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伴随着一声巨响,仿佛九天狂雷轰然落地,黑色的烟雾冲天而起,原本平整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硕大的深坑,竖在周围的隔板被打的千疮百孔。
一颗几十斤重的“遁地雷”竟然有如此威力,复隆皇帝早已惊的目瞪口呆。
“奴才听勇毅公说,这遁地雷早就可以制作了,只是以前尚无法做到即触即发,而这根小小的弹簧才是关键。”
地雷本身并没有多么高深的技术含量,哪怕是用最简陋的“土办法”都可以批量生产。
但那种拉燃式的启爆方式不适合大规模使用,张启阳曾经试图使用燧轮引爆,但效果非常不理想。
有了弹簧做为“卡扣”之后,在压缩与弹起的过程中就可以实现“二次点火”,成功起爆的概率增加了一倍,这才是本质上的改变。
一根小小的弹簧,所蕴含的技术含量远远超过地雷本身,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就好像底火于子弹的到一样。
某个技术细节的突破,往往会产生很大的技术改进。
虽然张启阳曾经仔细解释过强力弹簧的巨大作用,但高起潜终究是个官僚,最多只能听个一知半解。
而复隆皇帝则就知道的更少了,他只是在亲眼目睹了地雷的威力之后,深感震撼而已。
在宫中引爆了一颗地雷,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大群内宦和廷卫纷纷奔跑过来。
刚刚听到动静的永王也跑了过来,知道了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声势就是新华军校最新研发出来的武器之后,永王并没有因此而欢喜,脸色反而愈发的难看了。
“陛下,臣弟再请回到军校去……”
当初在北京的时候,永王执意不想回到江南,他是被复隆皇帝和安宁公主强行带回来的。
虽然他屡屡请求回到军校,复隆皇帝却是执意不允,这一次也不例外:“是否回去军校还需从长计议,回头朕再好好的考虑考虑。”
“陛下总是这么说,臣弟知道这是推脱之词,就算是再过一百年,陛下也不会允许臣弟再回去了。”
“你的事儿还需要认真考虑,以后再说吧!”
这样的说辞当然就是推脱之词,永王已经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愈发的不耐烦起来:“前番在北京之时,陛下就是这么说的,都已经好几个月了,还要考虑,完全就是耗费时光。臣弟后悔万分,后悔当初听信了陛下之言,后悔当初没有不顾一切的留在北京。”
当初确实是连哄带骗把永王弄回来的,这是事实,为此永王已经闹腾过好几次了,兄弟之间闹的很不愉快。
“这大明朝的江山是祖宗传下来的,你要与朕一起守好这份基业,朝廷之事千头万绪,纵是朕有分身之术,也忙不过来,你不多帮衬一些,难道朕还指望外人么?”
皇帝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足见信赖之深,若是别的什么大臣听到这句话,早已感激涕零伏地而拜了,但永王却不领这个情,而是很不客气的说道:“朝廷之事千头万绪,说的还真是好听。又能真的有什么事情了?不过是没完没了的扯皮,为了些不知所谓的烂事勾心斗角,除了固权就是党争,长此以往,这大明朝的江山不需别人来抢,自己就要熄火塌架了。”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复隆皇帝,顿时“龙颜大怒:“放肆!”
这复隆朝廷的事儿,有很多确实就是在扯皮。
而复隆皇帝的心思又是想要成为一个雄才伟略的君主,想着废掉内阁集所有大权于一身,他甚至已经打起了藩王的主意。
如今这复隆朝廷的局面,就是皇帝和大臣之间的争斗,是皇帝和藩王之间的较量,这种迹象已经越来越明显了。
争权,还是争权,这个以前的党争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而已。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连我的话都听不进去了,竟然还下了纳言令,别人的话又怎么能听的进去?不过是故作姿态罢了。”
说起江南朝廷的“纳言令”,确实是一桩善政,为的就是广开言路听取更多意见,但是在永王看来,这只不过是做出一个姿态而言,复隆皇帝根本就没有打算听取别人的意见,也不需要出现反对的声音。
这句话触到了复隆皇帝的逆鳞,立刻勃然大怒,以手戟指着永王,气的都打哆嗦了:“狂悖无状,忤逆之极,还有没有君臣之礼了?你心中还有没有朕了?”
皇帝都已经气成了这个样子,若是换做别的臣子,根本就不需要皇帝下令,宫廷卫士们早就动手把这狂悖之徒拖下去打了,但这是永王啊,皇帝的嫡亲兄弟。
那些个卫士们不知如何是好,一个个全都大眼瞪小眼的干看着,高起潜却不能那么做。
虽然高起潜是毅勇军名义上的二把手,绝对是国之重臣,但他的实质却不是大明朝的臣子,而是家奴,这个时候他必须说话,而不是任凭这兄弟二人继续争吵下去:“万岁暂熄雷霆,永王也是忧心国事这才言语无状,冲撞了陛下。”
一边安抚着皇帝,一边朝永王大打眼色,示意永王赶紧请罪。
永王无奈的跪了下去,复隆皇帝和永王是嫡亲的兄弟,又是一起从战乱中走过来的,兄弟情分极厚,绝对没的说,甚至比当年的天启悊皇帝和大行崇祯皇帝之间的兄弟情分还要深厚的多。
当年的天启帝能把江山传给崇祯,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说句昧心的话,如果现在的复隆皇帝象当年的天启帝一样,身子骨真的不行了,肯定不会把皇位传给自己年幼的儿子,而是一定会沿用兄终弟及的方式,让永王成为大明之主。
天家兄弟之间,能到这个份上,真的已经可以了。
就算是永王顶撞了他,也不可能真的治罪,只要他认个错,最多也就是装模作样的训斥几句也就算了。
可惜的是,现在的永王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永王了。
虽然他已经跪下了,但神态之间却没有丝毫认错的意思,而且他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依旧在顶着脖子据理力争:“我没有错,也不需要认错,我之所以跪下,就是因为你是大明朝的皇帝。”
“我希望皇兄您好好的想一想,我真的说错了什么吗?难道因为有了君臣之分,就没有了是非对错?”
“永王,莫说了。”高起潜还在规劝,但永王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似的,反而用更大的声音说道:“当年,你我兄弟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好不容易才从艰难困苦之中走了出来。当初,是皇兄把我送进了新华军校,让我去学本事,我不想去还挨了打。现如今怎么就变了呢?皇兄啊,你越来越象是一个皇帝,而不象是我的兄弟了。我知道你想的是江山是社稷,我也知道你想做雄才大略的千古帝王,但你的眼界不够哇,你眼中只有那可笑的皇权,实在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与只想守住一亩三分地的愚昧乡农有什么分别?这天下比你想象中要大的多,可以做的事情也有很多。”
如此直白的说皇帝目光短浅,等于是直接在皇帝的脸上狠狠的抽了一记脆生生的耳光,登时就让复隆皇帝脸色大变!
高起潜已经看出皇帝是真的怒了,赶紧扯了扯伏拜于地的永王:“与陛下讲话,怎可直言你我?永王千万在意人臣之礼呀!”
永王当然知道这“君臣”二字的份量,恭恭敬敬的一个头磕在地上,原以为他会就此认错服软,想不到他却一挺身直接站立起来:“刚才给陛下磕头,已全了君臣之义。现在我以兄弟的身份于你讲话。”
君臣的名分不要了,现在我们就是单纯的兄弟关系,你也别拿皇帝的名头来压我了。
高起潜知道这句话极其严重而且相当无礼,正要开口说点什么,脸色铁青的复隆皇帝已经大吼起来:“让他说,朕就是想听听他还能说出什么天大的道理!”
皇帝就是天,难道你的道理比天还大吗?
这一层意思,高起潜已经听出来了,也不知永王有没有听懂。
永王显然没有听懂这一层意思,或者时候他虽然已经听懂了但却一点儿都不在乎:“我之所以想要回到军校,就是因为军校之中可以畅所欲言,而不必顾忌任何人的任何身份。校规虽然森严,却无上下之分。只论对错不问身份,只要说对了做对了,别人就会听你的就会敬重你,而不是因为你有多么高的身份。”
“无论是北伐还是西征,其实都不是张启阳这个人在做什么,而是大家在做。所有的战略部署根本就不是出于张启阳,而是出于那些学生们。张启阳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就掺和进去,反而是一再放权,任凭学生们施展才华。因为他知道学生们做的很对,只要是对的事情他就支持,而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就命令别人做什么。在很多大事情上,张启阳反而会听命于参谋部,江南做不到,兄长你也做不到。”
“在新华军校当中,大家心往一起想力往一块使,自然有志一同无往不利。”
“除了这遁地雷之外,还有很多东西是外面没有的,为何?军校当中日新月异,江南朝廷何曾有过丝毫改变?故步自封能有什么进步?”
“在军校里头,没有人去想富贵荣华,也没有谁会在意功名利禄,大家的目标都是相同的,只是为了我族之长兴。而这大明朝仅仅只是一家一姓之天下,别人怎么会真正的卖力气?李闯席卷之时伪清入寇之际,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望风而降?就是因为这天下根本就不是他们家的,凭什么要为不是自己的东西去死?”
“而我族则是共有,属于每一个人,虽万千人却如一人,这是以一家一姓对抗整个天下,如何能敌如何能敌?”
“我亦为先皇血脉朱氏子孙,难道我不想让我大明朝江山永固与天地同存日月同辉吗?但那是不可能的。从来就没有不衰的帝国也从来没有不灭的王朝,而我族则会永存。如同强汉如同盛唐,哪一个不是煌煌于世?今又何在?就算你真的强如唐宗汉武,又能如何?还不是灭亡了吗?”
“他们说你是皇帝万岁,你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万岁了?秦皇汉武如何?唐宗宋祖怎样?哪一个真的万岁了?他们说你圣明,你真的圣明了吗?圣明在哪里?是开疆拓土了还是国泰民安了?不过是众多皇帝之中的一个罢了。若你不是出于先皇而是生于寻常的百姓之家,你还这的以为自己圣明如炬吗?”
“重重天威之下,谁敢说出这样的真心之言?”
“皇帝的存在与否完全取决于民族需要,当民族不再需要一个皇帝的时候,什么样雄才大略的君主都挡不住浩浩荡荡的天下大势啊。我到军校中去,就是为找到一条能够兼顾民族与皇室的两全其美之策。我才是真正为了朱氏一脉考虑的那个人,而不是你。”
“你说完了没有?”
“没有……”
“不用再说了!”复隆皇帝脸上的青筋暴起,面色通红如火,气急败坏的大叫着:“左右,拉下去,给我打,狠狠的打!”
那些个宫廷侍卫全都面面相觑不敢真的去拉扯永王。
复隆皇帝愈发恼怒起来:“反了,真是反了,尔等心中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了?”
万般无奈之下,一众的侍卫只能走上前来,先对永王告了个罪,然后将他按到在地,抡起大棍子噼里啪啦一阵暴揍。
永王却不呼痛,也不挣扎,而去咬着牙硬挺着,一副倔强不服的神态。
他越来越清晰的感觉到了,自己已完全无法和皇帝哥哥沟通了,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完全就是鸡同鸭讲,皇帝根本就听不进去。
或者说,就算他真的听进去了,也听不明白。
自从接受过新华军校的教育之后,永王和皇帝已经在事实上成为两种人,成为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了。
看着嫡亲弟弟倔强的眼神,复隆皇帝愈发气恼,连连大发雷霆之怒:“今天朕还真的不用君臣大义压你,就代先皇教训教训你这不肖子孙,给朕狠狠地打,打死不足惜!”
这种话也就是痛快痛快嘴而已,怎么可能真的把永王打死呢?
兄弟之间,君臣之间,闹成这个样子,高起潜不能不劝。
在高起潜的连番劝阻之下,复隆皇帝也就只能顺水推舟就坡下驴了。
永王被打了个半死,赶紧拖下去好生医治,原以为他就算是不能马上洗心革面也会有所收敛,想不到的是,仅仅只隔了一日之后,永王就跑了。
永王以兄弟的身份给复隆皇帝留下了一封“告别信”,然后就“离家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