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记忆,无疑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有的时候根本在毫无察觉中,就已经记下了某些自己不经意或者不在意的东西,或是人物,或是事物,更或是事件。
平常的时候,这样的记忆是不容易显现出来的,因为它被深藏在大脑皮层中间,藏得很深很密,就连本身自己都不容易察觉,但当有了一定的契机,通过一定的事情触发了那方面的记忆,很多事情就好像自然而然发生的那样,下意识地,就开始在脑海里循环、放映。
就好像是现在,因为被召进皇宫里,然后知道了皇宫刚刚发生了一场混乱——对此凌巴也表示理解,这一点或许也是自己没有做到位,考虑得不够周到,毕竟现在的洛阳看似平静,其实还是很混乱的,浑水摸鱼很正常,只是没想到竟然胆大包天到混到皇宫里来了,这其中自己的大意和火影卫失职没有察觉肯定是一个重要原因,也是需要好好反思的,不过显然不是现在,而因为这件事情,尤其是其中某方面的影子比较浓重,所以凌巴不免就想到了更多其他方面的东西……
大汉大元元年七月,仍然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夏天,尽管在城里的人们感觉里有些不同。
在董卓进入洛阳之后没多久,他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要将洛阳纳入自己掌控之手,当然这并不容易,虽然很快就已经以绝对的强势地位几乎完成了一半,可是实际上可能表面上看大家都对他臣服了,或者至少也是屈服了,但心底里在想着什么、暗地里又在做着什么,谁又知道呢?
所谓政客,和董卓这样的武夫相比较,虽然同样都有着各自的利益追求,有的时候甚至可能找到一些共同点,但前者最大的特点、同时也是与武夫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可以轻拿轻放拿得起又放得下,在心境的修养上,显然要远远超过于后者,而在表面伪装上,两者更是不具备可比性的。
不过董卓或许远远达不到真正的政客的那个地步,但他也有着自己的优势,至少他毫无顾忌、不管后果,撕开了表层的那层面具,其实很多时候人都是这个样子,只不过他做得更彻底一些,而这一个恰恰是别人怎么也学不来的,即便是对这个世界等级观念不甚认同的凌巴。
对于董卓突然的横插一杠和强势崛起,凌巴虽然觉得烦闷,但也不至于寝食难安,况且今天的他,还有一个不一样的约会。
赏月馆的内部构造依循着一直秉承的以文雅清新为主的理念,很多地方简约而不简单,贵族而不奢华,显出了一种真正的大气,而且各处建构也各有不同,有的地方显得磅礴气势,有些地方婉转玲珑,无一例外却都是对称了当代文人所表现出来的气性,而这也正是凌巴在结合了后世自己略知一二的建筑风格以及接触到当代那些文人的风骨和思想德操有所感触的结果,在对火影卫中建筑特长者们进行一番阐述之后,没想到他们能够真的将之实现,而且看起来这成果甚至比凌巴预期的还要好。
也是在这里,凌巴将为司马徽做践行,这一次过后,这个名士兼名师或许很难有机会再踏足洛阳来了,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凌巴也试过挽留,只是对方拒绝的也很干脆。
根本没经过什么考虑,司马徽就是摇头,还一边说道:“不必了,如若可能,只希望子卫你不要忘记了曾经答应过宏儿的事情……”这个世界上,还能够称先帝一声“宏儿”的,大概也就只有司马徽这个名副其实的前帝师了。
“当然。”凌巴脸色也肃然起来,点点头自然遵命,既然如此,他也不好强求什么了。
对他来说,司马徽还是值得尊敬的,他对于诸葛亮的尽心教导,对于刘宏的尽心辅助,都和自己脑海里那个仿佛“唯恐天下不乱”的水镜先生有着太大的差别,他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最真实的司马德操,但现在都无关紧要了,只要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这就是凌巴的心理感受。
司马徽并不怀疑凌巴的这个答复的诚意,实际上明月公主嫁给凌巴,到刘辩和刘协让凌巴来教导,这其中哪一步,不是为了让凌巴和皇家进一步牵扯起来?更重要的是,刘宏能够看得出来的,司马徽也能够看得出来,凌巴无心天下,虽然谁也不能保证以后会发生什么转变,但现在就是这样,就足够了。
想着,司马徽就又叹了口气,由衷叹道:“看来往后,这天下都将会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我已经老了,我这一辈都已经老了,未来天下不管是合是乱,都与我无关了。”
这番言论,映射出了一颗超凡脱俗或者是厌倦世俗疲惫的心,也好像是这一刻,凌巴才突然觉得,面前这个司马徽,已经是一个老人了,一个比蔡邕还要老的老人,尽管之前他还显得身体很健硕,甚至因此都比郁郁不得志的心理问题导致表面看上去太过沧桑的蔡邕反而还要显得“青春”一些,但这是有前提的,或许作为他的弟子,刘宏被倾注了他毕生的希望,而这个希望并没有能够实现它的最终,现在更是连希望都没有了,司马徽的突然变化,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和自己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差别太大,这样巨大的反差自然引起心中一些别扭。
望着司马徽那种洒脱的脸,凌巴心中也不禁跟着豪情顿生,口中叫了一声:“来啊,研磨……”当即有人上前来为他安排一切,而凌巴提起笔,蘸了蘸墨汁,而后提笔就往旁边墙上书写起来,行云流水、舒展大方而又豪迈大气。
司马徽看着不由跟着念出来:“洛阳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敬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念到最后,眼前便不由得一亮,有汉以来,虽然汉赋是文人的主流,但在诗歌上也有不小的发展,当然更多也都是像曹操那样做四言体,而这首七言绝句堪称司马徽这生平仅见,但文学和音乐一样,上面很多东西其实都是想通的,所以虽然对于体裁有些不习惯,但司马徽高超的文学素养,让他能够一下子辨识出来这首诗的好坏,其中的感情真挚而不做作,于他而言更堪称一个创作型的典范,也难怪他最后要抚掌赞叹:“好、好、好不曾想纵横黄巾战场的西园大将军竟也是如此文采斐然,好诗、好意、好人,好一个“劝君更敬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被司马徽这么一夸赞,凌巴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毕竟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说实话正儿八经的抄袭大概也就这么一次,结果被司马徽这么大力赞扬,还是有些尴尬的。
不过不管诗歌如何,也不管情怀怎样,千里相送亦终须一别,最终司马徽还是走了,喝完了凌巴的送别酒,品味了凌巴的送别诗,而且还得了半个承诺,了结了部分心结,好歹也算是满足而去。
只是看着司马徽的背影,目送着其远走高飞,站在城墙之上,凌巴的心却久久不能够平静。
其实如果“历史”上那个司马徽也是和刘宏有着这样层面的关系,很难说他当初将诸葛亮引荐给刘备存的是什么样的心思。
为曹操树敌,还是为汉室光复?
不管是哪一种,在客观方面,司马徽的确是一定程度上的推动了三国鼎立局面的的发展和最终奠定。
凌巴想到这里,却突然心底一惊——后来出现的那个司马懿和司马徽同姓司马,在三国这种还未完全脱离氏族社会血缘关系为基础的世家大族掌握核心能量的社会里,也很难说他们会没有什么关系,说不定司马懿至其子夺曹魏政权,便是出自于司马徽的授意,至于出发点为何,却是不得而知了。
凌巴突然觉得,就算自己真能通透了这段“历史”,恐怕也难以起什么重大的作用,不止是因为这或许并非所谓的“历史”,还有可能那“历史”,本就不是什么事实,而自己所经历的,却是完全需要自己去摸索探寻着前进的。
不过不管“历史”上的司马徽是如何的,至少在这里自己看到的这个司马徽,他还是比较可信的,或许开始的时候,他也并不是很看好自己,不过因为对于刘宏和汉室的忠心,让他一直没有反对过自己,后来看着自己越做越好、越做越大,到最后更可算是挽大厦之将倾,立下的是赫赫战功,也大概在这个时候才让他对自己彻底改观,现在更几乎是将汉室中兴的希望都放在了自己的头上,而非是原本“历史”上他所看好的刘皇叔。
而凌巴想着想着,不禁又想起了,就在刚才临别之时,他对自己郑重的嘱咐:“小心袁府,那两个小子都不简单……”
他知道司马徽所说的“小子”肯定不会是袁绍和袁术,那么就是袁逢和袁隗了,当然他也有资格这么说,只是这“两个小子”能有什么事情呢?
——“凌将军,到了”这时候在蹇硕提醒下回过神来的凌巴突然一惊:莫非司马徽,也早就料到了会有今天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