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的期待在照片出来的瞬间变成困惑和失望,连主持人都怔了一秒,对台下的工作人员使眼色,似在询问是不是搞错了。
因为,这对外人来说,根本就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照片。
拍摄的角度是隔着窗帘缝往里看,房内似乎是个画室,摆放着许多画架,三四张桌子被凌乱散落的颜料染得五彩缤纷。唯一的特别之处在于,角落里,与四周格格不入的镂空雕花红木床上,跪坐着一个**的女人。
其实究竟是不是全身**并看不清楚,因为恰好被一面画板挡住了她的下半身。柔顺的乌丝撩在肩侧,露出整面光洁无瑕的背,似有光泽般,顺着脊椎一路流线滑至若隐若现的股尾,戛然而止,却不禁诱人遐想。
看的人确实只能遐想,然而画上却有一个男人定定地盯着,伸出的手指看似即将触摸上如脂的肌肤。那女人则以一种柔若无骨的姿势微偏着头,仿若想要看背后的那个男人,却并未与他对上视线。
结合背景,很容易猜测出那女人可能是个人体模特。可偏偏正是这样欲拒还休的场景,油然而生出的暧昧,无法不使人想歪。
几乎是在众人因不明所以而共同愣怔的一秒之后,有人霍然从座上站起,口吻满是怒意地对操控屏幕的工作人员喊道:“把照片撤了!”
夏晓北亦被这熟悉的嗓音叱得颤了颤,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如预料中地和唐岳满是担忧的目光遇上。
话一出,其他人的目光自是也跟着落在了唐岳的身上,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激动,有几个眼尖的,已然拿照片上男人的侧脸同唐岳进行对比,隐约发现,似乎就是同一个人。
而在夏晓北的恍惚中,回忆中那一天的场景纷纷闪现,异样的目光,不堪的辱骂,混乱的推搡,悉数重磅袭来,措手不及得她无法抑制地打颤。
“十万。”
身旁的人在这时站起身来,低沉而不辨情绪的声音将大家带入了更加茫然的状况。
僵硬在椅子上的夏晓北下意识地仰起脸,呆滞失神的目光撞上他居高临下的黑不见底,只让人觉得凉,恍有针尖般的利光一闪。
缺水断粮一般的窒息感随着他的这丝利光刺上心头,她的脑袋一片空白,想要张嘴解释什么,然主持人在这时打圆场道:“嗯呵,想来只有唐先生和宋总知道这张照片的……意义。唐先生,您……要叫价吗?”
遥遥望着夏晓北和宋以朗二人,唐岳身侧的手早已忍不住握成了拳头,目光微闪片刻,终是没有说话。
见状,主持人有些尴尬地自己接话将拍卖完成,“好,那么这招照片由宋总拍得,成交价为十万……”
后面还说了些什么,夏晓北完全没听见,只感觉到身周的人似乎开始散场,而她的喉咙口依旧紧紧地卡着。
“哟,夏晓北,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那个时候的照片竟然还留着呢?”
听着像是为她操心的嗔怪,但其中所包含的得逞嘲讽丝毫不加遮掩,夏晓北应声僵着脖子偏过头去看朱婧夷时,她装作刚发现一旁的宋以朗一般,对他道:“宋总,又见面了,还记得我吧?我和夏晓北一样都是书画社的成员。”
“朱婧夷!”唐岳口气不善地几欲咬牙切齿,脸色冷得和平日温文尔雅的他判若两人。
见他大步地走过来,朱婧夷眸底精光一闪,赶在他再度开口前,率先堵住了他的嘴,对宋以朗道:“宋总可能不了解吧?当年夏晓北苦苦纠缠唐岳,无所不用其极,我们也是在看到这张照片后,才知道,原来她竟浪荡到这种程度,以免费人体模特的名义,色诱他人。啧啧,真是毁了艺术这两个字。她这种女人,可能早就是破鞋了,你可不要被她小白兔的外表给骗——”
话没说完,便见宋以朗对她扫过来一个眼神,看似淡淡,实则煞气生冷,朱婧夷不禁住了口,而唐岳在这时已经走到他们跟前站定,看也不看朱婧夷一眼,只是目露愧疚地瞥了一下面如白纸的夏晓北,转而肃然对宋以朗道:“宋总,麻烦借一步说话。”
闻言,宋以朗眸光微凛地盯着唐岳,却是一声不吭。
“我……我……”夏晓北终于缓缓地站起身来,干涩着喉咙,努力地将字眼挤出来:“不……不是——”
抬到一半的手随着她戛然而止的声音,连他的衣袖都没碰到,就这样僵在了空气里,而宋以朗的背影朝着大堂外渐渐远去。
“晓北,我会跟他解释清楚的,你放心。”看着失魂落魄的夏晓北,唐岳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才是最妥当,他能做的,恐怕也只有这个而已。
眼瞧着唐岳紧跟着宋以朗走出了大堂,朱婧夷展开手掌欣赏着自己的指甲,悠然道:“不是早跟你打过招呼了吗?有些事情,你要是忘得太快,我就帮你记起来。怎么样?这样的回忆方式还满意吗?和以前一样呢!呵呵!”
她兀自掩嘴笑了笑,随即用一根手指挑起夏晓北的下巴,“啧啧,看来效果很好,瞧瞧你这副丧家之犬的模样。”
“啪——”
她的尾音尚未落下,紧随其后的便是干净利落的一声脆响,朱婧夷只觉得左脸腮帮子一麻再一痛,愣了两三秒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被掴了巴掌,而抬眼时,夏晓北的神色宛若蒙了层冰霜一般清冷。
朱婧夷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幻,从呆愣到不可思议,最后是恼羞成怒的狰狞,扬起手对着夏晓北就要掴回去时,凭空出现另一只手掌,速度比她更快地,落到了她的右脸上。
连着两个巴掌,朱婧夷一时被站稳,往后踉跄了两步,脚下的高跟一崴,整个人便跌到了地上。
“晓北……”出手之后的凌琳根本不再去管她,已是关切地唤了句夏晓北,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你们……你们——”
“你什么你!烦不烦!”凌琳打断了朱婧夷,有意无意地瞥了眼大堂里远远看热闹的人后,剜了地上的朱婧夷一眼,威胁道:“你大可试试看,若是再敢轻举妄动,就别怪我当着众人的面把你扒光!”
“欸?晓北!晓北!你去哪?”她一说完,尚未来得及欣赏朱婧夷的反应,便发现夏晓北游魂般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此时此刻,大堂外的草地上,唐岳看着背对着他站立的宋以朗,默默地在心里考虑了几分钟,酝酿好恰当的措辞后,正准备开口,却被宋以朗先抢了话头:“她喜欢过你?”
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唐岳滞了滞,犹豫间,如实回答道:“曾经是的。”
听罢,宋以朗蓦地转过身来,一双眸子沉沉地看着他:“那幅画就是她?”
唐岳一怔,有些不解:“什么画?”
然而宋以朗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眸光愈发幽黑。
心思斗转少顷,唐岳才明白过来他所指为何,不由诧异地反问:“你见过?”
“那幅画就是她?”宋以朗似并没有听见他的疑惑,重复了一遍问题。
唐岳轻轻蹙了蹙眉头,点了点头:“是。不过,事情并非朱婧夷所说的那般——”
宋以朗对他作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口吻很是冷硬:“这个不用你来解释。”
“这件事是我对不起晓北,我有义务也有责任——”
唐岳话未说完,便见宋以朗的眼睛骤然一眯,转眼间快步走到他面前。等唐岳反应过来时,自己脸上已经挨了一拳。
“我说了,这个不用你来解释!”宋以朗的眉宇间满是怒意,揪过他的领口,一字一句沉声道:“你对她没有任何的义务和责任!她是我老婆!”
他不分青红皂白的行为本令唐岳亦十分生气,可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剩余的只有诧异。
宋以朗已然松开手,才不顾他的反应,冷冷地哼了一声后,转身离开,迎面碰上夏晓北站在几步之远外。
她整个人背着大堂映照出来的灯光,但即便如此,也难掩她浮着苍白的脸色,和她两只漆黑眸子里的水色波动。
不动声色地轻扫而过,宋以朗心下一顿,脚下的步子却并未停下,目不斜视地从她身旁径直走过。
夏晓北如雕塑般岿然僵了几秒,微抬起脸吸了吸鼻子,然后转身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就和以前的无数次一样,他的步子很快,她从来只能看着他的背影,看似近在咫尺,但不管她怎么努力,却总是慢了那么几步,永远都追不上。
不过这一次,他连最后的等待都没有留给她。
Joe透过车窗递给她一个为难的表情,而后,车子毫不迟疑从她面前掠过,一晃而过他面无表情的侧脸线条。
半晌,夏晓北缓缓地蹲到了地上,瞬间,眼眶里的泪水争先恐后地涌出来,迅速地往她的下巴聚集,最后不堪重负地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