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煤头嘿了一声,手中黑乎乎油腻腻的布条抖动,雍和身子向外飞出,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地托着,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下。他如在梦中,抬头一瞧,老煤头正抱着李宁跃下墙头。
老煤头武术高超,自不必说,跳上跳下这十尺高的石墙如同上下楼梯。
雍和还要说话,老煤头低声道:“时候不对头,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当先 疾走,恢复了拔剑杀人时候敏捷的身法,不再像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雍和背着李宁,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暗夜的福州城,静谧如同一座鬼蜮,月光之下,道路依稀可辨,两人人默不作声地疾走,走了约莫一刻钟时候,来到一幢大宅之前。
老煤头拿起门环,笃笃笃扣了三下,停了一停,又扣四下,停了一停,跟着足尖在门槛上轻轻踢了五脚。
便听得门口哗啦啦卸门闩声音,吱呀一声,大门开启,一个青衣小厮垂手站立,看了看三人,对老煤头点了点头,道:“快进来!”
老煤头回头向雍和道:“咱们进屋子里歇着。”
这一路颠簸,说不定已将背上的李宁身上伤口扯开,雍和早就想停下歇脚,听老煤头这么说,暗想这一定是李贞卿另一处秘密藏身地所在,当先进门,李太歌跟在身后,老煤头最后进来,带上了门,青衣小厮抬起粗大的门闩,插住了门,毕恭毕敬地道:“请各位进屋吃碗热茶,小的还在这里守着,恕不伺候了。”退到门边一件小小的门房之内。
那门房十分狭小,只一灯如豆照明,屋内摆了一条长长的板凳,凳上坐着八九个强壮如牛的大汉,都是双手抱在胸前,腰间都挎了单刀。
那青衣小厮进了门房,将一只铜锣拿在手里,坐在门口,神情戒备,似乎只要一有异动,便即敲锣。
宅子前庭十分宽阔,正前是一幢高大的前厅正屋,屋内灯火通明。
院子两边围墙上开了门洞,通向两边厢房。不断有手持枪刀的壮汉往来行走,穿门过洞,在偌大宅院之中巡逻,对雍和四人视而不见。
走到正堂之前,老煤头嘿嘿地笑,道:“主家屋子,我就不进去了。”
他武功卓群,但是在这等小事上却把尊卑等级看的这样重要。
雍和记挂李宁伤势,听他这样说,也就点了点头,不再相劝,拿肩头撞开房门, 进了正堂。
正堂中侍候的仆人也不问雍和是谁,恭恭敬敬为他奉上热茶,看到李宁被雍和抱在怀中,且受伤昏迷,都是脸色诧异,不过谁也不敢多问,奉茶后便即退下。
雍和小心地将李宁放在一张椅中。李宁**吁吁,脸色惨白,死死扯住雍和的衣角,不让他走开。
雍和闻言道:“不要怕,我就在这里,那里也不去。这里是你家么?”
李宁似乎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点了点头,说:“这里是……是我家的一处……一处密宅,旁人……旁人不知道的。”
雍和道:“这里有没有药箱?我为你裹伤好不好?”
李宁肩头复又开始流血,胸前湿漉漉的,都是粘稠的鲜血。李宁轻轻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手仍是紧紧抓着雍和的衣角不放。
忽听一个女子声音道:“阿宁回来了?在哪里?”话音未落,一个衣着朴素的少妇从后堂绕到前厅,见到雍李二人,微微一愣,勉强笑了一笑,草草施了一礼,眼光便落到李宁身上,神情大变,颤声道:“阿宁……阿宁怎么了?”
李宁睁开眼睛,颤声道:“嫂……嫂嫂,我……我……”原来这少妇是李宁的嫂子,李贞卿的儿媳。
雍和细细打量那女人,她乍一看之下容貌普通,不过是个寻常的家里主妇,但待看第二眼之时,却觉她一双妙目波光流转,竟然颇有风韵,不知为何,左脸用青彩纹了一只小小的蝴蝶,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风采。
雍和道:“她肩膀上中了一箭,现在流血不止。有没有伤药,我来给她裹伤。”
那少妇道:“不劳公子费心,宅里有药婆子在,交给她料理就是了。”
雍和道:“那就好。”心想:“她不叫我尊主,只是叫我‘公子’,想必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哦,是了,古时候的女人一门不出,二门不迈,从不叉手男人在外事务,想必李贞卿没有将我的事告诉她。”低头对李宁道:“听到了么,让你嫂子带你去治伤。”轻轻扯动衣角,道:“放开了,好么?”
李宁点了点头,手却不松开,仍是紧紧地攥住雍和蓝袍一角,眼睛复又闭住,嘤咛一声,晕了过去,松开雍和衣服。
那少妇唤来两名婢子,架起李宁,走入后堂之内。
佳人已去,雍和怔怔地站在堂上,望着通往后堂的木门,呆呆地出声。
那少妇朝雍和施了一个万福,道:“想必我家姑子是公子相救,奴家在此谢了。”
雍和回过神来,忙道:“哪里哪里,不必谢我。就连我,都还是老煤头救出来的呢。”
那少妇讶道:“老煤头?他会武功?真是……真是瞧不出来。”向雍和道:“敢问公子高名?”雍和道:“我姓雍,单名一个和字。”
那少妇点头道:“原来是雍公子。”
那少妇退了几步,道:“我是府中女眷,原本不便于外人相见,等我家掌柜的回来了,再行接待贵客,奴家这就告退。”也不等雍和说话,退回内堂之中。
雍和记挂李宁伤势,坐在椅中喝茶,心神不定,好几次都想闯进内堂去,看看李宁伤势如何,只是现在这宅子里男主人不在,自己不好造次。
李太歌好几次想要说话,话到嘴边,却又咽下去。
本来茶碗中的茶是上等的铁观音,但雍和此刻魂不守舍,哪里尝得到这茶中珍品的滋味,寡淡得如同吞咽白水一般。
忽听门外靴声橐橐,老煤头喜道:“哦,原来是二少爷回家了。家里有贵客,等候多时了。”
一个年轻汉子嗯了一声,似乎甚是忧愁,道:“我妹妹怎么样了?”
老煤头道:“二少奶奶让药婆子医治,想必性命无虞。”
那汉子又嗯了一声,推门而入,雍和忙站起身来。
一个约莫三十一二岁的青年走了进来。他身材中等,体型健壮,穿一件褐色绸缎长袍,腰间悬着一柄长剑,相貌和李贞卿颇为相似,想必便是李贞卿的次子,那少妇口中的掌柜的。
雍和先抱拳道:“你好。”
那青年瞥见雍和腰间两柄紫鞘倭刀,忙解剑拜倒,道:“属下李靖参见尊主。”
雍和心中叫苦不迭,想道:“就因为你们叫我什么迷失诃,什么尊主,才惹出这许多乱子。”当下便想和李靖和盘托出,但转念一想,李贞卿一家因为自己这冒牌的圣子,已经和几乎和整个南宗为敌,如果自己这时候再说自己不是圣子,一来于事无补,二来李家恼羞成怒,自己说不定脑袋难保,点了点头,道:“你起来吧!”
李靖站起身来,怔怔地看着雍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