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范文程所说的一样,九月初一这天,张大少爷在通州城外誓师出征之时,确实是抬上了自己的棺材,以示自己誓死报国之心。而明熹宗和魏忠贤率领的满朝文武官员也则是心情各异,或是激动,或是担心,或是眼含热泪,默默注视着这支由宣府、大同、陕西、山西、四川、甘肃与河南等多省军队组成的七万大军,同时也是大明军队最后的家底和精锐,在病恹恹的张大少爷率领下,顶着萧瑟的秋风,唱着嘹亮的军歌,神采奕奕的开拔赶赴山海关战场。
为了鼓舞士气,誓师北伐的檄文,是由明熹宗朱由校亲自朗读,而当张大少爷强撑着病体,跪在明熹宗面前双手去接王命旗牌和尚方宝剑时,明熹宗郑重其事对张大少爷说道:“张爱卿,这一去,你一定要回来,明白没有?”张大少爷先是片刻的沉默,然后才半回过身,指着御台下肃立成行的明军将士,用最大的声音说道:“皇上,微臣对天明誓,一定尽力将这些大明的好儿郎带回来!同时微臣还要给皇上带回来,努儿哈赤老建奴的人头!”
“张爱卿……。”明熹宗有些哽咽,将王命旗牌与尚方宝剑郑重放到张大少爷手中,又拍拍张大少爷的肩膀,大声说道:“好,爱卿有此雄心壮志,朕就等你凯旋归来之时,献上老建奴努儿哈赤的人头!”话音刚落,台下已是一片山呼海啸的整齐口号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辞别了同样病恹恹的皇帝,又告别了与自己亲如父子的魏忠贤,还有渐渐苍老的亲生父母与娇妻爱子,张大少爷率领着这支由大明军队最精锐者组成的北伐大军启程上路,取道蓟门、遵化与永平赶赴山海关。在这支军队里,不仅光是有着号称大明第一精锐的屠奴军,还有着刚刚从剿贼战场上锻炼出来的陕西洪兵、榆林秦兵、大同火车兵、宣府天雄军、满桂铁骑、山西振武兵、四川神弩兵和石柱白杆兵,雄师云集;在将领方面,那更是群星璀璨,满桂、孙传庭、黑云龙、麻登云、李自成、张献忠、赵率伦、吴六奇、张令、秦良玉、马祥麟、贺人龙、金国凤、张鸿功和郑崇俭等等等等,数不胜数。以至于不少略通军事的大明官员都由衷长叹,“也就是威名赫赫的张好古了,否则的话,就是换成熊廷弼或者孙承宗,也肯定带不了这群骄兵悍将!”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些颇具目光的文武官员也暗暗担心——倘若张好古真的在征途之中病逝,那么明军之中,还能有谁的威望足够节制得了这些一个比一个牛气的名将猛将?当然了,同样洞悉明军主力这个弱点的建奴在紧张应战之余也暗暗欢喜,知道这场决战只要能够除掉张大少爷这个瘟神祸害,那么建奴大军重现萨尔浒与广宁的辉煌,也就大有希望了。
为了保存体力,张大少爷并没有贪功求成让大军急行军,选择了让明军主力按正常速度行军,计划用十天的时间赶到山海关下寨。在此期间,明军主力全面北上的消息,早已通过各种渠道传遍了辽东大地,让无数建奴和汉奸胆战心惊,揣揣不安,也让宁远的山宗叛军上下心惊胆裂,坐卧不宁。尤其是袁崇焕,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竟然吓得两天两夜没能合眼,到了第三天虽然勉强睡下,可也迅速满头大汗满脸苍白的被恶梦惊醒,惨叫的声音,宁远城里差不多每一条街道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没办法,袁崇焕确实是怕了,因为他自己非常清楚,自己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一旦落到张大少爷那个心理变态的屠夫手里,下场将有多惨根本无法让人想象。而袁崇焕唯一的依靠和指望辽东建奴,嘴上虽然答应出兵救援,也准备出兵锦州,做好随时南下救援山宗的准备,可是袁崇焕再不会打仗也知道,对于建奴来说,主力一旦踏入辽西这条狭窄的走廊,就等于是给了张大少爷这个瘟神关门打狗的天赐良机,在战局没有明朗之前,指望建奴真的冒险伸出援手,无疑就是白日做梦!而袁崇焕自己控制的山宗军队呢,士气低落,战斗力底下,吃空饷吃得四万编制实际上只有不到两万,拿这样的军队去和张大少爷的屠奴军火并,等于是驱群羊向饿虎!自知末日将近之余,袁崇焕不由暗暗有些后悔——早知道有今天,天启五年那次,自己就不该为了权利金钱背后捅张大少爷刀子,一错再错沦落到今天的处境!
袁崇焕知道末日将近,山宗的核心成员们又何尝不知道?胆怯之下,以至于在九月初八这天的山宗大会上,除了袁崇焕叫喊几声誓与宁远共存亡的口号之外,就没有一个山宗成员有兴趣出言附和。而袁崇焕喊累之后,也只能无力的瘫倒在椅子上,有气无力的向负责与建奴联络的张国柄问道:“怎么样?大金那边有消息没有?有没有确定出兵宁远增援我们?”
“回宗主,目前还没有。”张国柄垂头丧气的答道:“四贝勒最后一道的命令是,让我们山宗不惜代价坚守宁远,等待援军!还有,四贝勒要我们把水军全部调到小凌河口驻扎,保护大金主力的侧翼安全,以免张好古小疯狗故技重施,也便于大金军队从海面出奇兵增援宁远!”
“掉哪妈!放他娘的狗屁!”袁崇焕忍无可忍,破口大骂起来,“不惜代价坚守宁远,等待援军?想让我们山宗当炮灰和张好古小疯狗火拼消耗就明说!调遣全部水军到小凌河见驻扎,想吃掉老子的水军也明说!老子不傻!”
“水军绝对不能给大金!”祖大寿沉声说道:“水军我们唯一胜过大金军队的地方,也是我们保命的本钱,要是水军没了,我们就连和大金讨价还价的资格都没有了,大金军队就更不会管宁远了。”
“这是当然!”袁崇焕恶狠狠的回答一句,又愁眉苦脸的骂道:“掉哪妈!老子现在担心的是,等仗打起来以后,努儿哈赤和皇太极那两个王八蛋会不会借机要挟,逼着老子们交出水军,如果我们不给,那两个王八蛋就更有借口不出兵了。这样的事,那两个王八蛋绝对干得出来!”山宗众人也是纷纷点头,对努儿哈赤父子的人品表示最强烈的鄙视。
“宗主,末将有话要说。”宁远副总兵何可纲严肃说道:“当初,末将虽然曾经强烈反对宗主你弃明投金,但事已至此,我们也别无选择,只能拼死守城,利用宁远坚城拼死抵抗张好古的平叛大军,只要我们打好了,打漂亮了,大金军队就绝对舍不得抛弃我们,也会千方百计的全力救援我们!为了自保,也为了活命,我们别无选择!”
“话虽如此,可我们守得住吗?”袁崇焕咬起了指甲,对长期坚守宁远并没有太多信心——毕竟,山宗军队这次的对手是张大少爷,那个以八千军队横扫草原杀敌数十万又从来没打过败仗的张大少爷!其他的山宗将领也个个低下脑袋,不敢附和何可纲的话。惟有孙仲寿小声嘀咕了一句,“要是张好古那条小疯狗及时病死就好了,只要他一死,不用我们动手,大金军队绝对马上杀到山海关下,我们也就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了。”
“想得美!”袁崇焕眼睛一翻,恼怒的说道:“我弟弟已经送来消息了,张好古那条小疯狗遭报应病重不假,可是蛮子朝廷已经派出了四个医术最好的太医守在他的身边,时刻准备着抢救他!想要他马上断气,除非你去干掉他!”孙仲寿赶紧把嘴闭上,袁崇焕却忽然眼睛一亮,喃喃说道:“干掉他?是啊,我们不想办法干掉他呢?只要他一死,我们的所有危机不就全部化解了?”
“宗主,末将可没有这个本事!”孙仲寿脸都白了,赶紧出言声明,免得袁崇焕派自己去执行刺杀张大少爷的任务。还好,袁崇焕也没指望他能办到这点,只是低头细细盘算,许久后,袁崇焕抬起头来,嘶哑着嗓子说道:“你们中间,有谁敢去和张好古小疯狗同归于尽?我有个法子,一定可以让你们中间的一个人接近张好古身边!”
“什么?”山宗成员个个脸上变色,赶紧一起把脑袋低下,说什么都不敢应声——开玩笑,山宗的人要是能够伟大到为了山宗建奴去和张大少爷同归于尽,又何必投降建奴呢?袁崇焕见众人不敢出声,不由大怒骂道:“掉哪妈!你们这些人,平时里个个喊得比谁都漂亮,为了山宗可以赴汤蹈火粉身碎骨,现在叫你们中间去一个和张好古小疯狗同归于尽,就一个不敢作声了?”
还是没人敢答应,袁崇焕气得正想摔杯子时,孙仲寿却猛然想起一事,忙站起来说道:“宗主,末将知道一个人,或许有这个胆量。”袁崇焕大喜问道:“谁?快说!”孙仲寿看了在场的山宗成员一眼,正为近来宁远军情接连泄密头疼的袁崇焕会意,使个眼色让孙仲寿走到自己身边,凑在自己耳边低声说出名字。而当孙仲寿说完之后,袁崇焕先是大喜过望,又为难的低声问道:“以她的性格和她与张好古小疯狗的血海深仇,倒是有可能答应去做这事,可是她能干掉张好古小疯狗么?”
“宗主请放心。”孙仲寿压低声音,阴阴答道:“她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奴才,奴才暗中监视她的时候,发现她头上藏有一支带毒的发簪,还有她的戒指,也有古怪!很明显,她绝对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很好。”袁崇焕满意点头,低声吩咐道:“一会就把她请进我的房里,我当面问她的意思,看她愿不愿意去执行这个任务。还有,把陆万龄那个废物从大牢里提出来,换上衣服洗干净了预备着,我们能不能把杀手送到张好古小疯狗身边,就要看这个废物的了。”
经过十天时间的长途跋涉,九月初十天,明军主力除了一支执行其他任务的军队之外,全部按计划抵达了山海关,并且在山海关西门外扎下大营,已经被女婿骑到头上的辽东经略使熊廷弼也无可奈何,只能老老实实的率领辽东文武官员进到中军大帐,去向女婿行单膝跪拜之礼。不过还好,张大少爷还没胆子把受老婆的气发泄到老丈人头上,熊廷弼刚摆出单膝跪拜的样子,张大少爷就赶紧说道:“熊督师快快请起,岳父大人,在朝廷上小婿是你的上司,可是在私底下,你还照样是小婿的长辈!从今以后,你和秦大帅一样,在小婿面前不必行礼。来人,快给我的泰山大人设座。”
“呵呵呵呵。”明军众文武会心的轻笑声中,熊廷弼大模大样的坐到张大少爷右侧,向坐在对面的秦良玉笑道:“秦大帅,多年不见,还是没有半点见老啊,风采依旧,可喜可贺啊。”
“熊督师还不是一样,脾气还是那么火暴。”秦良玉微笑说道:“听说熊督师现在用的鬼头刀都已经重达七十二斤了,老当益壮,更是可喜可贺啊。”
“呵呵,没办法,女婿不中用,只好强撑着了。”熊廷弼大言不惭的笑了一句,又转向张大少爷上下打量,当发现张大少爷已经坐上轮椅时,熊廷弼又浓又黑的眉毛皱了一下,毫不客气的喝道:“兔崽子,你都病成这样了,还强撑着亲自领兵北伐干什么?真要老子和秦大帅的女儿年纪轻轻就守寡啊?”
“岳父,你常教导小婿要忠心为国,那怕鞠躬尽瘁,也在所不惜。”张大少爷苦笑着给狗熊脾气的老丈人扔去一顶高帽子,又说道:“小婿铭记岳父教导,所以就来了。”说着,张大少爷情不自禁的又低头咳嗽起来——张大少爷这次倒不是装的,而是这段时间为了辽东决战的准备工作操心劳神,累得病情又加重了许多。
“少爷,快喝水。”见张大少爷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张石头忙将一杯清水喂到张大少爷嘴边,张大少爷喝了几口,这才勉强压住咳嗽。见此情景,帐中明军文武众官员个个面有忧色,熊廷弼更是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忍不住喝道:“兔崽子,实在不行的话,就别强撑着,你留在山海关指挥调度,供应粮草,老子带军队去打宁远!打建奴!”
“没事,没事,小婿还撑得住。”张大少爷无力的挥挥手,命令道:“大家都听好,我的病情轻重不许外泄,对外一概宣称我的病情已经大大好转,很有希望彻底痊愈——这是军令,举凡动摇军心者,定斩不饶!”
“兔崽子,我看你还装到什么时候!”熊廷弼不依不饶,大声喝道:“你知不知道,如果在北伐途中,你的病情忽然又加重了,那麻烦就大了!就依老子的意思,把军队交给老子指挥,你坐镇山海关!”
张大少爷早就知道狗熊脾气的老丈人会有这句话,但也不好直接拒绝或者呵斥,只能转移话题问道:“老泰山,小婿这次领兵北伐建奴,目标是荡平宁远叛贼,光复辽东全境,老泰山久在辽东,熟悉辽东情况,不知老泰山可有什么好的建议和方略?”说罢,张大少爷又抬起手,向在场的文武众官员说道:“还有诸位大人和将军,你们要是什么建议和方略,也可以畅所欲言,集思广益,才能百战百胜。”
“我先说。”熊廷弼也不客气,抢着说道:“就目前的各种情况来看,北伐的时机确实已经成熟,首先我们大明北方几年来强行推广种植抗旱高产粮食,基本解决了粮荒问题,北直隶、山东和宣大这些最早种植狗薯的地方,不仅粮食已经能够自给,还能拔出一点支援邻省,所以朝廷也可以把大部分财力物力拿出来支持军队北伐。而建奴这边呢,天启八年年底的山海关大战,接近三万的建奴精锐丧身沙场,元气已然大伤,虽说这将近两年的时间来,建奴拼命的招兵买马,重组军队,山宗狗贼又公然叛变,成为建奴走狗,但这绝对弥补了建奴先前的军力损失,再加上我们大明堵死了建奴的粮草、辎重和武器来源,建奴的军需供应基本上也已经见底,绝对和我们打不了持久战!所以我们这一次北伐,胜算极大!”
说罢,熊廷弼又瞪了女婿一眼,恶狠狠的补充道:“当然了,如果你这个兔崽子没有病得这么重,我们的胜算就更大了!”
“呵呵。”帐中明军文武官员又善意的笑了起来,辽东监军纪用还附和道:“熊督师说得对,如果探花郎你不要病这一场,我们基本上就稳操胜算了。”
“没办法,大概是老天爷想找公平,给了我一个勉强还够用的脑袋,就没给我一具好身板。”张大少爷苦笑着自嘲了一句,又向熊廷弼问道:“那么岳父大人,你认为我们这一仗,应该怎么打?”
“两个法子。”熊廷弼胸有成竹的说道:“第一个法子,稳扎稳打,先集中力量拔掉宁远叛军这颗钉子,再逐步北上,步步为营,一点点收复辽东土地,寻机与建奴决战。第二个法子,围点打援,重兵围困宁远,迫使宁远叛军向建奴求援,建奴主力只要进了辽西走廊,我们或是迅速干掉宁远叛军,或是且战且退,将建奴主力引向南方,再以上次山海关大战的法子,海面迂回切断建奴主力退路和粮道,关门打狗!只要歼灭了建奴主力,我们剩下的仗就好打了!”
“我这个老丈人脾气臭归臭,打仗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起码不会象王化贞那么蠢,盼望着用蒙古军队和朝鲜军队当炮灰,当别人是傻瓜。”张大少爷心中嘀咕,嘴上则微笑说道:“老泰山不愧是沙场宿将,果然务实,这两个方略都很不错,第一稳扎稳打,先拔掉宁远这颗钉子再逐步推进,可以保护粮道,避免后方失火,同时利用我大明军队的人力物力优势,消耗建奴本就不多的粮草军需,为彻底歼灭建奴和光复辽东全境,奠定坚实基础。”
“第二个方略更妙。”张大少爷继续微笑说道:“宁远是建奴南下的桥头堡,袁崇焕和他的山宗军队,说是建奴的救命恩人和红颜知己,也半点没有夸张,再加上建奴人丁单薄,对人力资源需求极大,轻易也不会抛弃这支山宗孤军。所以我们可以采取围点打援战术,重兵屯围宁远,迫使袁崇焕叛军向建奴求援,待到建奴主力南下之时,我们或是迅速攻克宁远,或是继续诱敌,乘机利用优势水军海面迂回,切断建奴粮道和退路,把建奴包围在最狭窄处不到三十里的辽西走廊之上,一战而定乾坤。”
“兔崽子,怎么样?论临阵耍阴谋诡计,老子也许不如你,可是这战略战术的选择上,老子不比你差吧?”熊廷弼得意大笑问道。张大少爷微笑着点点头,说道:“不错,老泰山的这两个方略,都——行不通!”
“什么?”熊廷弼的得意笑容凝固在脸上,满是横肉虬髯的黑脸也变成了铁青色,跳起来嘶吼道:“都行不通?你倒给老子说说,老子的这两个方略,怎么都行不通?你要是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就算你兔崽子的官比老子大,老子也要大耳刮子抽你!”
“行不通的原因很简单。”张大少爷平静说道:“因为岳父的这两个方略,必然在精于谋略的努儿哈赤父子预料之中,也必然已经做好了应对准备,所以都行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