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次远征,张启阳给的是死命令:全歼敌人。
务必以最猛烈的姿态,最残酷无情的方式,将来犯之敌全部歼灭。
不是击溃,不是驱散,而是全歼,在这道命令的后面,还有一道补充命令:若没有实现这个战略目标,你们就不必回来了。
张启阳从来没有自己的学生下过这样的“死命令”,立刻就让张三娃明白了张启阳对此战的绝对重视,他已经隐隐约约的意识到了这一战的重要意义。
这是整个毅勇军体系第一次面对陌生的敌人,而敌人显然不是伪清那种对手,而是更加凶残的敌人。
按照张启阳的说法:外敌皆为野蛮禽兽,他们听不懂任何仁义道德,在这样的战争中为了追求胜利可以不择手段,我不管你张三娃用什么样的法子,最终的目标必须实现,全部歼灭他们。
若有一丝一毫的心慈面软,那就是对我族的罪行。
不惜在最不适合开战的情况下悍然开战,不惜成本的千里运送,动用了数倍兵力,几乎囊括了东北方向上一半的精锐力量,若是无法实现这个战略目标,那就真的是失职了。
所以,即便是在各方面都全部占据优势的情形之下,张三娃依旧表现的非常谨慎。
无论敌人的堡垒有多么坚固,击败他们都不是目的,最要紧的是全歼。
所以张三娃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并不是攻坚,而是先切断敌人的退路。
罗刹人不是鸟雀,他们没有翅膀,不可能凭空飞到这里来,在他们的身后必然有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基地。
切断他们和基地的联络,包围他们,然后才能谈得上全歼。
当西边的偏师完成了切断的使命赶赴上来的时候,对敌的合围之势已经基本形成,接下来就剩下最后一个流程:围而灭之。
敌人的数量并不算多,而且已是笼中困兽,这一仗应该并不难打,其实相当的不易,因为对手占据了非常好的地利优势。
光是为了清除外围的那几个据点,就花费了好几天的时间。
这样的攻坚战,没有任何讨巧之处,完全就是硬碰硬。
对手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旧式军队,他们的火器一点都不比自己逊色,尤其是那几门大型火炮,对张三娃他们构成了很大的威胁。
张三娃和那些学生们,已经彻底明白了张启阳的意图,明白了张启阳为什么会不计代价的一定要消灭他们。
对手的装备和战术,具有鲜明的新式军队特征。
若是单纯的硬拼,恐怕连精锐的毅勇军士兵都未必是他们的对手。装
备了大刀长矛的老式军队,无论再怎么悍勇,面对装备了火器的新式军队,就算是打胜了也一定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不幸之中的大幸就是张启阳早早的就意识到了军事变革的大方向,提前训练出一支更有杀伤力的新式学生军。
若是没有这支学生军,再过十年二十年,当罗刹人站稳脚跟之后一定会趁势南下,到时候必然要付出血的代价。
必须提前遏制住罗刹人向东方入侵的势头,打碎他们的野心,这完全是出于大局观的考虑,而不仅仅只一城一地的得失。
但是这一仗,却不是那么好打的。
虽然对手仅仅只剩下了最后一座主堡,早已插翅难飞,但这座堡垒根本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城池,而是一个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这样的棱形堡垒,明显就是专门出于军事用途,若是蚁附爬墙硬攻的话,必然死伤惨重。
而且对手的大型火炮非常犀利,真有点老虎咬刺猬无处下嘴的尴尬。
在今天的战斗中,张三娃曾经发起三次强攻,却全都无功而返,反而出现了不小的损伤。
虽然带来了很多火炮,但是那种小型的野战炮很难形成真正意义上的破坏力。
打在高大的主堡之上,只能凿出一个很小的坑洞。
在这样的季节当中,只要敌人架上几根原木,再填写土,甚至不用夯实了,只要淋上些水,就会冻的如同石头一样坚硬。
在最后一次强攻当中,张三娃曾经试图使用强行爆破的办法,在密集火力的掩护下,把装满了爆裂之物的车子推上去,死死抵住堡垒的外墙。
虽然爆炸的声音惊天动地气势惊人,却只能炸开墙壁的最外层,很难形成坍塌效应。
毅勇军惯用的“穴地攻城法”虽然很犀利,而且效果奇佳,却不适合用在这里:在这滴水成冰的极北之地,在厚厚的冻土层中掘进,根本就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儿。
素来认为自己天下无敌的张三娃第一次感受到了严重的挫败感,不得不下令暂时停止强攻。
反正对手已经被死死的围住,只要他们还没有长出翅膀就飞不出去。
最要紧的是先找到一个合适的办法攻破这座巨大的乌龟壳子!
“要不要我们再跑一趟?”韦无病再次挺身而出:“我率领弟兄们冲过去,吸引罗刹鬼的火力,你们趁机放炮。”
“韦营官……这恐怕不行。”张三娃说道:“我不是说你们不行,而是说我自己不行。”
这是攻坚战,就算是韦无病可以率领那点少的可怜的骑兵吸引敌人的一部分火力,也没有很大的现实意义,因为学生们使用的火炮很难凿开罗刹鬼的坚固堡垒。
这是张三娃第一次在韦无病面前承认自己的短处。
韦无病他们,还有其他那些毅勇军将士,固然是敢打敢拼的精锐,他们的功勋不必强调,天下人都知道。
但他们终究是老式的军队,已不能再适应时代的发展和崭新的战场了,注定要被时代和全新的战争模式淘汰下去。
但是,这些人所表现出来的顽强和悍勇,无愧于军人的身份,无愧于开拓者的荣誉。
所以张三娃不再把他们视为“又老又旧”的陈旧势力,而是适当的表现出了对他们的尊重:“韦营官和骑兵兄弟们的英勇无需再做任何证明,你们的顽强有目共睹,之所以还没有攻下罗刹鬼的堡垒,完全就是因为我的缘故,和你们无关。而且我也不希望父兄们再有牺牲。”
张三娃对毅勇军老兵的称呼已经改换,不再是“你们”,而是“父兄”!
短时间内攻下这座堡垒,根本就是不现实的想法。
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选择就是长时间围困,这样的战例数不胜数。
因为强攻无效,所以只能选择旷日持久的围困,几个月,几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围城战斗不稀奇,其实最终都是在拼消耗。
困守孤城,最大的短板就是断绝了外部的支援,只能消耗那点有限的储备物资,什么时候消耗完了,就意味着可以不攻自破。
但是,在敌方消耗的时候,己方也在进行消耗。
这里距离最近的补给基地有几百里之遥,更严重的是山高路险风雪阻隔,补给非常非常的困难,张三娃不敢那么做。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消耗比敌人更甚,根本就消耗不起。
这样的冰天雪地当中,和城堡内的地方拼消耗,完全就是杀敌八百自损三千。
耗不起,攻不破,这确实一个两难的选择,同时也是斯捷潘诺夫敢于困守孤城的最大底气。
“报告!”
“进来。”
周国柱挑起帘子进到帐篷之内:“有重要军情。”
“讲。”
“刚才巡查之际,发现罗刹鬼主堡上出现我方标记。”
“我方标记?什么我方标记?”
“方位东北,第二个垛口上面……”
张三娃抽出单筒望远镜,顺着周国柱指引的方向往前,只看到一片茫茫雪雾,若是仔细观看的话,就会发现在那一片白茫茫的冰霜之中,隐隐约约有一个小小的黑点儿。
为了看的更加清楚,张三娃来到最前沿,专门爬上了一棵大树,这一次他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个几根弯弯曲曲的木头,却摆放成了一个锐角的三角形,三角形的尖端处还系着一小块红布,斜斜的指着主堡之内的某个方位。
在新华军校内部,为了标明某个目标,确实经常使用这样的三角箭头图标,对于特别重要的目标,则会使用红色的箭头专门标注出来。
那个用几根木棍组成的三角箭头,确实很象是在指引某个重要目标,但却无法理解:主堡之内全都是罗刹鬼,细作根本无法渗透进去,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指引符号呢?
“会不会是里边有咱们的人?”
“我不敢确定!”周国柱说道:“当时我们是分散撤离的,是不是有人被罗刹鬼俘虏了,实在无从查起。但是,我觉得那个箭头似乎是在指引着什么,有可能是一个很重要的目标,可以尝试攻击那个方位。”
“似乎”
“有可能”这种含糊不清的说法,根本就不具备说服力。
因为攻击那个方位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在没有弄清楚情况之前,不宜那么做。
想要依靠投机取巧终究是不靠谱的做法。
就算真的是要攻击那个方位的话,需要事先吸引罗刹鬼的火力,用自己的小火炮有机会抵近,才能攻击得到。
而且敌人很快就会反应过来,若是用主炮还击的话,一定会损失很大,张三娃不敢贸然那么做。
“不必进行大规模的战斗,不必动用大量的火力。”周国柱说道:“有两到三门火炮,就可以了。趁着夜色推上去,试一试。若是那个箭头真的是在指引什么,应该会有效果。如果那东西纯粹就是无意之物,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张三娃犹豫了好半天,才终于点了点头:“可以,但一定要快,无论有没有效果,打了就跑,在罗刹鬼的主炮反应过来之前撤回来。”
“是。”
“我给你调三门炮上去,记住,不论最终的结果是什么样子,必须马上回撤。明白了吗?”
“明白!”
短暂的白天很快就过去了,当夜幕徐徐降临之后,三门火炮总共十二个人,包括周国柱在内则是十三人,在夜色的掩护下好像幽灵一般徐徐前进。
为了实现最大程度的隐蔽,专门折了些树枝别在火炮上,黑夜之中从远处观看很难发现他们的存在,就算是发现了也看不清楚,往往会错误的认为那是几个小树丛。
方位和距离早就经过了测量和计算,早已标注好了位置。
一路上走走停停,到达指定位置之后,周国柱报出攻击方位,几个司炮手马上把火炮的螺栓调高,将仰角抬起,装填完成之后,毫不犹豫的来了个三发齐射。
“轰”轰鸣声中,一团火光从炮口喷出,在宁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响亮,激荡起阵阵回声。
那边到底是什么样的目标,谁也弄不清楚,甚至连这个方位上到底有没有有价值的目标都是一个问题,因为谁也不知道那个三角形的指引标致到底是不是真的具有某种含义。
一切的一切,完全凭借猜测,只是试试看而已。
学生们使用的小型火炮威力小射程近,最大的好处就利于速射。
一炮过后,不论有没有击中目标,马上就开始二发装填。
这个时候,已经可以隐隐约约的听到罗刹鬼的叫喊之声了。
“二发装填完毕。”
“开炮!”又是一次三发齐射。
炮火的闪光当中,可以看到高处的罗刹鬼正在飞快的跑动,还在高声的叫喊着什么,他们似乎已经发现了这边的三门小炮,正在调整主炮的炮位,准备以更大威力的炮击还以颜色了。
张三娃的命令仅仅只是“试一试”,若是真的能够击中什么有价值的目标当然最好,就算是打不中也不要紧,最关键的是马上撤回来,千万不要有什么损失。
两次炮击过后,按说就应该以最快的速度马上撤离现场,免得遭受罗刹鬼大型火炮的还击。
但周国柱还是有点不死心:“能不能再来一次。”
十二个炮兵什么话都没有说,马上进行三次装填。
又是一次三发齐射,火炮的尾烟在夜空中拖出一条角度很大的轨迹,虽然打了出去却没有任何效果。
在这之前,周国柱还幻想着可以集中罗刹鬼的弹药库或者是最高指挥所,毕竟那才是真正有意义的重要目标。
但是,事实证明,那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天真幻想罢了。
若是敌人的弹药库或者是最高指挥所也可以轻易击中的话,大家就都会投机取巧了,谁还会老老实实的打仗呢?
三次炮击,共打了九发,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但却必须撤退了。
十几个人调转炮身,连托带拽的拉着小火炮在雪地里飞跑,不过十几个呼吸的时间,罗刹鬼的大型火炮就开火了。
连续几次炮击,早已暴露了自己的方位,在这位的距离上,既然小炮都能打过去,罗刹鬼的大炮更是不在话下了。
惊天动地的轰鸣之中,刚才开炮的位置附近顿时积雪弥漫土块飞扬,与此同时,还有一门副炮随之开火。
在交错亮起的闪光中,十几个人拖拽着小炮跑的飞快,好像被猎狗紧紧追赶的兔子一般紧急回撤。
“轰”“轰”因为罗刹鬼的火炮射程很远,有两发甚至越过了周国柱他们,打在他们的前方。
这样的大型火炮虽然威力强大,却很难在短时间内实现精准炮击,而是完全依赖大范围杀伤的效果。
尤其是在黑夜之中,能不能打中敌人真的得看上帝他老人家的意思。
好在周国柱他们这十几个人的运气还算不错,虽然逃的很狼狈,总算是连滚带爬的跑出了罗刹鬼大型火炮的射程。
接应的人群急急忙忙的跑过来,清点人数和装备之后,总算是放心了:连层皮都没有伤到,三门小炮也全都带了回来。
周国柱忍不住的回过头去,看了看矗立在夜色之中的那座巨型堡垒,不得不承认了自己的天真:罗刹鬼的主堡高高耸立,没有任何异常状况发生。
也许,那个三角形的箭头标志,仅仅只是某个罗刹鬼无意之中弄出来的而已,并不代表任何含义。
战争就是战争,是总体实力的比拼,依靠灵机一动式的投机取巧终究是歪门邪道,周国柱正准备说点什么,却发现张三娃的神态有异。
张三娃举着单筒望远镜,目光锁定了罗刹鬼的主堡。
那边似乎燃起了大火,但这仅仅只是一种臆断,因为根本就看不到蒸腾的火焰,只是看到一团红色的光芒正升腾起来。
茫茫夜色当中,产生于堡垒内部的那团红光显得格外醒目。
难道说刚才试探性的炮击真的打中什么重要目标?
还是说如周国柱想象的那样打中了罗刹的弹药库?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若是真的击中了弹药库,就算没有引发大的爆炸,肯定也会瞬间腾起冲天大火,而不是如同目前所看到的这样仅仅只是一团和“柔和”的火光。
刚才的炮击肯定打中了什么东西,但是到底打中了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绝不可能是顶顶重要的弹药库。
那团火光很柔和,也很“轻盈”,但却有种“不可阻挡”的架势,竟然越来越盛。
约莫过了顿饭光景,红光已经十分醒目了,蹿升起来的火苗子越冲越高,即便是站在这么遥远的地方也可以看的很清楚。
到底打中了什么呢?
那团越来越熊熊烈烈的火光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