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
“凤县,古称“凤州”,始建于秦朝。地处秦岭腹地,嘉陵江源头,位于陕西宝鸡西南部,西邻甘肃,南接四川,东联汉中,地理位置十分险要,历代皆为兵家必争之地,素有‘秦蜀咽喉,汉北锁钥’之称。下辖一镇六乡九十二村,有凤椒、苹果和党参、贝母、杜仲、天麻、麝香等各类药材特产。万历四十三年人丁统计有三千八百九十三户,丁壮六千七百七十三人。土地有良田…………。”
“行了,行了,不用念了。”张大少爷懒洋洋的打断史可法念诵凤县县志,打着呵欠说道:“十四年前的老数字,早就不管屁用了。再说了,这些地方官为了收银子帮大户士绅躲逃丁税田税,报上来的人丁户籍和土地田亩数字也就是为了敷衍敷衍朝廷——大概就比袁崇焕的杀敌数目可靠一点,念了也是白念。”
“学生冒昧了。”史可法有些脸红的放下自己归纳出来的数据,颇为不好意思的说道:“部堂常教导学生说,为将者要通天文,晓地理,明兵势,查阴阳,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后来学生又看到部堂这一路上不断向南下逃难的百姓打听凤县情况,就把汉中府送来的凤县县志归纳了一下,想给部堂提供一些参考。”
“想法倒是不错,但做法太夸张了。”张大少爷继续打着呵欠说道:“先不说数据靠不住,就算是数字不假,但十四年过去了,凤县的人口生老病死,流动迁居,真正的人口数字和兵源数字早就和十四年前不同了。所以想要了解凤县的战争潜力和具体情况,最好还是找当地人打听,尤其是那些大户乡绅,他们识文断字人脉广,消息灵通无比,稍有风吹草动就能摸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对关系到他们身家性命的军情战况更是上心,提供的消息也更可靠一些。”
“是,学生记住了。”史可法恭敬回答,将张大少爷教导的经验用心记住。这时,张大少爷一行三、四十人已经休息差不多了,骑乘的战马也喂饱了草料,张大少爷刚要下令出发继续赶往凤县,通往凤县的官道北面却迎面行来一大队人,妇孺老弱居多,还有一些家丁打扮的男子拿着武器,警惕的保护着队伍中间的马车货车,后面还跟着大量麻布短衫的普通百姓。张大少爷一笑,冲史可法说道:“说曹操,曹操到,凤县的大户逃命来了,给你个机会锻炼,过去向他们打听一下凤县现在的情况。”
史可法欢天喜地的答应,赶紧迎上去向那帮家丁搭讪,打听凤县现在的具体情况。片刻后,史可法回来,神色有些紧张的向张大少爷禀报道:“部堂,情况好象不太妙,这些人确实是凤县很有名的宋家家丁,保护他们老爷夫人逃往汉中。不过听这些家丁说,他们老爷先前是舍不得抛弃家业逃难的,指望着秦总兵和赵将军能够守住凤县县城,还给秦总兵她们捐了一些钱粮犒军,可是昨天三月二十一他们老爷好象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所以又匆匆带着家眷和财产逃往汉中,但具体什么消息,那些家丁并不知道,只是劝我们不要北上送死了,赶紧逃回汉中才是正途。”
“秦良玉和赵光远开始吃紧了。”张大少爷稍一点头,又喝道:“不要耽搁了,马上出发,今天不管多晚都一定要赶到凤县。”宋献策、李定国、张石头和张大少爷的几十个亲兵答应,赶紧一起上马,穿过逃难人群迅速北上,马不停蹄的赶往凤县战场。
和张大少爷分析的一样,秦良玉和赵光远率领明军队伍在凤县战场上确实开始吃紧了,发现南线战场很可能是明军包围圈薄弱处的各路乱贼军队再次合兵一块,以少量兵力扼守和尚原天险,主力精锐则集中南下,到清风阁一带与秦良玉火拼。还是那句话,秦良玉的白杆兵绝对算得上大明数一数二的强兵,在同等武器的前提下,张大少爷的嫡系狗少军能不能干过白杆兵还是一个极大的问号,但唯一的弱点就是兵力太少,总共也就五千来人,而且还得留下千把人镇守同样重要的石柱老巢,威慑当地心怀异志的土司头人,所以能够赶到汉中参战的,总共也就区区四千兵力。至于赵光远手里的陕甘二线军队,最多也就是跟在白杆兵背后打打顺风仗,指望他们上前线和十倍于己的乱贼大军血战,实在太过有些悬乎。
针对白杆兵兵力单薄的唯一弱点,老奸巨滑的范文程给乱贼大军制订了一个颇为狠毒的进攻战术,那就是用强弓硬弩远程牵制,以密集队列缓缓推进,迫使白杆兵冲锋硬耗,那怕死上三四个乱贼士兵换一个白杆兵都值得,同时利用秦岭山区地形复杂的特点,派出小股精锐抄小道迂回骚扰秦良玉军粮道,迫使秦良玉军分出本就不足的兵力保护粮道。结果三月十九和三月二十两天的大战下来,损失了近千兵力的秦良玉再也无法掌握战场主动权,被迫撤回凤县休整,乱贼大军乘势南下,在距离凤县县城仅有二十余里的孔家梁下寨,对凤县县城和汉中腹地全都形成了直接威胁。
鉴于战情紧急,三月二十二这天傍晚,秦良玉在凤县县衙召开军事会议,讨论下一步的作战计划。在会议上,秦良玉主张军队稍做休整之后,应该再次主动出击,北上阻击乱贼南下脚步,力争迫使乱贼军队北撤,最大限度保护汉中腹地不受乱贼侵害。而这个提议自然遭到了赵光远和秦良玉长子马祥麟的极力反对,理由也很充分——众寡悬殊,再这么硬耗下去,白杆兵只怕匹马难回汉中。但马祥麟和赵光远的下一步方略也大不相同,马祥麟的建议是按照张大少爷的命令坚守凤县,据城杀敌;汉中参将赵光远则担心乱贼大军绕过凤县,直接杀入已经兵力空虚的汉中,所以应该放弃凤县撤回汉中,在褒城一带继续阻击乱贼。三个方略各说各有理,但谁也说服不了谁,会议立时陷入了僵局。
“报——!”军事会议正争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一个传令兵忽然飞奔进衙,向秦良玉拱手禀道:“启禀大帅,凤县南门外来了千余兵马,自称是汉中知府古之道紧急招募的民间义军,前来凤县助战。马湘菱将军请示,是否开城让援军入城?”
“既然是古大人派来的援军,那为什么不直接让他们进城,还请示干什么?”正为兵力不足犯愁的赵光远满头雾水的问道。传令兵答道:“回赵将军,因为堪合(古代的介绍信)有问题。这支援军出示的古大人堪合被水浸过,字迹和印章都已经模糊不清,无法辨别真假,所以马湘菱将军不敢擅自做主,特派小人来请示大帅与将军。”
堪合被雨淋水泡的事并不特别罕见,但眼下乱贼大军压境,秦良玉和赵光远都不敢随便冒险,只得领着马祥麟、张凤仪和蔡坚等将赶往南门查看究竟。到得城楼往外一看,南门外果然有一支打着明军旗号的丁壮队伍,秦良玉唯一的女儿马湘菱则正在与城下的明军将领对答,城下那明将大叫道:“女将军,实在对不住,军队渡过丙水河的时候,末将的战马偶失前蹄,不小心摔进了河里,末将随身携带的汉中府堪合才被水浸了。但堪合绝对是真的,我们也全都是知府大人招募的义军啊。”
“你是那里的将领?姓甚名谁?官居何职?”马湘菱不放心的问道。那容貌颇为英俊的明将答道:“末将姓陈名文范,原是陕西西安府游击,天启八年因为剿贼不利,引咎辞职,回到了汉中府老家闲居。这次古知府招募义军北上助战,末将为保卫家乡,再次投军参战,因末将有战场经验,所以古大人委任末将署理汉中游击一职,率领这支义军先行北上助战。末将的游击腰牌,刚才随着堪合一同送上城墙,请女将军仔细验看真伪。”
“缃菱,他的堪合和腰牌在那里?让娘看看。”秦良玉过去低声问道。马湘菱见母亲来到,忙将那陈文范的堪合和腰牌一起递来,秦良玉接过仔细一看,第一眼就认出腰牌绝对不假——不过这也绝对靠不住,先不说在战场殉职的将领有可能遗失,就是乱贼队伍中,也有不少投降叛变的明军基层将领,想要弄到一两面明军将领的腰牌更是轻而易举。而唯一能够证明身份的堪合却字迹模糊不清,只能勉强看出内容大意确实是汉中知府古之道派遣这支新招募的丁壮义军到凤县参战,还有古之道的知府大印印章也已经十分模糊,无法辨别究竟是真是假。
面对这样复杂的情况,秦良玉和赵光远不由大感为难,有心想要让这支军队在城外过夜,等到天明仔细真假之后再让他们进城,却又肯定会伤了志愿参战的义军士卒人心,放他们进城吧,现在天色已然全黑,如果这支军队进城之后忽然发难,那可就大事去矣。正为难间,那陈文范已经看到了秦良玉出现,忙又大叫起来,“是秦大帅吧?大帅请相信末将,末将虽然位卑职微,但自幼从军经验丰富,进城后一定能派上用场的。说来大帅可能不信,其实末将还曾与大明新任的五省总督张好古张部堂有过数面之缘,与张部堂十分熟识。”
“你认识张好古那个小兔崽子?”正为无法辨别陈文范身份真假犯难的秦良玉灵机一动,忙问道:“你什么时候见过他的?他生得什么模样?”
“那是去年上半年的事了。”陈文范恭敬答道:“去年上半年,张部堂还只是宣大总督的时候,末将跟随孙阁老与张部堂联手剿灭府谷乱贼,曾经多次护送孙阁老的信使到宣大军营送信,所以见过几次张部堂。张部堂的个头大约是六尺左右,比末将稍矮一些,皮肤很白,大眼小嘴,唇红齿白,鼻梁很高很正,没有胡须,十分俊秀——对了,张部堂身着便装时,手里喜欢拿着一把折扇,还是真正的唐伯虎画扇,十分的风流雅致。”
秦良玉和马祥麟都见过张大少爷,当然知道陈文范描述的人正是张大少爷绝对无误。马湘菱则微红着脸问道:“你说你见过张部堂拿着画扇,那扇子上面画的是什么?”陈文范哈哈一笑,答道:“女将军,请恕末将无礼——张部堂是风流之人,唐伯虎又喜欢画美人,那扇面之上,当然是一些不方便当众张扬的东西了。”
“娘,应该错不了了。”曾经见过张大少爷春宫画扇的马湘菱红着脸向秦良玉说道:“张好古位高权重,等闲人想要见他一面比登天还难,这个陈文范既然多次见过张好古,那么肯定就假不了了。”
“不错。”秦良玉点头,命令道:“去开城门吧,再让人腾出房舍,让这支义军驻扎。”
明军将士依令而行,缓缓放下吊桥,陈文范则心中狂喜,知道秦良玉终于上当。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一匹快马忽然从西南面的黑暗中冲了出来,马上一个半大小子大声叫道:“干娘!不要上当!假的,是假的!干娘!千万不要上当啊——!”
“出什么事了?”明军众将和城下的陈文范都是大吃一惊,经验丰富的秦良玉则断然喝道:“停!不许放桥!拉上来!”
“嘎!”麻绳绞动声中,吊桥的下垂势头噶然而止,重新向上升起,功败垂成的范文程勃然大怒,扭头再去看那匹快马时,那骑士则已经重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再也寻不到半点踪影。范文程心中狐疑,不知自军究竟是那里露出了破绽,被那个不知来历的半大小子看破端倪。秦良玉则在城上怒喝道:“陈文范,你到底是什么人?再不老实交代,老娘可就要叫人放箭了!”
“哈哈哈哈哈……!”秦良玉既然已经起了疑心,再想诈城显然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范文程索性放声大笑道:“秦良玉,你这个蛮子老婊子,今天算你运气好!不过你的运气肯定也就是到现在为止了,你们蛮子汉中府兵力空虚,这点我们早就知道了!今天晚上拿不下这凤县县城,没关系,明天我们十几万陕西义军就直接绕过凤县进汉中,看你这个老婊子怎么办!”
“狗贼!老子要你的命!”马祥麟见范文程出言辱及母亲,大怒之下一箭射出,只可惜距离太远,范文程又早就撒腿就跑,羽箭只射到范文程背后十几步就势竭落地。范文程又回头大笑道:“秦良玉,听说你女儿和儿媳妇长得不赖,等老子们把她们生擒活捉了,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们的!还有你这个老婊子,我们也会安排几百上千个男人好好照顾你的!汉中见了,你们在汉中的蛮子美女,可还等着大爷我去疼爱安慰!哈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范文程领着千余装扮成明军的乱贼士兵扬长而去,也是直到此刻,明军众将才冷汗的淋漓发现,凤县地势开阔的西门和北外,都出现了大量幽灵般的身影,很明显,这些肯定都是暗中埋伏的乱贼军队——如果刚才打开了城门,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而秦良玉暗叫侥幸之余,头顶上也是冷汗滚滚,心道:“乱贼怎么这么清楚我们的情况?竟然还知道汉中守军兵力空虚,如果乱贼大军明天真的绕过凤县直接南下,我该怎么办?”
“娘,刚才报警提醒我们那个人是谁?”乱贼军队走远又严密加强巡哨后,马湘菱这才想起一个重大问题,忙向秦良玉问道:“听他的口气,好象是叫你干娘?你什么时候收的义子,我怎么出来没有听你说过?”
“我没收过义子啊?”秦良玉也是满头雾水,又转向张凤仪问道:“凤议,你有在军中收过义子吗?”
“没有啊?”张凤仪莫名其妙的答道。秦良玉又转向女儿时,马湘菱顿时粉脸一红,嗔道:“母亲,你想到那里去了?女儿都还没有嫁人,那会有什么义子?”
“等他回来不就知道了。”马祥麟沉声说道:“既然此人报警提醒我们,就肯定是友非敌,等乱贼走远了,他肯定还要回来。我们再这等一等,估计要不了多久,他也就会重新露面了。”秦良玉和马湘菱等人一想也是,便留在城楼上耐心等待起来。
果不其然,一个多时辰后,开始那个神秘的半大小子果然又鬼鬼祟祟的从黑暗中溜了出来,骑着快马跑到凤县南门城下叫城,“干娘,我回来了,请放吊绳下来,把我拉上去。”早就等得不耐烦的秦良玉等人忙命士兵放下吊篮,将那半大小子吊上城墙。上得城墙后,那半大小子立即转着眼珠子四处寻找,先看了看秦良玉,又看看张凤仪和马湘菱,迟疑着问道:“两位女将军,你们那一位是马湘菱马姑娘?”
“我就是,你是谁?”马湘菱站出来问道。那半大小子先是赞了一句真漂亮,又赶紧双膝跪下,磕头说道:“孩儿李定国,给干娘磕头了,祝干娘大吉大利,万事如意,越活越年轻,越长越漂亮……。”
“等等!”马湘菱满脸通红的喝住李定国,愤怒问道:“你叫我什么?干娘?我什么时候是你干娘了?”
“孩儿该死,叫错了,应该叫未来干娘才对。”李定国轻轻打了自己一句耳光,嬉皮笑脸的说道:“未来干娘,你看孩儿都给你磕了这么头,是不是该打赏孩儿一点见面礼啊?当初孩儿拜干爹的时候,干爹可是赏给了孩儿一把价值连城的青锋剑,干娘你是女中豪杰,貌胜天仙,气死貂蝉,羞死西施,肯定也不会小气的了,未来干娘你说是不是……?”
“再胡说八道一句,我撕烂你的嘴!”马湘菱又羞又气,忍不住一脚踹在李定国胸膛上。张凤仪则好奇问道:“李定国,那你干爹是谁?”李定国嬉皮笑脸的老实回答后,凤县城墙也很快响起一个无比愤怒的咆哮声…………
“张好古!我要杀了你!砍了你!你竟然敢教你干儿子这么叫我?我如果不杀你!砍了你!我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