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斤和小翠儿他们已扮作要饭的花子,故意做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躲藏在廊下或者门洞等不显眼之处,一双双眼睛却时时刻刻都在等着神武门。
这三十一个孩子,本就是要饭挣命的小叫花子,根本就不用刻意掩饰也没有人会在意他们:四周都是名门望族的豪宅府邸,有无数金银财宝和美貌的官家女子可以随意抢掠,没有谁会在意这些个破破烂烂的小乞丐,直接就把他们当成了这场混乱的背景。
“亲爹怎么还不发信号?”
“进去很久了呢,怎还不出来?”
“亲爹要俺们等,那就等着好了。我估摸着时候应该差不多了,都准备好!”
腊肉他们几个下意识的把背在身后的黑柳破筐挪到身前,半斤的一只手一直藏在怀里,紧紧的捏住了那柄匕首,匕首已经被体温熨的滚烫。
小翠儿转过身前,从贴身处摸出折叠的钢弩,以娴熟无比的手法撑开了,五枚连珠的透甲锥全都压在驽匣当中,把钢弩掩藏在宽大的衣物之后,只要手指轻轻一扣,当即就能射出追命的铁锥,在近距离上,足以击穿铁甲。
此时此刻,天色已然昏沉,四面八方腾起的火光和弥漫的烟雾晦明晦暗,孩子们依旧在等待。
隐隐的,神武门里边似乎传来一阵阵厮杀的声响,孩子们当即就坐不住了,下意识的朝着半斤汇集过来。
“慌甚么?”尽管心中同样紧张,作为孩子头儿的半斤依旧镇定从容:“继续等亲爹的信号。”
又过了约莫十来个呼吸的时间,猛然传来一阵短促的铜哨声。
铜哨声短促而又尖锐,穿透了嘈杂纷乱的声响在越来越昏暗的神武门附近显得极其刺耳。
这是张启阳的信号!
以腊肉为首的六个背着黑柳筐的孩子就好像送来了锁链的猎狗,一蹿而起,朝着神武门那边飞跑过去。
跑了百十步之后,猛然顿住身形,硬生生的止住了前冲的惯性,从筐子里倒出一根或者说是一条又或者是一块黑黝黝的东西。
那东西约莫有一尺五六寸的样子,通体黝黑呈现出黯哑的金属光泽,看起来就好像是一根生铁打造而成的棒槌,只是末端有一条长长的引线,一把扯下筐子底部的盖板,从下面扯出一条引火的草绳。
草绳一直在缓慢燃烧,一点小小的火星在昏暗的天色中毫不起眼。
将引线凑到引火草绳上点燃了,在心中默默数了三个数,然后劈手就把这个东西朝着人群的密集处丢了出去。
“轰”
“轰轰”
铁棒槌接连爆炸,腾起一团团火光,惨叫声中,聚集在神武门的人们顿时倒下一片。
这些人的身上全都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孔洞,空气中弥漫着火炮轰击过后特有的那种焦糊味道,其中还掺杂这非常明显的硫磺味儿。
这玩意是亲爹鼓捣出来的,张启阳说这东西叫做手榴弹,但孩子们还是喜欢把这种威力惊人的投掷类武器称之为“铁棒槌”。
六个铁棒槌连续爆炸,登时就将人挨人人挤人的神武门门口给清空了。
半斤他们已经冲了过来,掏出小巧的匕首毫不留情的把附近几个受伤未死的闯军直接干掉。
剧烈的爆炸引起了闯军的注意,下意识的朝着这边汇聚过来。
“小翠儿……”还带着些许童音的呐喊声中,三个女孩子发动了。
短铳的射程虽然有些不堪,但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几乎等于贴着脸射击,根本就不需要瞄准,直接就把刚刚冲过来的那几个家伙打了个满脸花。
“咄”
“咄”的弩弦颤动声中,驽匣中的透甲锥打了出去腊肉和半斤异口同声的高声呐喊:“往里冲!”
仅仅只是一门之隔的神武门内,张启阳正带着那些个侍卫在浴血激战。
满身满脸都是温热的鲜血,究竟砍倒了几个人,又有几个人被砍倒,已完全顾不得了。
好在半斤他们来的还算及时,爆炸的威力和远程击杀的钢弩火铳形成密集火力,将堵在门口的闯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局面为之一肃。
原以为会在这神武门前被闯军的乱刀砍成肉酱,想不到随着张启阳的一声铜哨,局面登时逆转。
谁也没有想到张启阳会早就在外面布置好了接应的队伍。
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刻,援兵就代表着希望,带表着张启阳已经有了从容的布置。
想不到的是,冲进来的竟然是一群半大不下的孩子。
这些个孩子好像凶猛的野兽,尤其是那些个女娃娃,如同百战勇士一般镇定自若,从容不迫的举着短铳击发、装填、再击发。
几个女孩子有条不紊的一次次上弦,毫不留情的射杀试图靠近的敌人。
闯军一旦围聚起来,那几个男孩子马上就丢出“铁棒槌”,纷乱危急的局面竟然被这一群孩子给短暂的控制住了。
都说张启阳是格毙洪太的无双勇士,现在看来此言不虚啊:这些个半大的孩子就有如此强悍的战斗力,干翻了满洲皇家亲卫的小吴庄名团精锐战兵一定全都是金刚罗汉的无敌勇士。
“半斤你们几个,保护太子,就是他。”张启阳直接就把太子殿下推到了半斤面前,大吼着说道:“你可以死,他不能死,明白不?”
“明白!”
“毅勇军就在两街之外,只要冲过去就有大军接应,跟着我冲!”
刚才,许文才还以为张启阳口中的“援兵”不过是激励军心士气的谎言,毕竟他在小吴庄的时候就玩过这一手,而且把巡河营的士兵卖了个干净彻底。
想不到今天竟然是真的,果然有一队娃娃兵冲了进来。
现在,许文才是真的信了,真的相信两条街之外就有整个毅勇军在枕戈待旦的准备接应这些人。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不信也没有办法,只能信,而且是死心塌地的相信张启阳说出来的每一句话。
“长平公主伤的不轻,来几个人保护公主殿下。”
长平公主的腰胯之间已经受伤了,鲜血已把藕荷色的中衣染的通红,看样子伤的不轻,应该是在刚才的激战中被砍了一刀。
身边就这么些人手,专门留下几个娃娃兵保护她?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对于张启阳来说,这位公主殿下绝对没有任何一个娃娃兵更有价值:只要有太子就足够了,至于公主殿下嘛……尤其是一个受伤的公主殿下,有没有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若是让小翠、半斤他们保护长平公主,能不能把她带出去尚在两可之间,张启阳当然不会为了一个所谓的公主殿下就折损好几个娃娃兵。
“事态紧急,殿下体谅一下臣等的难处。”张启阳提着刀子就走了过去:“万岁有言在先,天家威严不容有失,臣这把刀留给殿下,以全天家名节。”
张启阳这是要长平公主自我了断。
已经伤成了这个样子,带着她走只能连累更多人,这样年轻的公主落在闯军手里是什么样的下场,不用想也可以知道了,还不如直接自裁。
毕竟崇祯皇帝早就说过这样的话,而且张启阳真的没有心思去照顾一个所谓的公主殿下。
血火之前,哪里还顾得上那么许多,哪里还容得下半分温情和软弱?
行大事之人,就要有冷酷无情之心,那些个受伤的侍卫和官员,不也照样弃之不顾了么?
身为公主殿下并不比别人来的高贵,而且应该有这样的觉悟。
长平公主没有想到张启阳会如此的冷酷果断,脸色苍白如纸,死死的按住腰胯之间的伤口,用哀求的语气说道:“我还能走,我不想死,求求你!”
张启阳正要有进一步的动作,旁边的安宁公主已经发话了:“侍卫架起长平公主随众突围,不到万万不得已之时,不可抛下她。”
安宁公主左手臂上也有一条伤口,趁着停下的的间隙,将裙子撕下一条布,缠在伤口上。
一旁的许文才也想带着这个血染衣裙长平公主一起离开。
既然你们愿意带着这个累赘,那就带着好了,反正我只要带着太子就行。
到时候你们若是跟不上我的脚步,我也绝对不会回头等你们。
“手榴弹开路。”
“是!”
“一凡,蛾子,用短铳掩护他们。”
“是。”
“护住太子殿下,跟我来!”
趁着越来越混乱的局面,带着一干侍卫文官和崇祯皇帝的四个骨血子女,冲出了神武门,沿着后殿偏街朝着东北方向狂奔。
这个时候,沿途所遇到的阻力反而明显的变小了。
因为宫城已破,几乎所有的闯军都亟不可待的想要冲进最繁华的宫城之中,好大肆饱掠一番,或者是捉几个美貌的嫔妃宫女享受享受,根本无心恋战。
至于那些四散而逃的人群,根本没人去管,现在的京城已经成了烈火炙烤之下的蜂巢,到处都是慌不择路的民众,拦都拦不过来了。
闯军的主力还在内城与皇城之间激战,急于肃清残存的明军抵抗力量,根本就顾不上这一带的混乱。
挑在高处的四盏红灯笼就好像是一座灯塔,分外的显眼,那里是“快通车马行”!终于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