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德威倒是能够体谅史可法的难处,二话不说就带着两百多人赶过来了。
两百多号人马,简直少的可怜,根本就不够守住一段城墙之用。
但史可法却知道这已经是史德威能够做到的极限了,再想从北边的镇淮门一线抽调更多人马显然已不可能。
“大人,这个局面真的是没有法子了。”史德威先看了看史可法,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说道:“实在不行的话……趁着现在还有南边的水路可走,撤吧。撤到了江南去,总还有个机会。”
“一派胡言!”这句话触怒了史可法,他低吼着怒视自己的义子,大义凛然的说道:“朝廷将淮扬委于我手,怎能轻言放弃?这弃土之责谁能担待得起?如今江北防线仅剩这扬州孤城,吾必不负朝廷托付,定要与扬州共存亡!”
所谓的朝廷是什么样卖相,史可法心中雪亮,甚至比史德威知道的更多,但却始终迈不过君君臣臣的那道坎儿。
皇帝昏庸,不代表整个朝廷昏庸,就算是朝廷里头奸臣当道,总还有些个忠臣义士的吧?
就算是君臣全都昏庸的没边儿了,也不是自己辜负朝廷的理由。
文死谏武死战,这才是臣子的本份,只要刷新鼎革,朝廷一定会变得清明起来。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弘光帝昏庸混蛋一辈子,他也是大明朝的皇帝啊。
身为臣子,若是弃了这扬州城,如何对天下人交代?就算是千秋百代之后,也会留下滔滔骂名!
“万岁是什么样子,朝中是什么样的局面,轮不到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说三道四,斑斑青史必有公论。我等只需抱定了忠诚之心一力报效也就是了。岳武穆宁可屈死,文天祥执守宋节,正是我辈典范。”
岳飞文天祥,当然是昭昭忠魂千古传颂,但是扬州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还抱着愚忠之心就真的有用吗?
史可法明显意犹未尽,似乎还想说点什么,远处的号炮已经响起,战鼓之声滚滚而来,响的惊天动地。
“鞑子又攻上来啦!”远处的清军如怒潮狂涛,翻翻滚滚掩杀而至。
“扬州存亡只在今日,千秋忠义昭昭烈烈。”史可法高举着佩剑,瘦小干枯的身形仿佛一尊铜像,矗立在扬州城头,发出尖锐的呐喊:“迎战!”
史德威本能的往前迈了几步,将史可法掩在自己身后,忽然却又退了回来,唤来一个亲兵,小声对他说道:“速出安江门,去城外找毅勇军的张万三,找他调些兵过来。”
“毅勇军能派兵过来?”连扬州的李总兵和江北的高副使都不愿意用自己的嫡系人马来填通泗门的血肉磨坊,毅勇军这样的客军肯调兵过来增援吗?
“肯不肯的我也说不准,但是现在这个局面也只能指望他们了。”
作为后勤保障的一部分,当队官刘大牛押送着最后一批物资来到仪真的时候,张启阳已经率领主力朝着东北方向的扬州而去了。
毅勇军主力开赴扬州,按说刘大牛就应该追赶上去和主力汇合,但他接到的命令却是原地驻守。
这本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命令,但刘大牛很快就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整个仪真只有他这一支驻守军队。
刘大牛只带着两个队的人马,拢共只有两百六十多号人。
仪真虽然不大,也有十余万人口,为了躲避战火虽然有不少死走逃亡的百姓,但是现在依旧有七八万人的样子。
凭借两百多不到三百人来驻守这样的一个城市,简直无法想象。
仪真的空虚已经到了让刘大牛不寒而栗的地步。
他在第一时间找到了仪真的最高“长官”——刘乾龙。
面对刘大牛的强烈不安,刘乾龙却是一副无所谓的嘴脸,呲着大龅牙哈哈大笑:“不仅仅只是你们这两个队,张帅临走的时候还给我留了一个队的兵呢!”
听了这话,刘大牛已目瞪口呆!这么大的一个城市,只有三个小队的士兵,满打满算都不到五百人,简直空虚的可怕。
仪真距离扬州不过六十多里的样子,若是清兵杀过来,别说是防御了,这点人手连维护治安都不够呢。
“够了够了!”刘乾龙信心满满的说道:“若是清军还有机会杀过来,那就说明咱们的张帅打了败仗,真到了那个时候,仪真还在不在一点都不重要。若是清军杀不过来,仅凭这点人手就已经足够。只要我老刘还坐在这里,城里的牛鬼蛇神就不敢动弹一下。”
这话还真不是吹牛皮,因为“阎王刘”的名号早已响彻仪真城,甚至已经到了可以止小儿夜啼的地步。
听到“刘乾龙”这三个字,谁不心惊肉跳?
就在几天之前,毅勇军采用里应外合火药爆破的方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仪真。
原本据守在此的一千多辫子兵和近三千新附军,总共四千多清军大多成了毅勇军的俘虏,但接下来发生的那些个事情,却让所有人都为之战栗。
一夜之间,这四千多清军就被屠灭,杀了个干干净净。
杀光了俘虏之后,又命人把几千具尸体拖到了南门之外,堆砌成山,筑了一个大大的“京观”。
时下天气已暖,几千具尸体经过暴晒之后早已腐败,尸臭的味道弥漫全城!
而这些全都出自刘乾龙的手笔。
屠杀战俘本就不是多么稀奇的事儿,但能做到刘乾龙这种程度的,纵观青史也屈指可数。
可如此爆烈的屠杀行径,把仪真百姓吓的魂不附体,甚至不敢到城南去看那座堪称宏伟的“京观”。
紧接着,刘乾龙又自行其是的颁布了一道“法令”:所有居民必须尽快撤离,若有延误者,严惩不贷。
撤离几万人口,本身就是一个庞大的工程。
这么多人的家业都在这里,刘乾龙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要他们离开故土,又谈何容易?
对此,刘乾龙故技重施,又一次使用了血腥的屠杀手段。
“看到那些个木笼没有?”刘乾龙嘿嘿的冷笑者,指了指悬挂在府衙外面的那一百多个木笼:“不肯撤离者,那就是下场!”
府衙外面的侧墙上,挂着两排木笼,笼中全都是刚刚砍下来的人脑袋。
鲜血已经凝固刚刚开始腐烂,引来一大片绿头苍蝇,隔着这么远也能嗅到那股浓重的腐肉味道。
刘大牛早就看到了那些个木笼,原以为是清军俘虏的人头,想不到却是。
“我先是动员城中的士绅大户,若是他们不愿意遵命撤离,我就先灭门再抄家,我老刘还就不信了,难道搬家比掉脑袋还要困难?”
用血腥手段进行屠杀,借以震慑众人,这一手早在寿州的时候就已经玩过了,可以算是刘乾龙的老套路。
乱世之中人命如芥,干掉一些不愿意配合的士绅大户确实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真正让刘大牛感到震惊的是刘乾龙的胆量:地方上的士绅大户很有能量,拥有家丁和私兵的不在少数。
刘乾龙手中总共不过一百多号毅勇军士兵,就敢这么干,万一那些士绅大户和他公然对抗,可就糟了。
难道刘乾龙就没有想过可怕的后果吗?
当然想过,只不过刘乾龙是谁,那可是号称“阎王刘”的家伙。
“他们不敢!”刘乾龙不屑的说道:“他们不知道我的底细,以为我掌握着不少军队。”
仗着攻克仪真的余威,披着毅勇军的虎皮行屠戮之事,玩儿的就是虚张声势。
但这种把戏不可能长时间的玩下去,用不了多久这里的人们就会看破刘乾龙空虚的本质。
“这不是有你嘛!”刘乾龙大笑着说道:“你带来了两个队的兵,我手头上还有一个队,再让那些个随军的民夫穿上咱们毅勇军的军衣,怎么着也能凑出一千多号人了。装一装应该是足够用了!”
让那些个推车运送的民夫穿上毅勇军的军装,乔装改扮成为士兵的样子,在继续镇住仪真城的同时,强行安排百姓渡江南撤。
这一手瞒天过海的把戏若是玩漏了,后果不堪设想。
与其这么悬而又悬的玩弄阴谋诡计,为什么不多留下一些军队呢?哪怕是留下一个营也好哇。
“一个营的兵?你想的美。”刘乾龙用一根细细的草棍儿用力的剔着牙缝,眯缝着如同鼠目般的一双老眼:“就这一个队的士兵,还是我好说歹说才留下来的呢。这一回,为了驰援扬州,咱们的张大帅已经命令刘春生部前来增援,又怎么肯在这里留下太多兵力?”
刘春生?他不是驻守在凤阳北部的五河一线吗?
若是把他调过来,凤阳怎么办?若是凤阳失守,颍州可就危险了!难道大帅连以前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地盘都不要了吗?
“这是定鼎乾坤的一战,若是赢了就是个满堂喝彩的局面,要是输了那就什么都不要说了。连张启阳那小子都说出了死在扬州的豪言,还在乎个鸟的凤阳颍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