上,有人从她背后给她一镖,或者捅上一刀,或者……

似乎,在树下照料坐骑的两个大汉,就是那些人中的两个,不然为何用那种怪怪的眼神瞟她?

“快走,我们得赶回邺镇。”她悚然向两凤卫说:“不要走大街,小心身后。”甘锋夫妻俩兼管膳食,由甘锋出面与店厨打交道。甘锋是老江湖,下五门的伎俩他一清二楚,凡事小心,他亲自在厨房,监督店伙准备茶水。离魂门是地头蛇,派人混在店中弄鬼轻而易举,小心撑得万年船,食物茶水他必须恭亲监督。

他跟在店伙后面,店伙提着大茶壶和茶具,沿走道走向院廊。

刚要转过廊门,一名店伙匆匆擦身而过。

他突然感到后腰有物轻触了一下,警觉地急速转身回顾。那位店伙已经到了三丈外,头也不回匆匆折入另一条厢房的走道。

他暗笑自己庸人自扰,重新转身举步跟上店伙,接着心中一动,反手一摸,摸到后腰带上的一角纸摺方胜,吃了一惊。

居然有人在他时时警觉,严加提防意外的时候,将一角方胜塞在他的腰带上,假使是一把刀……他真的惊出一身冷汗。

“我是愈来愈不中用了。”他摇头苦笑。

一面走,他一面打开纸方胜。纸上写了字,甚至画了简单的图。

“难怪。”他笑了:“无影刀名不虚传,如果他要杀我,可说易如反掌,他那掌心藏刀的手的确可怕。”安阳河在城北四里左右,安阳大石桥十分壮观。沿河岸上行约两里左右,河岸旁建了一座五丈见方的石砌土台,高不过两丈,上面建了一座小亭。

这就是有名的会盟台,据说是楚霸王与秦将章邯会盟的地方。其实河床十年八年就移动一次,每一次大水灾就挪北或移南,台坍了又建,建了又坍,谁也不知道原来的会盟台在何处。

以官道来说,原来就经过这里,安阳石桥(鲸背桥)建成,官道也就东移了两里左右。

再往西,是一片荒野,土罔上是一处坟场,大白杨林的西南,建了四座茅屋。

逍遥公子出现在第一座茅屋东面不远处,将画了草图的一张信笺校对了一遍,确定是要找的地方,这才把信笺撕成碎屑塞入泥缝里掩埋。

四座茅屋简陋、窄小,不像是住宅,原来是供守坟人暂住的栖身所。有些大户雇人守坟,但并非天天鄱在守。

他背着手,在每一间柴门紧闭的茅屋前走了一趟,最后在第二座茅屋前停步,伸手试推简陋的柴门。

门没上闩,推开了一条缝。他连一眼也没看,退后丈余背手相候。

不见人迹,大概这里许久没有人来借住了。

久久,毫无动静。

这里并不寂静,风掠过白杨林,又大又厚的白杨叶发出阵阵劈啪声,风时徐时急,响声也就时轻时重。如果在夜间,真像有人在拍手,所以白杨树也叫鬼拍手。

河上空,有飞禽的叫声。远处荒野里,间或传来野犬的吠号。

终于,他徐徐转身。

“算算阁下也该出来了。”他冷冷地说:“茅屋里的禁制,暴露了阁下的行藏。”

一株三人合抱大的白杨树后面,移出阴差翟阳,仍是土庄稼汉打扮,但胁下挂了一只大乾坤袋,手中有一根枣木手杖。

“乔公子,在下不得不佩服阁下神通广大,居然知道在下躲在此地,在下真该远走高飞的。”

“你的确很聪明,反而跑来府城附近躲藏。阁下如果远走高飞,恐怕早就被杀死了,飞不了的。”

“好像阁下只有一个人来。”阴差翟阳狞笑。

“嫌少了吗?”

“是的,在下实在感到愤怒。”

“呵呵!愤怒?愤怒的该是我。”

“你单人独剑便大摇大摆闯来了,分明没把我当成人物看,难道我不该愤怒?”

“哦!你是个人物吗?我那两位小侍女,你并没给她们有和你公平一拚的机会,使用一些小邪术便想成为人物,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昨天晚上我救回侍女,出入魔域幻境来去自如,你便知道祸闯大了,离魂门保护不了你,所以你聪明地找地方躲祸避灾,这也配称人物吗?别笑死人了,阁下。”

“慕容门主已经查出来了,你是从河湾那条唯一安全通道潜入的,并非你有飞天遁地的能耐。”

“那条安全通道一点也不安全,路中没设有机关,路旁有,便于好朋友往来。而所派的伏桩,比其他地方多一倍。慕容门主往自己脸上贴金遮丑,你真相信?”

“不谈慕容门主的事,谈现在的情势,你一个人来,委实失策。”

“我逍遥公子很少有失策的时候。”

“哼!少吹大气,你知道在下的绰号叫阴差。”

“对,阴差,传说中的走阴人,沟通阴司阳世的灵媒。你的放阴术据说十分高明,可以让事主直接与鬼魂打交道,对不对?”

“当然这是愚弄外行的小法术……”

“不,这应该算是真才实学,一种玄之又玄的役神学问。比方说,你只要在自己身上行起法来,你就会不怕刀砍剑劈,出火入水毫发不伤,力大无穷可以降龙伏虎。但缺点是灵智不够清明,时限一过,你就会一两天委顿不堪,像是大病了一场。至于其他的移神、放阴、役鬼……对我这种人毫无用处,我修炼的是昊天无极大法,神藏于芥子,魄弥漫放八极,任何外魔无形能附,无隙可寻。所以,不要班门弄斧,把你的通灵大法施展出来吧!我的剑如果砍不下你的头,算我逍遥公子栽了。”

“哼!你像个练了昊天无极大法的人吗?不会是从娘胎里练起的吧?你有多大年纪了?”

“信不信不久便可分晓。准备吧!我给你行法的充裕时间,以表我对一个真正敌手的尊敬。”

通灵大法性质与催眠术相差不远,是一种强化精神与意志的玄之又玄秘术,通常只能役使别人,只有已获其中三昧的人才能在自己身上施法。巫道中那些跳神的人,就是通灵大法的被役者,刀砍火烧夷然无损,神乎其神令人莫测高深。

这种法最大的缺憾,是必须有充裕的时间行法施术。

其实练先天气功的人也有此缺点,只有火候已修至纯青境界的人,才能神意一动立即功发全身。

因此那些火候不够的人,必须要有时间聚气行功,这期间很可能被一个莽夫一棍子打死。

行家的口吻,让阴差翟阳心中不宁。

“在下却是不信。”阴差翟阳口气外强中乾:“你也未免太小看在下了,哼!”

“信不信当堂分晓,行法吧!阁下。”

阴差翟阳将枣木手杖往地上一插,一拉马步,双手在身前舞动,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声浪逐渐提高,双手的挥舞划动也逐渐加快,片刻,全身的肌肉开始**,绷紧。

蓦地一声沉喝,双目突张,似乎双睛有火焰闪动,十个指头像十只强劲的铁钩。

逍遥公子留意对方的行法举动,他把阴差看成劲敌,因此就疏忽了其他的意外变化。

他深深吸入一口长气,一拉马步气纳丹田。这是他所知的最强劲的敌手,身怀秘学奇技的难测强敌,岂能大意?

因此他要用昊天无极大法,作生死存亡的拚搏。

这瞬间,突变骤生。

阴差翟阳口中,发出奇怪的、似乎不属于阳世的飒飒啾啾异鸣。

他功行将发,手刚移向剑靶。

四周的地面浮土翻裂,出现五具棺木,五块棺盖突然飞起,以奇速向他集中飞撞,阴风厉号,走石飞沙,似乎天地在这瞬间骤然变了,日色无光像是到了传说中的阴曹世界。

变化太突然,他大吃一惊,措手不及,来不及拔剑应变,大吼一声,衣袍倏然外张,双手一张之下,人突然向下一挫,狂风怒号阴气澎湃中,他的身影突然幻灭了。

“轰隆……”五块棺盖就在他幻灭的同一刹那聚合,绿色的火爆散成千万流萤,随罡风阴气布漫在十丈方圆的空间内。

棺盖回飞,而五具棺木中,飞起的五个怪异的女,出现在北面外围。

他的身影,恰好在该地幻现。这是说,五女是跟着他移动的,棺盖是受无知的力量所驱动,不能应付意外的变化,女则修至通灵境界,能逐他的阳气而追踪,速度也相等。

阴差翟阳那鬼怪样的身影,甚至拦在他面前,似乎预测出他的移位方位。北是死境,南是生门。

他是死中求生,却被阴差翟阳估计出他的意向,通灵确有其事并非子虚,阴差的道行不浅。

“噗噗噗……”他在电光石火似的瞬间,六记力道万钧的拳掌,似乎在同一瞬间,击中了阴差翟阳的胸腹要害,百忙中狂攻夺路。

“嗤!”阴差翟阳抓裂了他一幅大袖。

每一拳每一掌皆劳而无功,万钧的力道像是击在有无穷轫力的皮鼓上,阴差翟阳仅挫退了一步半步,果然浑身变成任何外力无法摧毁的物体,而非人体血肉之躯,传说中可以出水入火恐非虚语。

这瞬间,五女从后面一涌而至,十只鸟爪似的可怕怪手,像网一样罩住了他。

可能是他命不该绝,抓裂他的右袖力道消失,他向上收袖的劲道仍在,阴差翟阳恰好另一掌劈出,把他的身躯震得斜飞而起,脱出十只手的笼罩,撞向一具女,仅受到两只手的攻击。

假使他的神功不曾运起,阴差翟阳这一记重击,足以把他劈成两段。

腥臭扑鼻,鸟爪似的怪手抱住了他,十根尖利的指甲,在这刹那间在他身上全部折断了。“砰!”他全力后撞,双肘疾向后顶女的双肋。女像败革般摔倒,似乎骨头已经崩坍了。他也向后倒地,狂风再起。

四女转扑落空,阴差翟阳也一扑落空。他是倒在女脚下的,但倒下处已空无所有,似乎他已化为肉泥,形影俱消。阴差翟阳口中的怪声益厉,向北飞奔。四女

也分四方飞掠,瞬即不见。阴风消散,依然烈日当头,似乎又从阴司换回阳世,所有的异象都消失了。五具棺木并没消失,棺盖落在棺旁。青天白日,刚才的异象委实不可思议。

已经过了一个时辰,阴差翟阳终于掩妥最后一具棺木。

将铁锹往地下一插,仔细察看一遍。地面已恢复原状,谁也不会知道五方的地底下藏有五具棺木,更不可能知道棺木内各有一具活。

这些超出常理之外的事,没有人能理解这些现象是如何造成的,只有练这种邪术的人,或许能说出所以然来。

但这是禁忌,自古以来,练这种术的人决不会将内情秘密告诉任何外人,即使把千刀万剐,也休想他吐露只字。

这种人一生中,只传一个有根基的门徒。他自己本身与及门徒,一辈子必须是独身,不能置产没有后代,终其身只能自己享乐,因此一旦出了意外,道断术绝从此失传,外人永远无法知悉其中奥秘。

通常,这种人意外死亡的机会微乎其微,除非他犯了天道不容的罪孽而受到天报,或者碰上另一种更高深道术的仇家破法而毙。

传说中的走阴人,是沟通阴阳界的灵媒,传送阴司的命令,因为有些地方或某些人阳气太重,阴司的鬼差无法接近该地方或某人,这就得借重走阴人了。

因此,走阴人当然知道自己在阳世的遭遇和结局,阳世的人想将他置之死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世间是否真有阴司?真有天堂和地狱?有神有鬼?恐怕只有用儒家“信则有不信则无”的话来搪塞了,世间有许多事的确无法用常理来解释。

他拍拍手上的泥土,呼出一口如释重负的长气。

“这家伙也许真的神形俱灭了。”他自言自语,这家伙当然是指逍遥公子:“但为了安全起见,我得暂时远走高飞避避风头。”

这表示他对自己的神术,并没有绝对的信心。

正要向茅屋走,准备收拾行囊远走高飞,但突然僵住了,眼中出现恐惧的神情。

逍遥公子站在柴门外,脸色苍白,身上的青衫七凌八落,绽**连里面的汗衫也裂了口,露出肌肤极为岔眼,比花子们穿的富贵衣还要破烂,甚至连髻结也散了,狼狈已极。

唯一能保持原状的物品,是左手中所握的连鞘长剑。

“你早该远走高飞的。”逍遥公子带有阴森鬼气的语音清晰入耳:“你可以用神游术远出百里外,那时我连走一步也力不从心,怎能追得上你?”

“你……你……”阴差翟阳骇然惊呼。

“我没死,没神形俱灭,奇怪吗?”

“但你……”

“你利用居余气,修炼这五具女成魃。我也利用居余气逃遁,就躲在你这间茅屋恢复功力,所以你找不到我,你知道自己通灵大法的缺点了吧?”

“我不信……”

“我出现在这里,你不至于把我看成鬼魂吧?我没想到你兼有三家妖巫绝学,几乎送了老命,估计错误,我是该有此劫,真的几乎被你把我炼化了呢。”

“我……”

“很抱歉,我不能让你再行法了。”逍遥公子沉声说,声落剑已出鞘,像幻形一般,出现在对方的身前一丈左右。

双方远隔卅步以上,一眨眼就面面相对了。

剑出现异象,剑身成了映着阳光会扭动的、不像具有实体的怪物。

“先前我太过自负,想一觑通灵大法的堂奥,几乎送掉老命。天下间奇技异能神奥得不可思议,好奇和自负足以送命,所以,我只好全力以赴。”逍遥公子庄严地举剑:

“但我说过,我尊敬你这位真正的敌手,所以我给你十声数的时间行法。刚才你就没给我运功的机会,但我不计较。准备了,一!”阴差翟阳火速抓起铁锹开始舞动,口中念念有词,全身开始变异,要抓住机会赶快绝法。“五!六……”棺木的泥土开始裂开,移动……

“八!九……”阴差翟阳的脸变得狰狞可怖,形如鬼怪,铁锹舞动渐急,似乎全身冒出阴火绿焰。

“十!”

棺盖飞起,却又砰然摔落。

五具女飞起、凌空扑来,腥臭刺鼻,十爪俱张,龇出白森森的利齿,真可以把自己为胆大包天的人吓死。

可是,五的扑向稍有不同,也无法形成聚合,似乎已失去攻击的目标,只是凭本能向前飞扑。

剑向阴差翟阳一伸,突然吐出一道耀目光华。

五具女,倒有三具随光华转向,反而向阴差翟阳飞扑,阴风狂刮,阴火暴腾。

“噗砰砰……”另两具女,在剑光的转折激射下,重重地摔落。阴风一刮,女的肌肉突然裂腐崩落。

铁锹疯狂地挥舞,击中三女的声浪连续暴响,但被击中的女仅被震退而不崩坍,随又疯狂地上扑,手抓口咬状极可怖。

阴差翟阳也疯了,一人三走马灯似的疯狂追逐。

逍遥公子悄然后退,剑上的奇异光华逐渐消失。

“作法自毙!”他摇头苦笑:“这玩意练不得,天知道会有些什么后果?”

一声长啸,他的身形像流星般消失在坟场方向。三具女突然与阴差翟阳缠成一团,空间里充满可怕的厉叫声惊心动魄。

距城门口还有百十步,车马行人络绎于途。

召魂使者韩宣沛站在道旁,惊讶地目迎狼狈万分,脸色还没回复红润的逍遥公子大踏步走近,那一身破烂发出奇腥异臭的青衫,委实令人大感诧异。

“阁下好……好像死过一次了。”召魂使者嗫嚅着说:“发……发生了……”

“阴差翟阳死了,作法自毙。”逍遥公子挺立像天神,气色虽差,依然有摄人的威严:“他引诱在下前往妖窟,成功了,也失败了。”

“他……他死了?”

“那是一定的。”

“你……你杀了他……”

“我杀与他杀,结果还不是一样?”

“这……”

“这一带可能会在不久之后下雨。说来也奇怪,真定府大旱了两年,在下住了几天就下雨,旱象虽然不曾舒解,至少比没有雨好。这一带也久旱不雨,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应该猜到一点眉目了吧?”

“我又不……不是神仙……”

“阴差翟阳比贵门所想像的阴差翟阳高明百倍,他的法术比贵门的雕虫小技强一千倍。”

“这……”

“他妄施炼形术,把五具女炼成魃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炼至何种程度。也许他有点醒悟,女已成了旱魃,再过一段时日,旱魃可以自由行动出世,不受他的控制,他的罪过大了,已注定受到天谴。今天他为了对付我,青天白日被迫驱使女魃现形,女魃气候未成,他自己却遭了殃。也许,这也算是天谴吧!”

“鬼话!”召魂使者根本不相信什么女魃,什么天谴的神话。

“你自己去看吧!最好派人去掩埋化了的尸体,以免惊世骇俗,这一带的人更迷信鬼怪妖魔了。”

逍遥公子说完,举步便走。

召魂使者冲他的背影冷笑一声,左手正打算伸出袖口,搬弄藏在袖内的召魂玉振。

蓦地,右耳后的藏血穴一凉,有锋利的刃口抵住,其冷澈骨。

“手不要乱动。”身后的人阴森森的语气令他毛骨悚然:“你是离魂门的重要人物,慕容门主的大弟子,一而再鬼鬼祟祟撒野,你算什么人物?”

“你是……”

右袖内的召魂玉振,被从侧方欺近的一位僧人取走了。

“贫道无亏散人。”身后的人说:“那位和尚是不了僧。”

“你们……”

“本来贫道与贵门无冤无仇,但你们与威麟堡联手对付逍遥公子,贫道就不能饶恕你们了。”

“你也鬼鬼祟祟……”

“彼此彼此,你埋怨什么?”

噗一声响,天灵盖挨了一下重的。

“从小巷走。”前面的不了僧招手叫。

客人有两位:六合潜龙与鬼手龙长安,江湖怪杰与邪道名宿,加上逍遥公子自称的黑道俊彦,形成奇妙的宾主关系,如在平时,怎么也不可能把他们拉在一起,不互相仇视已经不错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嘛!

院厅灯火明亮,张罗酒食的人有小羽和卓勇。

客店其他的院落人声嘈杂,正是旅客安顿的忙碌时光。而逍遥公子踏进跨院,却静悄悄不见有人走动。

“世间真有什么旱魃吗?”六合潜龙已有了三分酒意,正经八百地问。

“我也只是听家师这么说过,有没有真不真,我可不敢说。”逍遥公子避重就轻:

“千幻剑司空前辈父女俩,带了朋友前往善后,应该看到现场的异象是不是?”

“是呀!可是我仍然存疑呀!金笔秀士也去了,他那个自命是读书人的半吊子秀士,居然一口咬定真有什么旱魃僵尸,我看他已经开始离经叛道了,读书人认为子不语怪、力、乱、神,不是离经叛道是什么?”

“你这是狗屎理论。”鬼手龙调侃老怪杰:“我告诉你,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所谓儒家名士,都相信怪力乱神。好像连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文公,他极力排斥佛门,佛门弟子把他看成灭法的罪人,他也相信怪力乱神,有什么好怪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侮辱古人吗?”六合潜龙笑骂:“小心韩文公的子孙,向官府告你一状,拉你这条龙去打屁股坐班房,甚至会把你打进站笼示众呢!”

“我一点也不胡说。”鬼手龙振振有辞:“他如果不信,那篇祭鳄文是那儿来的?

鳄是两栖猛兽之属,写一篇祭文警告就成了?鳄鱼就会乖乖地跑掉?”

“别提古人,有砖胃口。”逍遥公子笑笑打圆场:“世间有很多事光怪陆离,信不信由你。一般说来,邪不胜正只是一种精神力量,假使你自己碰上了怪事,自己就先崩溃了,当然在数者难逃。阴差翟阳作法自毙,其实是他自己已先一步失去信心,我只是取巧而已。”

“你怎么取巧?”六合潜龙问。

“我豪勇地给他十声数行法,表示我有把握制他,所以每一声数,都给他心理上增加压力,心中一虚便完了,其实我出现时他已经没有多少信心了。”

“不可思议。”六合潜龙苦笑:“要我去斗这种人,我可没有这种勇气。离魂门如果也有这种人,我可要离开他们远一点。你算定离魂门与威麟堡的人,今晚会大举前来行险一击?”

“不会来了。”逍遥公子说:“召魂使者跑回去如此这般一说,他们就不敢来了。

离魂门的所学,只是一些控制神智的皮毛小技,奈何不了定力够的人,比起阴差翟阳的真才实学,差了十万八千里,慕容门主并不愚蠢,岂敢再来冒险?”

假使他知道一僧一道已处置了召魂使者,就不至于估计错误了,慕容门主并没接到召魂使者传回的信息,更不知道这位得意门徒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如果害怕,赶快喝光你的酒溜之大吉。”鬼手龙怪笑:“其实,你们正道人士欺善怕恶是有名的。不过,你那位徒弟碧玉兰花倒还有出息,只有她才敢与威麟堡作对,不愧称三朵花之首。”

“别挖苦人了,龙老哥。”六合潜龙老脸一红:“人老了,顾忌也多,多吃了几年饭,豪气和冲劲都被酒饭掩埋了。”

“司空老儿把他的女儿管得很紧是不是?”

“这……本来嘛,那丫头对乔老弟十分倾心……”

“那她老爹可就得躲心了。”

“谁说不是呀!所以把金笔秀士拖在身边。”

“好事嘛!郎才女貌,家世相当,门户相对,哼!我告诉你,乔老弟不论人才武功,都比金笔秀士强一百倍,家世也……”

“嗨!你们两位老人家有完没有?怎么扯上我了?”逍遥公子不愿对方把他作为话题:“说真的,金笔秀士与司空姑娘,确是很理想的一对,日后他俩会为武林大放异彩的。来,敬两位一杯。”

“你真打算去魔域幻境与他们了断?”鬼手龙喝了一杯酒:“非去不可吗?”

“也不一定非去不可。”逍遥公子说:“问题是,我不去解决不了问题。我不去找他们,他们就会来找我的,我向他们的江湖权威挑战,双方都骑上了虎背,欲罢不能,因此结果只有一个。”

“你有把握吗?”

“玩命的事,谁也不敢说有把握。”

“那……”

“我已经一而再死里逃生,多经一次风险就多一次经验,我会采取最有利的方法,与他们作生死存亡的拚搏,胜算是愈来愈增加份量,期限一到,将很快就有结果,我的优势是无可置疑的。”

“离魂门的祖师爷遗世有三宝,金声玉振离魂鼓。”

“我知道,全是以音杀人,却又听不到声音的神奇器物,邪恶已极。缺点是威力有限,廿步以外便无能为力。玉振在慕容门主的大弟子召魂使者手中,我已经见识过了,不难对付,用远攻的兵器就可以克制。”

“知道对方的虚实,我知道你的胜算要比较多些,但他们人多势众,你还得特别小心才是。天色不早,他们既然不会来,咱们也该走了。老潜龙,走吧!”

乾了杯,杯刚放下,桌上的三个杯,有两个突然炸裂成碎片。

“哎呀……”小羽尖叫,失手掉落酒壶,人也抱着头向下栽。

卓勇嗯了一声,向下一伏,浑身开始抽搐。

六合潜龙与鬼手龙仰天长啸,头脸大汗如雨。

逍遥公子人化流光,一闪不见。

“吼……”震聋起的吼声划空而至,压下了两老龙的震天长啸。

四方的屋顶上,共有八个人影,东西两面其中一个人,正摇动手中的一只怪钟,和拍击着一个腰鼓。

正北,浊世威麟范堡主,正以他那威震江湖绝技狮子吼,行雷霆一击。

三方面的以音杀人利器,以院厅为中心,各展神威偷袭,声势骇人听闻。

院厅是唯一有灯光的地方,从大开的门窗,可以看清逍遥公子的身影,他成为突出的最佳目标。

窗格子开始崩裂,檐瓦纷纷下堕跌碎。怪钟急摇,腰鼓紧拍,但却没有声音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