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全身一僵,快速转身,几步跑到苏溯越面前,跪下,五体投地,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他身后的男人们站在原地,同时跪倒在地,跟着老者念叨,看不清神情,听不懂语言,却能感觉到,他们虔诚无比。
楚尊完全钻了出来,站在苏溯越的肩上,居高临下,神情傲慢,又叫了几声,才转身对苏溯越说,“他们是古蛮国的后人。”
冷慕瞪大了眼睛,“开玩笑!”她首先想到的是冷氏一族的祖先,那个让她喜欢不起来却还要维护的男人。
老者慢慢站起来,身后的男人们继续跪着,纹丝不动,像是一群栩栩如生的雕像。
他说,“老朽是蛮国开国祭司的后代,自从春姬女王沉睡之后,蛮国国人部分随着女王而去,部分四散流落,还有部分,设阵,隐居山林。据我所知,那一派,时至今日,就只剩下我们这一支了。”
“隐居山中……”郑崖沉思,最后诚恳道,“不知老先生能够带在下瞻仰一下你们的住所?”
他知道这个要求很突兀,毕竟那是人家最后的据点的,老少妇孺没有战斗力的都在那儿呢,你一个外人随随便便就想去看看?万一你心怀不轨怎么办?但是他是真心好奇,古蛮国留在历史上的信息本来就少,现在竟然可以看见流传了几千年的古蛮国建筑,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事!
老者看了眼楚尊,慎重地点头,“是。大人带来的客人,老朽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的。”
他走到那群男人面前,说了些什么,他们全部起身,整整齐齐地让开一条通道,用目光示意他们跟上。
冷慕乐颠颠地跟上去,不经意一般地问,“古蛮国的祭司一直就只有你们这一支吗?”
“不。”老者认真答道,“还有冷氏一支。但是冷水珲妄图染指女王陛下,被陛下驱逐了。之后的祭司起起伏伏几代,出了不少天才,但我们一族是传承最稳定的。”
也就是说,历史上的记载,有些是被扭曲了的。起码在冷水珲这件事上,完全体现了“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的道理。
知道自家祖先并不是春姬女王沉睡的理由之后,冷慕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莫名悲哀——连记载在后世里的故事都要这样扭曲,甚至不惜抹黑自己的形象,冷氏祖先,应该是非常痴迷春姬的吧。那种病态的爱恋,让人无奈又心疼。
苏溯越像是明白冷慕在想什么,突然开口,“春姬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沉睡的?”
楚尊闻言,瞪起眼睛:这件事它不是已经跟他们解释过了吗?为什么现在还要问?不信任它吗!这群贱民还真是得寸进尺!
老者沉默了许久,长长叹了一口气,童声中带着满满的沧桑,“这是我们祖先流传下来的,我不知道能不能给你们讲明白。”
冷水珲当时是春姬手下最有天赋的祭司和蛊师,能力卓绝,相貌英俊,一度是春姬枕边最受宠的男人。但是春姬女王生性风流,要她从一而终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后来,女王出行的时候救了一个别国的俘虏,把他收编入自己的后宫,冷落了冷水珲。
几次求见无果之后,冷水珲渐渐起了一个疯狂的念头——他要把这个帝国毁了。如果春姬女王没了这个帝国,她就回完全属于他了!
没有人说得清楚为什么最忠诚的部下能够在一夜之间起了这种念头并且还真正去实施了。如有神助一般,冷水珲瞒着春姬女王,搜罗了一批流散在民间的能人异士,悄悄地创立邪教,从底层开始,联合当时第二强国,毁掉蛮国。
女王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没有任何犹豫,当即选择沉睡。只是她进入地宫之前,曾经对前来劝降的冷水珲说,“你一定会后悔。”
她当时是笑着的,美艳、张扬、危险。眼睁睁看着春姬进入沉睡,冷水珲有三年的时间处于疯狂状态。等他清醒之后,只身闯入皇宫,杀掉了坐在春姬女王王座上的那个胜利者,然后,消失不见。
蛮国流散各地的子民曾经找过他,但是没有一点讯息。这个男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向,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有人说,冷水珲已经死了;有人说,曾经在地宫前看见一个疑似冷水珲的男人,他做了春姬的守墓人;还有人说,冷水珲自知罪孽深重,隐姓埋名,遁入空门……
但是在冷氏一族的族谱上,却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写着——冷水珲,创立易门教,统领天下能人异士,创万世和平,立冷氏根基。
听完完整的叙说,冷慕和郑崖面面相觑——这也是在太……扭曲了吧?
且不说蛮国人流传下来的历史跟他们熟知的历史有极大的差别,本来古蛮国就充满着神秘感,真实和历史有些冲突这是正常的,但是冷水珲?
这个男人冷血无情野心勃勃——这一特点几乎在所有冷氏后代中都有体现,只是程度深浅的问题——要说他用情至深还为爱疯狂,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老者似乎也知道他们的诧异,微笑道,“流传了很久了,这个传说,毕竟是几千年的事,岁月不饶人。就连看到的都未必是真相,老朽也不敢说这就一定是真的。”
冷慕内心汹涌澎湃地……囧了:那您老人家这一路兴致勃勃究竟在讲什么?
“不过。”老者转身直视他们,目光别有深意得看着苏溯越,“当时就有一个史家,姓史,记史,他们与历史同在,是一个耿直而受到天神庇佑的家族。只可惜因为耿直,每个朝代都受到迫害,现在想要找一个真正的史家人,已经很困难了……”
“史家……”郑崖皱眉,他也算是博览群书,为什么从来没有在历史加载上见过这样一个堪称传奇的家族。
老者笑,笑容中隐隐有些悲愤,“那样的家族怎么肯能会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哎史籍中呢,他们是史家,却从来不为自己做传,一是为了保护自己,二是为了更加客观。”
冷慕看着老者,慢慢道,“老先生……姓什么?”
老者看了她一眼,眼中带着赞赏,却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侧身,伸手在一旁的树干上画了一个奇异的图形,周围突然起了雾,众人立刻站着不动了。
老者的声音响起,忽远忽近,飘忽不定,“几位贵客,欢迎来到蛮国最后的家园。”
随着他话音结束,浓雾散去,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极深的山洞,周围的树木快速退去,露出一条平整开阔的路。
壮实的男人们低下头,走进山洞,在半路的时候,对着冷慕一行轻轻叫了几声,似乎在呼唤他们跟上。
老者慈祥地笑笑,眼中带着忧愁,“我们进去吧。”
冷慕跟上,“他们不会讲我们的话吗?”
“只有祭司才需要学习外界的语言。祭司需要在成年之后去外界生存几年,再回来,通过最终的测试才能成为祭司。而这些孩子,他们恐惧外界……”老者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苏溯越看了眼周围的石壁,微微皱眉,“机关术。”
老者震惊地看着他,这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一下子说出了他们最需要的东西。蛮国以蛊成名,这个地方也确实适合养蛊,但是不是人人都能成为蛊师的。并且蛊虫的炼制需要时间,越是威力巨大的蛊虫需要的时间就越长。但是近来……
虽然在外界设了阵法,但像他们一样误打误撞进入这里的并不是没有,而对付心怀恶意的人,普通的蛊根本就起不到威慑作用,再加上外界优秀的蛊师并不是没有,蛮国自上古流传的优势渐渐消失。他们现在面临着极大的危机。
苏溯越看着自家兴致勃勃往前走的主子,眼中有不易察觉的柔情,“主子很喜欢这里。”
老者看了眼冷慕,这个女孩有着一双清澈明亮的桃花眼,活力四射,但是注意看她的眼睛,却发觉自己没办法看透。这个少女,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老者点头,微微躬身,“老朽在此先替蛮国遗民谢谢贤者。”
冷慕扭头,正好看见这一幕,笑眯眯地停下脚步,“谢什么呀,能够挽救一个民族,那简直就是一件流芳千古的事情!我们求之不得呢哎对了。”她神秘兮兮地凑上来,悄声问道,“遗民什么的,是不是都是那种类型的啊?”她指了指前面带路的那群汉子。
虽然说虎背熊腰什么的也很有爱,但先不说调戏,就连虎摸也都……她打了个寒战,掂量一下自家小身板,那真是压力山大啊!
一眼看穿了自家主子的本质,苏溯越很是丢脸地扭头:主子,您就不能稍微维持一下形象吗……
老者显然没有想到前一刻还被自己深深欣赏的少女下一刻竟然会猥琐地笑着问自己这种问题,愣了几秒,斟酌着回答,“这位姑娘……你可以、呃、自己去看看。”
冷慕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嗯嗯!老先生你允许了哦,我可以随意看你们家的美人。”
荡漾的语气让楚尊都忍不住抬起爪子捂住眼睛——嗷!太丢人了有没有!它好不容易回到了供奉自己的先民之中,竟然还带着这样一个色胚!它不要见人了……
正闹着,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明媚的山田展露在他们眼前。
老者上前几步,在出口深深一拜,这才转身面对众人,神情庄重,“蛮国遗民,见过神兽大人!”
他的身后,顿时响起山呼海啸一般的呐喊,用一种他们听不懂的、偏居一隅、顽强生存了几千年的语言,表达自己的崇敬。
楚尊仰头一声长啸,转眼间踏着空气飞到半空中,身形突变,一只巨大的神兽踩着火焰腾空出现在半空中,背后的空气隐隐震颤,像是有一双隐形的翅膀存在。
冷慕长大了嘴巴——这个威风凛凛的货是什么东西?难道就是那个插科打诨整天惦记她家苏溯越的小、尊、尊!
郑崖挑起嘴角:他就知道会是这种状况,历史上能够被称为“殿下”的神兽,并且只惊鸿一现就消失的,恐怕只有那家伙了。
苏溯越摸了摸自己肩上的抓痕,看向那个伟岸的身影,一向冷淡的视线渐渐染上了些许担忧。
楚尊在上空盘旋了一圈,说了些什么,落到地上,烽烟过后,又变成小猫的样子,跳上苏溯越的肩上,转身盘成一圈,懒懒的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