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文禹,”唐文尧的声音满含怒气,“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这句话大哥该向格格说去!”唐文禹不客气的指着宁心,“是她缠着我,硬是跟水柔抢薰香瓶!”

唐文尧忍住气,双手不自觉的握了起来。“纵使如此,你也不该对格格动手!”

“大哥,我是忍无可忍!当年的玩笑话,她硬要当真,还要我给交代!我跟她解释清楚,她却依然执着不放手,如今的我心中只有水柔,难不成得为了以前的一句玩笑话,将就着娶她为妻吗?”

“将就?”一向温和的云芳也忍不住动怒了,“宁心是个蒙古格格,下嫁于你是你的荣幸。”

“她自个儿的身份她最清楚,蒙古格格?”他冷冷一哼,“在宫里没人把她当一回事,人情冷暖,她比谁都还清楚!这些年来,唐家对她已经仁至义尽,她可以对任何人使性子,但我不允许她在水柔面前撒泼!”

原本呆若木鸡的宁心像是突然醒了。

代表他的那只薰香瓶碎了,正如他对她的情感已不再,她何苦再死死守着一个不爱她的人?

他可以不爱她,却不该污辱她!污辱他们曾有过的一段情。

她苍白着脸走到一脸冷酷无情的他面前,在他冷漠的瞪视之下,扬起手,狠狠的甩了他一巴掌,清脆的声响荡在宁静的夜里。

“大胆!”宁心的手心都疼了,但比不上她的心疼,她道出的声音冷如冰,“纵使我是个没人看得起的格格,但也还是个格格,不许你放肆!”

唐文禹怨恨的目光直射着她。

迎向他的眼神,泪水再次滑下她惨白的容颜。

“哭什么?”他冷声轻斥,“打人的还哭?好一个蒙古格格,纵使在南方生活多年,骨子里依然野蛮,桀骛难驯。”

她紧咬着下唇,用力的将脸上的泪水给擦去。受伤的心已经再也容不下更多的羞辱。

够了!她真该对他死心了。

她猛然转过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格格?”云芳心一惊,连忙担心的跟了上去。

“你——”唐文尧扬起手,也忍不住想要教训弟弟。

唐文禹一动也不动,目光清明的看着兄长,这个眼神令唐文尧的手僵在半空中。

“打啊!”唐文禹的嘴角嘲弄的一扬,“你怎么不打?打啊!”

“文禹啊文禹,你怎么如此糊涂?”唐文尧用力的将手放下,“我庆幸额娘已逝,不然今日她将会有多么心痛!”

“痛?”唐文禹转向已经消失宁心身影的小径,低喃,“没人比我痛!”

唐文尧不解的看着弟弟,心惊的看着他嘴角流下一行鲜红的血,身子摇晃。

“文禹?”他吃惊的伸手扶住了她。

“别声张!”他的声音满是嘲弄,脸色却苍白如雪。

唐文尧惊讶的瞪大眼。

姚华立刻上前,“王爷,二爷看来是毒性发作了,先扶他回房吧!”

毒性发作?这一趟远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唐文尧只能先压下心中疑惑,扶弟弟回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唐文尧一直等到姚华塞了个不知名的药丸进了唐文禹的嘴里,见弟弟闭上眼之后才开口问。

姚华静默了一会儿,立刻跪下,“王爷恕罪!”

他皱着眉,“起来说话!”繁文耨节不重要,他要知道弟弟的状况。

姚华起身,幽幽道来,“二爷带着奴婢送贡品远赴朝鲜,途中,二爷怕福晋的病撑不住,于是日夜赶路,决定先去请来神医替福晋医治恶疾,偏偏在途中遇劫,爷为了救奴婢,被盗贼划了一口子!那刀上有毒,好险当时离神医住处不远,奴婢便带着二爷去求神医相救,二爷才暂时保住了性命。”

唐文尧揪着心,一脸不解的问:“既然有幸得神医相助,为何今日文禹还会口吐鲜血?”

“因为神医说二爷身中奇毒,纵使习医多年,他也无能为力。二爷身上的毒无法根治,他说二爷顶多只剩三年的时日可活,而且越接近大去之期,他身上的毒会发作得越频繁。”

“他给的丹药,只能令二爷发作时不至于感到太痛苦。当时二爷虽中了毒,但还是跪请神医来救治福晋,获得神医首肯之后,二爷才放下心中大石,撑着身子将贡品送达朝鲜。”

唐文尧难以置信的瞪大眼,转身看着躺在床上一脸苍白紧闭双眼的弟弟。

这要他如何接受?弟弟是为了自己的福晋所以才会接下这一趟任务,却因此而身染剧毒,如今离大去之期已不远?

“水柔呢?”得知真相,他无力的问,“文禹带她回府的目的是?”

姚华一叹,看着跪在一旁的水柔,“她是爷在路上买来的女人,事成之后,爷答应她,会安排她嫁个好人家。”

事已至此弟弟回来后对格格的态度大变,理由可想而知,“所以文禹带回水柔,就是存心要演场戏给宁心格格看?”

“二爷只是不想要拖累格格!二爷之所以会迟了这么久才回来,便是一心想要寻求解毒之法,只是——”她叹了口长气,“随着三年期限越来越近,二爷不得不放弃,决定回府,因为他放不下格格,他说以格格的死脑筋,若他不回来,怕她会等他一生一世。”

唐文尧沉默了。弟弟的绝情有了解答,但事实真相却压得他胸口喘不过气来。原是对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如今却成了这个模样。

“大哥……”

听到床上传来的虚弱声响,唐文尧立刻上前。“别起来!”

唐文禹摇着头,坚持坐起身,他虚弱的靠着床头,“别告诉宁心。”

唐文尧叹口气,进退两难。一个是他弟弟,一个是他看着长大的丫头,两个他都疼入了心坎。

“大哥,”唐文禹看着兄长,“答应我。”

“对宁心,你有何打算?”

“送她回京,”唐文禹静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给她找个好男人,让她嫁人。”既然无法给她幸福,至少他要为她找个可以给她幸福的人。

“你真舍得?”

“只要她好,便好。”今生他无缘陪她到老,再舍不得也得舍下。

唐文尧摇着头,“你这么做,会令她恨你的!”上天何其残忍,竟狠心拆散这对有情人。

“恨我也好!只要能把我放下,不再悬心于我,她才不会孤独的过完此生。”

他的时日已经无多,不愿她死脑筋的守着他。

虽在南方多年,他知道她骨子里还是那个倔强的蒙古格格,明白只有绝情才能使她心灰意冷的离开这里。

“好!”唐文尧点头同意,为了让弟弟安心,他道:“你休息,本王会安排!”

得到兄长的首肯,令唐文禹露出了一抹浅笑。

宁心!想起她,他的笑有了苦涩。他与他的阿茹娜,从此天涯各一方,不过,离开这里,她只会一时的痛苦,至少待他走了,她不会因此伤心难过一辈子。

一大清早,马车在外头等着她。

就在今日,宁心要在王爷的安排下起程回京,从今而后,她与唐文禹再无相见之日。

“格格!”姚华轻唤了下坐在窗前沉思的宁心。

她缓缓的转过身,看着来人,勉强挤出一抹笑,却令人见了更觉心疼。

“格格,这是奴婢一大早起来替格格做的,”姚华在桌上放了碗燕窝,“喝些暖暖胃吧!”

宁心眼底闪着感激的光芒,“谢谢你!”

“格格,别这么说。”她垂下眼睫,“这一路路途遥远,再见也不知何时,这是奴婢最后能为格格做的。”

宁心带着浅笑喝了一口。她离开后,或许这王府就只剩姚华会挂念她了。“真好喝!”

“好喝就再多喝些。”姚华同情的看着她,“格格,你别太难过,回宫之后,多得是王宫贵族任你挑选,你会把二爷给忘了的。”

提到唐文禹,宁心的眼眸微敛,放下手中的汤匙。离别时刻在即,直到这时,她还是想见他一面,见缠绕在她心底的那个无情人。

“他人呢?”她闷闷的问。

“跟水柔姑娘在楼台赏雪。”

她要走了,他不但没有一丝不舍,还有闲情逸致带着佳人赏雪!难道一切真如他所言,情感一旦不在,就什么都不是了?

“格格,”小宛出现在房门口提醒,“不早了,该起程了。”

宁心轻应一声,看着姚华,内心复杂的道:“再会了。”这一别,今生无缘再见了。

姚华的眼眶也红了。“格格保重!”

宁心踏出房门,走向等待她的马车,但是半途,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

“格格?”身后的小宛疑惑的唤了声。

“我……”她轻轻叹了一声,“该还些东西。”

小宛不解的微皱眉头。

宁心脚跟一转,走向唐文禹的住所,缓步登上楼台,就见唐文禹的身影。

才想要向前,就见他对不远处的水柔挥了挥手。

她双眼空洞的望着水柔靠近他,他伸手一把搂住了她。

她真傻!以为两人还有一丝希望,待看见事实,只是徒增伤悲。

“我想,今生今世,”宁心停下了脚步,淡淡的开口道:“你我无缘再见。”

唐文禹微转过身,反应冷漠的看着她。

宁心注意到他脸色竟是不寻常的苍白,“你病了?”

“回格格,爷受了点风寒。”一旁的水柔替唐文禹回答。

她仔仔细细的看着他,即使他伤透了她的心,但是他身体不适,她仍为他感到揪心,但却感受不到自他身上传来的一丝眷恋不舍。

“你——无话对我说吗?”

“格格,你别怪我绝情,是你太过任性,若再留你,我怕水柔心里不舒服,所以才请王爷送你离开,”他背对着她,口气有着不耐,“时辰不早了,格格该起程了。”

现在他连看她一眼都觉得厌烦?她的心底升起浓浓的哀愁,几乎令她站不住脚。

他怕她不死心,再狠心补上,“回京之后,有许多皇亲贵胄等着格格挑选,我已经请贵妃娘娘替你挑个上上之选,嫁人之后,你会一生富贵,以后别再使性子了!”

他就这么厌恶她?一刻也容不下她?明知她回宫不会快乐,却还是执意送走她,还替她挑了个不认识的男人,只因为他不要她留在这里,令他的心上人难受。

醒了,真的该醒了!

宁心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看来会下场大雪吧!她将手中的丝帕放到他面前,里头包着的是被他摔碎的瓷瓶碎片,再解下她腰间的蝴蝶薰香瓶,一并放在桌上,然后退了一步。

“我的事,从今而后与二爷不再相关!”语毕,她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开。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唐文禹才敢回身看着她的背影一步步离他远去,这个身影,他一生不会或忘。

他伸出手,触摸着被放在桌上的薰香瓶,上头还有她身上的温度。

他忍不住握住薰香瓶,宝贝似的将之放进自己的衣襟内。纵使走上黄泉路,喝了孟婆汤,只要再见这个薰香瓶,他深信自己依然会记起她——他今生的最爱。

马车缓缓朝着京城的方向驶去,坐在马车里的宁心从头至尾没有说话,总是低头不语。

小宛见了,心头难过,却又不知从何安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