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贞卿道:“那日我和刘东升正谈话,十来名锦衣卫居然上门而来,我和小刘、犬子、众武士一齐动手,好容易才尽数毙了。当时小刘身上挂了彩,我怕锦衣卫再叨扰,就想和小刘一同逃走,但尊主迟迟不见回来,只好藏到了地室之中。”当先而行,雍和和李凝跟着走了进去。
李贞卿扭了一扭身边的一块凸出来的砖块,扎扎的声音再次响起,身后的暗门从两边合上。
地道两边墙壁上每隔十步之距,就有一盏油灯,虽不甚明亮,却能把脚下的楼梯照得清楚。
那石阶十级一拐,成螺旋状向下延伸,大约拐了十几次,再走下去,一面墙壁 ,原来已经是路的尽头
李贞卿在那墙壁的一处轻轻一按,一块青砖凹了下去,跟着一阵闷响,那面墙壁以中线为轴,旋开一道暗门,门后似乎灯火辉煌,比这边阴暗的楼梯间亮了不少。
李贞卿道:“随我来。”走进门去。雍和随后走进。
雍和甫一进门,立刻惊得瞠目结舌。这哪里是所谓地下的暗室!!
这是地下十几丈的深处,挖开一处二十丈高,三十丈长宽的方体大空间,四壁铺上青砖,灯火辉煌,甚是光明。当中建了一座大宅,构造模样,分明和地上的宅子一模一样,连大门前的楹联字体大小,门旁“刘宅”两字,都不差分毫。
二十丈高的天顶板上挂满了灯烛,灿若繁星,四面墙壁上插了几十根火把,照的这座宅子红门黄瓦,飞檐走壁,愈显豪华。
怪不得李贞卿福建遇难,就要逃到太原这座宅子之中,原来竟是这样别有洞天!地上宅子,只是幌子,地下密宅,才是真正的避难之处!
雍和忍不住叹道:“如此手笔,当真让人佩服。”李贞卿走到大宅门前,拍了拍门,大门从里打开,青衫闪动,正是那名刘管家刘来福。
刘来福躬身道:“老爷,你回来了。”向雍和拱了拱手,道:“雍爷好。”雍和还礼道:“我还担心你那天出了什么意外。”刘来福笑道:“当时事出仓促,也来不及和雍爷打声招呼。忽然听到上面有人说话,上去瞧时,雍爷已经走了。”
这话刘来福说的无意,雍和却是听的有心,当日虽然事情蹊跷,但是自己也不该就此撇下下落不明的李贞卿众人,独自离开。
听刘来福如此说,心里颇是尴尬。偷眼一瞧李贞卿,只见他微微笑着,神色间并没有不快之意。三人走进大门,果然,这地下的宅子和地上的那间大宅没有一点差别,几乎算是依样复制,也是一道照壁,绕过照壁,圆心一个花坛,一个大缸,缸中依旧有锦鲤游泳。四角却没种柳树。
李贞卿道:“让厨下给雍爷拾掇些饭菜。”刘来福答应退下。
二人走进厅堂,只见堂中也是点了十几只红烛,七八盏油灯,甚是明亮。
刘东升正在堂上端坐饮茶,见雍李二人进来,连忙站起,道:“雍兄弟,你来了!”他这会儿带着文士方巾,穿着一身黄衫,先前那种市井之气一扫而无,神气举止,分明像是一位学究先生。
雍和道:“刚才听李贵司说,你被强敌所伤,不知可好些了。”
刘东升笑道:“皮外伤而已,并无大碍。”
从门外走进一名蓝衣女孩儿,相貌生的很是好看,娉娉婷婷,约莫十七八岁左右,轻声道:“那位楚爷闹了一阵,已经服了药睡下了。”李贞卿道:“可给他裹了伤了?”那女孩儿道:“大章哥替他裹得伤。”秀眉一拧,道:“那人也真是不可理喻,我们给他换药治伤,他还是要骂个不停。”
雍和不禁皱眉,道:“这是谁?是李贞卿的婢女么?一路上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李贞卿负手笑道:“这人是个草莽汉子,你也不要在意。你去给这位雍爷拾掇一件客房。”
那小婢匆匆瞥了雍和一眼,见雍和也在看她,俏脸一红,连忙退了出去。
李贞卿道:“这间宅子虽在地下,可是但凡上面宅子有什么风吹草动,底下却能知道的一清二楚。来福听得有人进了宅子,就和黄宁荣上去查看。你在厨房里忙的不亦乐乎,那位姓楚的兄弟可是糟糕之极,一见来福,就要挥剑,来福只好将他击晕。”
雍和听得心中惊讶,暗想:“原来刘管家也会武功。”
李贞卿续道:“刘管家知道是你回来了。这位姓楚的朋友,想必是你的朋友,于是让黄宁荣留下知会你,自己把楚兄弟抱下来,施药裹伤。黄宁荣生性诙谐,爱开些玩笑,和你胡闹一阵,你也不要挂怀。他并不知道你就是……你就是我的贵客,如若知道,一定不会日此失礼。”毕竟刘东升再旁,他只将雍和说成自己的贵客。
雍和面上微笑,心中却想:“那姓黄的盯着我恶狠狠的样子,可不像是玩笑,多半杀人越货的事情,做的不少。”
不一会,又有一名紫衫小婢端来茶水,这小婢雍和也没见过。
三人分主客坐了。雍和端茶一喝,只觉清冽可口,是难得的佳茗。
忽的厅外走进一人,正是李靖。他见了雍和,对他微微一笑,躬身道:“雍爷”跟着对李贞卿道:“老爷,恐怕那姓楚的朋友,来路有点邪门。”
李贞卿看了雍和一眼,眉头微皱,道:“怎的了?”
李靖从袖子里掏出一条挂饰,竟然是一枚小小的木质十字架。
李贞卿咳嗽一声,道:“他是景教的人?”接过李靖递过来的十字架,放在手心,就着烛光细看。
雍和更是惊讶,楚光明这样一位粗鲁蛮横的大汉,居然会是景教教徒?
李贞卿转头看着刘东升,道:“东升,这怕是你们北宗的东西。”伸手到脖间,拉出一条项坠,竟然也是一枚小小的木质十字架,只是和楚光明的十字架微微有些不同。楚光明的那一个十架的左右上下四端均是圆头,而且圆头变形成云纹,李贞卿的却是方头,十分简易。
刘东升也撩开衣服,拉出挂在脖子里的一枚小小十架,大小形制和楚光明的那一枚一样,端头也是圆形云纹,只是木质细腻,隐隐可见繁复华丽的天然木纹,颜色紫红,是上等的降香黄檀,用料可比楚光明用红木雕成的昂贵许多了。
李贞卿收起怀里的十字架,道:“这是咱们景教的信物,凡持此物者,便是景教信徒,多半不差,那位楚兄,是北宗的教徒。”
李贞卿把楚光明的那枚十字架递给刘东升,道:“他毕竟是北宗之人。你去和他好好盘桓一番。”
那名端茶水的紫衫女孩走进厅堂,低声道:“给雍爷的饭备好了。”
李贞卿看着雍和,笑道:“请雍爷先去用饭吧。看来那位楚朋友也是我教中人,我就更加不能不管了。”
雍和挤出一团笑容,从椅子上起身,拱了拱手,出了厅堂,跟着那紫衫小婢走到东楼客房,桌上已经摆了白饭酒菜。
那紫衫小婢正要告退,雍和叫住了她,道:“你也是景教的教徒吗?”那紫衫小婢并不回答,微微一笑,柔声说道:“雍爷慢用。”退出房去。
雍和用过饭,那紫衫小婢敲门走进,收去餐盘,又给雍和端来一盘蜜枣,道:“雍爷要是还有什么吩咐,叫我就是。”
雍和笑道:“可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紫衫小婢莞尔一笑,道:“我叫石梅。”看了雍和一眼,退了出去。
雍和摘下倭刀,脱了衣衫,膝盖处的伤口依旧疼的要紧。
他看着窗外昏黄的灯火闪闪烁烁,暗自寻思:“李叔造这样一座地下的大宅子,到底用意何在?如果是为了躲避仇家,那他大可以把宅子建在南方。北方明明是北宗的地盘,稍有不慎,暴露了行踪,就会招来北宗高手的大肆攻伐。如果是为了振兴南宗,扑灭北宗,是故在北宗要地建了这样一处所在,以作日后策源只用,倒似乎也说得通。”
他这般想着,渐渐觉得疲乏,不一会儿就进了黑甜梦乡。
次日清晨,雍和被一阵敲门声唤醒的时候,窗外还是昏黄一片。
雍和知道,这是因为整个地底的照明,都依赖与天顶板大约一千多只蜡烛油灯。在这地下,白天黑夜非常容易混淆。要不是石梅在门外敲门叫自己起床用膳,他几乎觉得现在还只是半夜梦醒罢了。
雍和起身穿衣,房间里的小臂粗细的大红蜡烛经过一夜的燃烧,已经剩下了一小半,那根红烛多半加了香料,房间里弥漫着迷迭香气。
雍和开门,石梅换了一身衣服,粉色袖衫外套一件紫色纱衣,下身穿着一件淡紫色的百褶裙。
石梅端着一个木托盘,盘里放着一碗白粥,两碟小菜,笑道:“雍爷醒了,请用膳吧。我去给你打热水来。”把托盘放在桌上,转身出去。
雍和走出房门,手扶着栏杆,抬头看着繁星一般的顶灯。一夜燃烧之后,一小半的灯盏已经燃残,一缕细烟袅袅飘起,空气中都是香油蜡烛的气味。蓄积在天板上的缭绕的青烟慢慢的朝东北方向的一份小口飘去,看样子那是这地底世界的出风口。
楼下一间小房间的房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青衫布帽的刘来福走了出来,抬头看见二楼的雍和,弯腰作揖,雍和拱手还礼。张三儿从另一间房中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看上去十分沉重的大口袋,走到来福身边,放下口袋,大手捏着三四只茶杯粗细大小的红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