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转,回到额哲率领五万铁骑从察汉浩特出发前的头一天夜里,因为太过清楚长子的亲奴仇明立场,一心想要隔岸观火的林丹怕儿子误事,又悄悄的把额哲召进万安宫交底,告诉额哲自己与沙尔巴喇嘛制订的明和大明、暗联建奴的蒙古国策,嘱咐额哲千万不能将此国策对外泄露,更叮嘱额哲不能因为一时意气与宣大军队发生冲突,导致明蒙战事重开,破坏林丹的坐山观虎斗大计!可林丹做梦也没想到的是,他这个大儿子不管是对大明的仇视态度、还是对建奴的崇敬态度,都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甚至达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
“父汗请放心,额哲明白了,额哲一定不会把父汗的国策泄露出去。”额哲在林丹面前说得漂亮,差不多是拍着胸膛保证一定按照林丹的交代行事。可是回到家里之后,额哲却毫不犹疑的把林丹的国策完完全全告诉给前来拜访的建奴使者阿拜与鲍承先,并安慰阿拜和鲍承先等人道:“阿拜贝子,鲍先生,现在你们明白了吧?我父汗那一天把你们逐出万安宫,并不是我父汗打算和你们开战,只是因为我们蒙古现在非常依赖明国蛮子的边市,才不得不这么做――所以你们可以放心回报大金汗,要不了多少时间,我肯定就能说服父汗和大金公开结盟,联手吞并明国!”
“幸亏给这个家伙送了两个美女,否则等林丹和蛮子公开缔结了盟约,那麻烦可就大了。”阿拜和鲍承先暗中松了口气,庆幸林丹有这么一个亲奴仇明的儿子,也庆幸自己们未雨绸缪,早早就用金钱美女巩固了建奴和这个儿子的友谊,否则一旦让林丹的目的得逞,那蒙古说不定还真能隔岸观火,立于不败。稍微盘算了一下后,阿拜和鲍承先互相交换一个眼色,由鲍承先出言惊叫问道:“大王子,这是谁给林丹大汗出的主意?”
“应该是沙尔巴喇嘛吧,父汗最信任的人就是他。”额哲头枕在建奴赠送的美女大腿上,懒洋洋的答道:“他在我父汗面前说话,比我和我母亲说话都管用。”
“大王子,请恕老夫出言无状,沙尔巴大师这是在误国误民啊!”鲍承先满脸恐惧的惊叫道。额哲一楞,疑惑问道:“沙尔巴喇嘛一向对我父汗忠心耿耿,怎么误国误民了?”
“大王子啊,你英明一世,糊涂一时啊。”鲍承先捶胸顿足的说道:“蛮子明国的土地富饶,钱粮丰足,人口是我们大金的百倍,又是蒙古的十倍,如果是在其他年代,我们大金和蒙古不要说吞并明国了,就是想自保都难!可现在呢,明国为什么低声下气的来向蒙古求和,还主动提出租借已经吃到嘴里的科尔沁和喀喇沁草原,就是因为明国现在的情况大大不妙,所以明国蛮子才不得不低头啊!沙尔巴大师不仅不抓住这个机会,劝说大汗立即与明国开战,和我们大金结盟共同吞并中原,反而想给明国喘息的机会,这不是误国误民是什么?”
“说得太对了,大王子,错过了这个机会,以后你们蒙古就再也没有机会了!”阿拜也是一拍大腿,无比严肃的说道:“大王子,我都不知道沙尔巴大师是怎么想的,难道他没有看到现在的好机会?蛮子明国的陕西正在闹贼乱,已经波及到了甘肃、山西和宁夏,牵制了半个明国蛮子的兵力,我们大金又在辽东牵制了小半个蛮子明国的兵力,中原空虚无比,你们蒙古现在还不立即动手,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难道沙尔巴大师想要等到蛮子明国平定了蛮子叛乱,抽出了兵力加强长城防御,你们蒙古的军队再去和蛮子硬碰硬么?”
“话有点道理,可我父汗也没说过想放弃这个机会啊?”额哲不服气的说道:“我父汗让我出兵驻扎到昂?闹儿,就是要给蛮子施加压力,逼迫他们抽调军队北上,暗中帮助蛮子乱贼越闹越大。必要的时候,我的军队还可以直接杀进中原,连调兵遣将的时间都省了。”
“大王子,你这话也有道理。”鲍承先拿出一副预言家模样,振振有词的说道:“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蛮子军队根本不理会你,直接就把军队抽调到了陕西剿灭乱贼呢?万一陕西乱贼不经打,一下子就被蛮子明国剿灭了,军队又北上长城,你们蒙古还有机会杀进长城吞并中原吗?――况且张家口是在宣大,蛮子的宣大总督张好古是一条出了名的疯狗,什么疯狂的事都敢干出来,别说你父汗不许你主动挑衅蛮子明国,就算允许你挑衅明国,张好古小疯狗也可以选择北守西攻,根本不理会你的挑衅,直接出兵剿贼,到时候你们蒙古碍于盟约,不能和蛮子明国全面开战,不就坐视张好古小疯狗达成目的了?”
“是啊,如果你们蒙古和蛮子缔结了盟约,大王子你又主动挑起战争,那又会是什么结果?”阿拜危言耸听道:“到那时候,蒙古各个部落的王爷台吉就会指责你背信弃义,偷袭盟友,认为你没有资格继承你父汗的汗位,让你的弟弟阿布奈白拣一个大便宜啊!”
阿拜这句话歪打正着,正好击中额哲的心头要害,额哲坐直身体,仔细盘算后说道:“那么我是不是再去劝劝父汗,劝他立即和你们公开结盟,直接和蛮子明国开战?”
“大王子,我认为你不能再去劝大汗了。”鲍承先‘好心好意’的奉劝道:“大王子你也说过,沙尔巴大师是你父汗最信任的人,你们蒙古明和蛮子、暗联大金的国策,也很可能是沙尔巴大师提出的,那你再去反对,就很可能导致沙尔巴大师对你不满,到时候你的父汗选择继位人的时候,沙尔巴大师随便说上几句对你不利的话,那你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额哲脸上变色,林丹为了沙尔巴喇嘛不惜得罪上百个信奉黄教的蒙古部落,对沙尔巴喇嘛的宠信可以说是无人可比,这样的宠臣如果在立嫡之争时仇视那个王子,那个王子可就真得吃不了兜着走了。鲍承先察言观色,也好心说道:“大王子,为了你能顺利继承汗位,也为了你们的蒙古国运,你大可以也采取明暗两套策略,表面上遵从沙尔巴大师的建议和你父汗的命令,暗底里巧妙挑衅明国蛮子,逼着明国蛮子主动和你开战,到那时候,你父汗就算不想立即和蛮子明国全面开战也不行了,你也可以顺势第一个杀进长城,成为你们蒙古吞并中原的急先锋,建立不世功业,为你继承汗位奠定基础!”
“这倒是个好主意,既不违抗父汗的命令,也不得罪沙尔巴大师,还可以抓住机会和你们大金联手吞并中原。”额哲开始动心,又问道:“那我应该怎么才能挑拨蛮子明国主动开战呢?动作要是大了,被我父汗发现我在暗中违抗他的旨意,那可就糟了。”
“怎么挑拨蛮子主动和蒙古开战,具体怎么做,我们现在也出不了什么好主意,必须到了现场才能随机应变。”鲍承先沉吟,忽然心里一动,忙问道:“大王子,你有没有听说过我们大金国的范文程范先生?”
“听说过。”额哲点头,答道:“听说范先生号称当世孔明,足智多谋又料事如神,为大金建国辽东立下了汗马功劳,是大金国的第一汉臣。”
“范先生有一个好朋友,姓马名国柱,现在就在我们使团之中。”鲍承先厚着脸皮吹嘘道:“他的才学机智不在范先生之下,范先生对他的权谋机变也是赞不绝口,正打算向我们大金汗举荐马先生。如果大王子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让马先生担任大王子的幕僚,陪同大王子你南征张家口,为你出谋划策,挑拨明国蛮子,逼迫明国蛮子主动和你们蒙古开战,让你们蒙古大军占据道义高地,也为你们吞并中原创造机会。”
“太好了。”额哲大喜,一口答应道:“我从来没去过明国,正发愁不清楚蛮子国家和军队各种情况,有马先生给我当手下出谋划策,正好可以帮我的大忙。”鲍承先和阿拜暗喜,忍不住又交换了一个眼色,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狂喜神色………
………
做为范文程的知交好友和建奴早期的铁杆汉奸之一,马国柱确实是一个蔫坏腹黑的主,只是运气不好,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机会在努儿哈赤面前表现一把,导致马国柱常常叹息自己怀才不遇,懊恼自己没有机会大展拳脚,这次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正好砸到马国柱头上,肩负挑拨大明与蒙古全面开战重任的马国柱当然卯足了劲要好好表现一下了。所以陪着额哲的大军驻扎到了昂?闹儿后,马国柱马上闹腾起来,一边极力讨好额哲取得信任,一边上窜下跳的打探宣府驻军情况,积极为额哲制订挑拨明蒙两军摩擦的计划。
要想让大明军队主动与额哲的军队开战,最有效的法子莫过于彻底激怒宣府的大明驻军,蒙古大军在昂?闹儿驻扎下来后,马国柱很快就给额哲提出了一个馊主意――借口蒙古军队粮草不足,向宣府军队赊粮!而理由也是相当充分的,额哲的军队南下昂?闹儿保护明蒙商道,随军携带的粮草不足,当然得向张家口边市购粮补给,只是额哲军中并没有足够的银两购买这么多粮食,所以希望大明军队看在同盟关系的份上,为蒙古军队提供担保,从张家口边市上赊购十万石粮食,提供给额哲的五万大军。否则的话,额哲的军队就要自己到市场上向大明商人去借了。
马国柱的这个馊主意可以说是把宣府明军欺负到家了,昂?闹儿湖距离张家口边市不到百里,五万蒙古军队驻扎在这个位置,本来就已经吓得宣府军队在长城沿线全面布防了,马国柱竟然还要让宣府明军自己掏腰包,养活这支威胁自己们安全的蒙古军队,对宣府明军的羞辱与欺凌简直是到了极点!所以额哲的使者进了张家口递交书信后,就连修养甚好的新任宣府巡抚卢象升都气得七窍生烟,一边严词拒绝额哲的无理要求,一边让黑云龙的军队入驻张家口堡巩固防御,战争一触即发。
出乎马国柱的预料,就在他极力鼓动额哲率领军队到张家口边市强行借粮时,新任宣府知府阮大铖却自作主张,没有经过卢象升同意就亲自带着重礼来到了昂?闹儿湖畔劳军,并且向额哲解释说道:“大王子,不是我们的宣府不肯为你提供担保赊购粮食,而是十万石粮食数目太大,我们宣府不敢擅自做主,必须要向宣大总督张宪台请示之后,才能给大王子答复,所以请大王子安心等待几天,等到张宪台的宪令下达,我们才敢为大王子提供这个担保。”
马国柱当然明白阮大铖这是在拖延时间,想用缓兵之计拖到张大少爷亲自率军前来增援,便极力鼓动额哲不要答应阮大铖的请求,乘着宣大军队主力未及北上先把战火挑起来。不曾想额哲在看到阮大铖送来的礼物之后,立即眼睛一亮,下意识的答应了阮大铖的请求――原来咱们的阮知府干起了自己在历史上的老本行,给额哲送来一个丰乳肥臀的金发美女,并且介绍说这是自己花了大价钱,从波斯商人手里买来的西域美女,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保管可以让额哲飘飘然如上九天,享尽人间欢乐。额哲本来就是志大才疏的好色之徒,立即就答应给阮大铖十五天时间,待到宣府请示了张大少爷之后再作答复,马国柱无奈,也只好随他去了。
虽说被著名奸佞阮大铖自作主张用美人计争取到了半个月时间,可马国柱并没有死心,又怂恿额哲公开在光天化日之下大量制造攻城武器,故意在张家口一带制造恐慌,并且继续激怒驻守在张家口堡与来远堡内的宣府明军。而这一招也确实非常有效,看到蒙古军队公开打造攻城武器,张家口边市上的各族商人都大为恐慌,纷纷关门歇业,带着家产货物逃入关内躲避战火,宣府驻军上下更是怒不可遏,无数将领主动请战,发誓要把这些欺人太甚的鞑靼骑兵歼灭,但卢象升、黑云龙和阮大铖等人都不敢承担主动挑起明蒙战火的责任,只能是极力压抑怒火,出榜安抚百姓,保证一旦战火重开,宣府军队必然全力确保张家口商人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
十五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到了八月十二这天,十五天期满,益发骄狂的额哲正要再派使者到张家口与明军交涉,宣府军队的使者却抢先来到了昂?闹儿湖畔,向额哲提出请见要求。额哲也不客气,直接下令中军升帐,召集众将一起接见明军使者,准备看看张大少爷究竟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答复。
在中军帐里等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明军使者一行三人被领到了额哲面前,这一次明军派来的使者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男子,气质儒雅,容貌俊美,颇有些勾引良家妇女的天生本钱,彬彬有礼的向额哲抱拳说道:“大明宣大官员张中正,见过蒙古大王子额哲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为什么不跪?”额哲冷哼问道。张中正微笑答道:“殿下,你是蒙古王子,应该很清楚你们蒙古善待使节的优良美德,强迫使者下跪,是任何一个蒙古贤明大汗都没有做过的不礼貌行为,成吉思汗没有做过,俺答汗也没有做过,你的父亲虎墩兔汗也没有做过――如果大王子认为,我们大明使者对你的尊敬,应该在你的父汗、还有在成吉思汗和俺答汗之上,那小使跪跪王子又有何妨?”说到这,张中正还转向在场的其他蒙古将领微笑问道:“各位蒙古将军,你们是不是认为我们大明对你们大王子,应该比对你们的大汗还要尊敬?”
蒙古众将默不作声,心里却颇是鄙视额哲的小人得志行为,那边额哲也不敢公然把自己放在父亲之上,只是冷哼说道:“你还挺清楚我们蒙古的情况嘛?我问你,你们大明的宣大总督张好古,答应给我们蒙古军队赊欠粮食没有?”
“答应了。”张中正语出惊人,微笑说道:“我们张宪台说了,大明和蒙古是兄弟之邦,友好关系渊源流长,蒙古军队有难,宣大军队怎么能坐视不理?只是我们张宪台忙于剿灭在山西境内流窜的国内乱贼,无暇抽身北上,所以派人传令宣府,让宣府官府为大王子提供担保,向张家口赊购十万石粮食,以解大王子的燃眉之急。”
“什么?张好古答应了?这么爽快?”额哲有些怀疑通译把话给翻译错了。那边马国柱也是目瞪口呆,做梦也没想到张大少爷会咽得下这口气,吃惊之下,马国柱不死心的问道:“那你们张宪台什么时候把粮食送过来?”
“这位先生是?”张中正早就留心到额哲身边的马国柱,乘机打听起马国柱的身份。马国柱傲然答道:“我乃蒙古额尔克孔果尔额哲大王子幕僚,马国柱是也。”
“马国柱?”张中正不动声色,微笑问道:“听马先生的口音,应该是辽东一带的人吧?”
“你问这个干什么?”马国柱瞪着眼睛问道。张中正笑道:“马先生不要误会,其实我有几个亲戚就是辽东人,只是战火阻隔,多年未能会面,听到马先生的口音倍感亲切,所以有此一问。”说到这,张中正还补充一句,“说起来,我那几个亲戚在辽东还算有点名气,说不定马先生你还认识。”
“哦,你亲戚叫什么名字?”马国柱也来一点兴趣,好奇问道。张中正笑着答道:“我有个远房表兄叫曹锡远,原来在沈阳中卫的军中任事,他的儿子曹振彦算我表侄,随他定居辽东,天启元年沈阳失陷后,我们就断了音信。”
“曹振彦是你表侄?”马国柱差点没叫出声来,努力平静了一下心情后,马国柱故作疑惑的说道:“那你还记得他们长什么模样不?我好象听说过这两个名字,看看能不能想起来。对了,你年纪轻轻的,表侄能有多大?”
“我家原先也是在辽东,我的父亲与曹锡远之父曾经共过事,亲如手足,互通婚姻,彼此之间以兄弟相称,家父年过五旬才生下我,所以我称曹锡远为兄,曹振彦也称我为叔。”张中正努力回忆着说道:“我被父亲带着离开沈阳时,年仅五岁,所以曹锡远兄长什么模样,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倒是我那个表侄曹振彦,几年前我们曾经见过面,记得他个头比我高着两、三寸,长着一双浓眉毛,圆脸大耳,骨骼非常粗大,皮肤有些酱黑……,对了,他还有一颗门牙是断了的,只有半截。”
“真是曹振彦!”马国柱和曹振彦都是隶属于建奴正蓝旗的包衣阿哈,彼此之间虽然没什么深交,可见面次数却不少,所以这张中正刚一说出相貌,马国柱就立即断定此人描述的正是铁杆汉奸曹振彦,再加上这年头叔叔比侄儿年纪小上十几、二十岁的大有人在,所以马国柱倒也确信这个张中正就是曹振彦的远房亲戚无疑。盘算到这里,马国柱心里忽然一动,心道:“也不知道这个家伙是否容易收买,如果是的话,说不定让蒙古军队顺利杀入中原,和蛮子全面开战,就可以着落在他的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