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几日,越是靠近年关的时候,整个城市的忙碌仿佛陡然间陷入了停滞之中。从街边的店铺到得居宅的人家,都显出几分反常的从容。这当然是假象了,眼下的从容只不过是在下一轮的热闹到来之前的一个伏笔罢了——之前所有的忙碌,都是为接下来的大年做准备,到得这个时候,大致的准备已经完成了。所以稍稍闲下来,换一口气,随后的肯定还有更加忙碌的事情在等着。
很多店铺已经收拾了年尾的许多工作,包括账目的核对、年终的总结、以及薪酬的分配等等,街上进城的小贩每一日较前一日都都会少上很多。马车轱辘的响动几乎不见了,轿子出行倒是频繁了起来,多是在进行着一些年前访友的活动。
总之,在这样一个类似中场休息的场景里,热闹在随后会换一种新的形式——那便是真的过年了——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
临仙楼里,早晨的日光和煦而温润。过了年,立‘春’很快就要到了,今年南方的暖冬,却是让‘春’天的气息在这之前,早早地降了下来。许宣在某个雅间里,一面吃着糕点,一面指点着面前的黄于升,对于他写的八股制艺做一些明显不那么专业的点评。
记忆里关于万历年间一些科考的真题还有些印象,但是那些试题具体的出现顺序,终究有些模糊了。许宣罗列了一些能够想到的题目,如果历史没有变化,那么这些在随后会决定无数读书人命运的东西,就已经在纸页上呈现出来了。这些原本都是很重要的东西,但是他写起来,却显得太过轻率了一些。
院试,是眼下大明朝正式的科举考试之中,等级最低的一环。院试前还须经过两次预备‘性’考试,即县试和府试。这三次考试总称小考或童试。应考者称“童生”又称“儒童”。这样的听起来似乎过得去的称呼,并不正式。大抵的意思即尚未“进学”的童年人。话虽这么说,但只要没有功名,那么即便年过‘花’甲,也还是一个“童生”。
院试分两场进行,第一场正试,大致的内容是两篇文,一首诗。第二场覆试,考试的内容则是一文、一诗。这些东西,信息量不大,因此若真的有过事先方向明确的准备,那么不出意外的话,顺利通过是没有问题的。
院试的第一名叫做案首。而通过院试的读书人便是一般意义上的“秀才”了。
“这个写的……倒是什么东西啊?狗屁不通的……”许宣心中暗自撇撇嘴,随后见到黄于升有些期待地望过来的眼神,出于照顾其情绪的考虑,随口说道:“唔,其实还可以了,至少比我第一次写要好上不少。”
随后“叽里呱啦”地点评一阵,很多东西,虽然许宣自己来写可能达不到那一步,但是后世的应试教育,让他也能够顺着一些已经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东西,做一个反向推倒。通过总结那些在眼下还未曾被人写出来的优质文章,得到一些经验‘性’的东西,随后再运用这些经验,进行一些针对‘性’的练习。
整个的过程其实也就这般简单。相较去眼下其他的学子们走尽‘门’路、挖空心思试图去‘摸’清考官的‘性’子,做大量的考前准备,许宣所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再轻松不过了。
这句话,其实蛮违心的,黄于升所写的制艺文章,读起来实在是一件折磨的事情。因为字句间的不通顺再明显不过了,甚至连错别字都有好几处。大概平日里疏于练习的缘故,黄于升的书法,更是难看得紧——这种书法上的硬伤,基本上都会将原本所能取得的成绩往下拉很多。
能把字写到这样一种程度,大概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吧……许宣心头琢磨着这些,但这个时候,照顾到对方的积极‘性’,以及某些可有可无的自尊,夸奖起来也毫无压力。
“这个问题不大,能大概写出点东西也就可以了。一场考试而已,其实也测不出水平的。若是真的写不出来,回头‘花’点钱,请几个老秀才代写两篇,你自己将之记牢,也便够了。横竖只是一个院试……只要能通过,方法什么的,并不重要。不过,字倒是要练一练了……”
说这番话,完全是从应试的角度出发,并没有的什么大的理想或是志向在里面。科举时代,科考原本应该是一件神圣的事情,即便只是最低级别的院试也应该是一样的。但是在许宣这里说起来,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敬畏感可言。但是正是这样的态度,黄于升反倒能够接受。当然,偶尔也会不可避免的对许宣漫不经心的态度,表示疑‘惑’……
ωwш ¤тt kǎn ¤C 〇 “呃,汉文……这些东西,真的会考么?”黄于升闻言,稍稍沉默了一番,最后还是开口问道:“你如何知道呢?”
其实这样的问题在他的心中也已经存在好些日子了,先前一直压抑着,这个时候,终于还是问了出来。毕竟对于许宣能够猜中考题这种事,放在任何人那里,大概都是难以置信的。
如果说试题是被泄‘露’出来的,呵……眼下明显还不到泄‘露’的时候。命题的时间或许都没有到呢。并且,即便是泄‘露’,许宣一介普普通通的读书人,甚至连功名也都没有,所认识的官员里面,最高的大概便是县尊刘守义了。莫非这题目是刘守义透‘露’出来的?
可能‘性’也不大。据说他年后便要去往京城,那么随后徽州府的院试自然也不会是他来负责。何况,对于一个在仕途上有着野望的人,大概也不会轻易让自己的履历中留下这样的污点,以至于授人把柄。
黄于升对许宣虽然极为信任,但是在这样的事情上,终究还是觉得有些荒唐。
“不知道啊。”许宣合上手中的书册,望了一眼当头的日光,这般说道:“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这样子的。但是到底是不是,也只有到得开考之后才知道。不过这样的考试,大致会遵循一定的方向。只要做足准备,把握总是有的。”
黄于升有些无语的望着许宣,心中想着,试题都还没有出现,你从哪里去记得?先前你说是梦里见到的,但是托梦这种事情,向来都是很神棍的说法。还有……你以前那般自信的表情去了哪里?
“这个样子,会不会就是你所说的坑爹呢?”黄于升有些闷闷地问了一句。但是这个是,他原本也没有别的办法。规规矩矩地去读书,那是办不到的,如果他真的是这样的人,那么或许早就有成就了。因此,若不朝许宣这里试试,那么院试对他而言,依旧是一件高不可攀的事情。
学习了几日之后,虽然并没有所得,但是许宣原本已经准备好的几首诗他也已经记熟了,剩下便是找人将那几个八股题目些篇现成的文章出来,记诵一番。
这样之后,二人的声音便沉默下去。临仙楼二楼的雅间里,若是紧闭‘门’窗的话,隔音的效果是相当不错的。小二们偶尔会进来更换一番茶水,动作也尽量轻盈不发出声音。对于这些小二出身的人而言,读书终究还是令他们佩服的。因此有意无意地,目光落在二人手中的书籍之上,都显得有几分羡慕。
临仙楼“投毒”的事情过去之后,如同眼下的生活,从容中带着几分紧迫,休闲里也存在着认真的意味,这便是许宣每日生活的大致内容。但是在这背后,有些事情也已经酝酿成熟了。
郑允明被官府带走了,之后许宣也就没有再过问。如果刘守义没有出手的话,那么他肯定会以自己的方式来给对方一些必要的教训。但是既然如此,白素贞的面子也是一件要考虑的事情。
‘女’子对于许宣的意见,并不是因为郑允明。根源在于他故意泄‘露’出去不对的菜方,影响到人们的健康,这件事情白素贞显然很有芥蒂。之后许宣有过上‘门’去道歉的想法,但是终究还是没有这般去做。有些事情,他既然不觉得自己错,也就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听说几个掌柜已经被放出来了……啧。”许宣翻看着手中的书册,这样说了一句。
“哦……”黄于升在不远的地方,耷拉这脑袋,‘毛’笔的后端被他放在口中嚼着,眼光正落在身前的纸页上,表情显得有些苦恼,因此对于许宣的话就没有在意。待到随后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才恍然回过神来:“啊?”
并没在意黄于升的态度,许宣随意地将一页纸张翻过去,目光自上而下的扫视,这样过的片刻,大概看完了几行字,他默默地念了几句,才停下来继续说着先前的话题:“经过这次事情,几个酒楼大概会被吓到。因此,短期之内的给临仙楼带来的压力或许会小一些。但是这不是绝对的,他们人毕竟还在,店也照常经营。待到这阵风‘波’和压力过去,该来的终究会来的。”
黄于升来临仙楼,最大的目的还是在应付随后的院试。因此生意上的事情有许宣决定也就可以。黄家是大商人,家资虽然不菲,但是这和黄于升本身没有必然的联系。因此,只要是涉及生意上的事情,他大部分都是沉默着的。
二人就这般有一茬没一茬聊天,一些在随后看来似乎应该是大事情的,在眼下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
“下午,我们一起出去做点事吧。”
这个算是在邀请了,黄于升这几日在临仙楼里憋得痛苦,因此,稍稍愣了愣,脑袋便点得如同要掉下来一般:“去做什么?”
“当然是想办法给那些酒楼找麻烦了。”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个肯定是必须的啊……哪有被人打了不还手的道理。”黄于升说着拿起笔,在纸页上写下几个大酒楼的名字,字迹歪歪扭扭的,大概也只有他自己才能认识。这其间还写错了一个字,随后被他用墨涂成黑乎乎的饼状,这样的过程中,口念念有词:“‘玉’屏楼,肯定要第一个干掉……”他说着,拿笔将“‘玉’屏楼”三个字杠掉:“接着竹月轩和金风楼肯定也不能放过的。”又杠掉两个。
“紫霞楼,这种小鱼小虾的角‘色’……啧,不干掉会显得我们很弱的。”
到得后来,纸页上就不剩什么了。
“那么,要怎么来做?”许宣目光朝纸页间看了一眼,随后摇头笑了笑。
“简单!”黄于升的表情显得很兴奋,在他的家中,生意上的事情只有长辈去‘操’心,轮不到他来掌舵,因此心中早就按捺不住了。他在临仙楼生意上的沉默,也是因为没有帮忙的必要。这个时候,许宣征求他的意见,自然便觉得很高兴了。
“找一群泼皮,每日去那些酒楼里闹……当然,举动显得文雅一点,不能太过无赖。比如吃饭还是要给钱的,但是可以朝他们的菜肴里扔进去一些苍蝇之类的,把他们的名声搞臭掉。”
黄于升说着,右手在空气里划了划,显得颇有些兴奋,但是随后注意到许宣古怪的眼神,微微愣了愣:“怎么了?”
“拜托,大冬天的,你倒是找一只苍蝇与我瞧瞧。”
“呃,好吧。”黄于升想了想,随后说道:“那就耗子好了,这个随处能找到的。总之能把他们搞臭了便好。”
许宣闻言,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接话。眼下的情况同后世并不相同,酒楼的经营素来缺乏来自官方力量的规范,也没有类似消费者权益机构民间监督,因此即便黄于升的方法虽然可行,但是效果其实并不见的好。更为关键的是,这样的方法是可以效仿的,临仙楼也很可能会遇到类似的麻烦。其实并没有什么意思。
黄于升说得唾沫横飞,声音稍稍顿了顿:“其实别的方法,也是有的。你不是能写诗么?放一些好诗词出来,肯定能给临仙楼带来极大的人气。我同你说,那些读书人最好这口,尤其有比较有影响力的读书人,这样带来的名气是很可观的。”
“你要搞清楚了,我开的是酒楼,不是青楼……诗词风雅作为常规的手段还差不多,若是想要以此就给对方造成影响。呵,难度太大。”
黄于升皱了皱眉头:“那你觉得怎么样好?”
“想法我其实已经有对策,不过随后要怎么实施,还需要再斟酌和考虑一番。若是‘操’作的好,那么效果一定会很惊人。”
“是什么办法?”黄于升望着许宣,好奇地问道。
许宣将一块糕点扔进口中,随后笑了笑:“直接挖掉那些酒楼赖以生存的根基。”
“酒楼赖以生存的根基?”黄于升皱了皱眉头,疑‘惑’地重复了一句:“那是什么?”
许宣闻言笑了笑:“酒楼提供的膳食,都是需要食材的。眼下他们经营多年,食材的来源肯定有固定的路子。那么我们若是能够将这些路子掐断,那么,用不了多久,他们也便可以关‘门’大吉了。”他说着,深处两个指头在桌上点了点:“这便叫釜底‘抽’薪。”
……
县衙之内,刘守义的心情并不算好。原因还在于飞鸽传书被泄‘露’消息的事情上面。
“如果真的要对李贤下手,本官觉得有些为难……”刘守义喝了一口茶,借着这样的机会缓解掉因为连续工作造成的疲倦感:“当然,并不是因为他是一个后辈,本官觉得矜持。而是他背后的人,实在是大大的麻烦。”
“申时行……呵。”刘守义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摇头笑了笑,语气让人有些把握不住:“他眼下在首府大人面前正是当红的时候,但是……我是清楚他的,为人世故圆滑。‘交’际方面是其最擅长的,因此在朝中的八面玲珑,人缘极好……但是实际的能力其实并不科考。”
对于刘守义的话,老九只是在一旁听着,这个时候并没有发表看法。这一方面是因为他对于官场上事情并不太懂,另外的,便是也不关心这些。
“他的为人,首府大人不可能不清楚。但是他足够听话,这一点,本官是比不过的。“刘守义细碎地说了一阵,随后叹了口气:“其实,若仅仅是为官,申时行的那一套已经足够了。若是首府大人的准备做的事情能够顺利,他今后能达到的高度,很可能超过所有人的意料。
老九闻言,终于抬头看了刘守义一眼,目光变得有些惊讶。看来,刘守义便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对那个叫李贤的年轻人,有些忌惮。
“不过,以后的事情……倒也不能说得太死。现在下定论……”刘守义的声音说道这里,稍稍顿了顿:“呵,终究太早了一些。”
“其实……”老九沉默了片刻,随后说道:“这些事情,可以让许宣来做。大人只需要在背后适当帮一把,事情做得隐秘些,应该也不至于出太大的问题。”
刘守义闻言,偏头看了老九一眼,半晌“呵”地笑出声来。
“也好。”
原本快到年关的时候,因为聚会的频繁,酒楼的生意常常都是最好的时候。从以往的很多年经验来看,大抵都是这般。同很多佳节到来之前一样,年前也会有一个火爆的高‘潮’场面,虽然这样的场面持续并不久——因为对于眼下的众人而言,过年是大事,真正重要的时刻,都是在家中同家人一同度过的。但是,酒楼所期待的,便是在这样的团圆正式到来之前,所产生的一个消费高‘潮’。这一票若是赚到了,那么这一年的辛苦经营也便有了一个不错的‘交’代。
但是因为几大酒楼的掌柜在临仙楼前被官府直接带走,那么问题就出现了。
眼下酒楼的管理方式比较落后,大抵所有的运作都是围绕着酒楼的所有者,也就是掌柜而进行的。掌柜本身的好坏,会在很大的程度上影响到酒楼的经营。比如每日的收支,都需要掌柜的进行确认和审核的,缺了这一环,那么其他的运作就会受到影响。
再比如小二们同店家关系其实很古怪,一方面店家雇佣他们过来做事,另一方面也要防备着他们是不是偷懒,会不会顺走酒楼的东西。而这些,都需要掌柜的出面进行必要的节制。因此,连续几天,掌柜都在府衙里被看押着,那么酒楼人心不稳,也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了。
外间的风言风语也会传,比如几大酒楼的掌柜杀人未遂,被抓进去了。说得有板有眼的,显然背后也是有人在刻意推动。至于是谁在做这些事情,其实只要想想眼下站在这些酒楼对立面的是谁,也就可以知道了。即便这样的说法大抵都是在捕风捉影,但是终究还是让原本就不太好的局面变得更恶劣了些。
……
临水的宅院里,阳光已经带着‘春’天的气息照耀下来,零零落落地点染在树梢,点染在墙角,点染在徽派建筑的马头墙巅。
叫李贤的书生心情不太好,有倒茶的‘侍’‘女’不小心将滚烫的热水溅在他的手上,脸上狠狠地挨了一记耳光。随后用手捂着,委屈地站在一旁,脑袋努力地低下来,压抑着嗓子口下一刻就要冲出来的嘤嘤哭泣。声音还能勉强抑制住,但是眼泪一件溢出来了。
“废物一样的东西……养你们何用?每月给你们的银钱,那么多,莫非都是喂狗的么?连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好!”
叫李贤的书生,这一刻也有些失态。往日的云淡风轻,其实在一些日子以前的某个夜晚,自他从叫江岭的地方回来之后,就已经受到了动摇。后来因为呆在家中未曾再出去,因此得以勉强地保留下来。但是这个时候,同许宣的‘交’锋又一次以始料未及的方式失败,终于让他变得有些歇斯底里了。原本以他的‘性’子,也只是一笑而过的小事情,也让他雷霆般地震怒。
“好了、好了。李贤,少说两句。”邓宣明皱着没有在一旁稍稍劝说了两句。虽然李贤眼下的举动,也只是迁怒而已。内里的目的大概是是试图通过这样的举动,将内心的焦躁发泄出去。这个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即便是邓宣明来看,也觉得其实不那么妥当。
眼下到了年关,自己这些人又不是徽州本地人,那么终究会有一些思乡的情绪在里面。即便下人们,也都会有类似的想法。因此,更应该以安抚为主。不然原本的局势就不太妙,有离心离德,总归不是一件好事情。
其实这个时候,李贤也知道,所做的事情已经有些偏离了最初的目的。虽然对许家的提亲依旧还在持续,但是如同先前一个样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进展。僵局已经无法打破,但是若这样放弃掉,那么之前的一切努力便全然作废了。这样的话,对他本身形象的也会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更为重要的是,在同许宣的争端之中,银钱如流水一般地‘花’出去,这样不做计较的‘花’费之后,总会有用完的一天。
“那个家伙,他的银钱到底何处来的?”
这样的疑‘惑’其实一直都有,先前因为本身的问题并没有暴‘露’出来,因此下意识地忽略过去。这个时候,待到银钱开始捉襟见肘,终究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了。
“不知道啊,先前对许宣所能动用的资金,已经做了几次估算,但是这样的估算被一再推翻。眼下还是没有见到对方的底……我们这边,已经‘花’出去逾万两的银钱了。”邓宣明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有些苦涩。回忆起当初他来到岩镇时候的要拿钱砸死人的豪言,总觉得有种莫名的讽刺。这般想着,他也有些恼火。
“如果不是这一次汪季舒来访,我们大概还不知道许宣会有这般财富……开来一开始选择同他消耗,便是一件不太明智的事情。‘花’山谜窟、五峰遗宝……”李贤口中低低地说到,随后“呵”地笑了一声:“真是‘精’彩。”
这些时间里,通前的一番发泄,李贤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随后他冲那个犯错的‘侍’‘女’微微挥了挥手:“你下去吧,去取点‘药’……还有,去账房那里去一两银子,就说是我说的。”
‘侍’‘女’忙不迭地点头,随后上身压了压,勉强行了一个礼,告退出去了。小声啜泣的声音,到得出了‘门’的时候,身子转过去走了一阵,才隐隐约约地传过来。
李贤在厅堂中站了站,随后说道:“岩镇的这些事情,其实影响不到的我。生意或是娶妻,都不重要。但是年关前事情若是无法了解,那么我便不能及时赶回去,这样随后的计划便要全部被推翻了。那位若是真的回来,我赶不过去,这样的损失……”
“太大了啊。”
“而且,已经同刘守义‘交’了恶。他忌惮我身后的那位,并没有正面地出手,但这一次酒楼的掌柜们被抓进去,便是他给出来的警告,冲着我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李贤说着,摇了摇头:“飞鸽传书……真是可惜了。很多的情报都还没打探出来,就已经失去意义了。”
邓宣明闻言,稍稍沉默了片刻,随后说道:“要不……这一局,就先放弃吧。我们暂时避其锋芒,待到杭州和苏州那边的事情解决了,再过来便是了。倒时候准备做的充分一些,眼下的恶气终究是可以出的。”
李贤闻言,偏过脑袋,目光直直地望向邓宣明。
“呃,我只是说说而已……”邓宣明注意到李贤眼中几许寒意,声音说到这里,稍稍顿了顿:“毕竟出来太久,有些念家了啊。”
这句话说出来之后,李贤的目光稍稍缓了缓,随后转过头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玉’屏楼的依伴着丰乐河水最美的一段,算得是徽州府酒楼之中,有数的好位置。临水的楼台,无论何时都被流水衬托得灵动而富有生气。在曾经的很多诗会,人们聚会或是用餐,这里都是最优先考虑的地方。
“但是,自从那个‘混’账许宣……”
数落的声音在‘玉’屏楼的一个雅间里传出来,声音说起这些事情,有些愤然,显然对于某人某事,有些咬牙切齿的恨意在其间。到得最后总结‘性’地冷哼了一声,声音撞在‘精’致的墙壁上,来回‘荡’漾着,倒是让人的心绪更复杂了。
今日在这里聚会的,都是一些酒楼的才被放出来的大掌柜们。县衙的囚牢并不是好进的,在他们被抓进去之后,家中不惜一切地进行打点,也只是确保了他们在牢中少了一些皮‘肉’之灾而已。这个时候放出来了,面容间都是遮掩不住地憔悴。
对于这些苦难,他们自然将原因归结到许宣身上。
“不能太过依靠那个李贤,年轻人嘴上无‘毛’,不牢靠得紧。我等还是要自己拿主意。”八仙桌之上围坐着一些人,短暂的沉默之后,有人开口说话了:“丁兄,看你的表情,似乎有话要说?”
自今日的讨论开始之时,丁正就一直沉默。手中的酒一杯杯被他喝下去,众人的话都听在他的耳中,但是一直没有开口回应。
说起来,这一次的整治,损失最大的还在他。郑允明“投毒”事件的发端,便是在‘玉’屏楼开始的。而‘玉’屏楼又是临仙楼的对头里,分量最重的一个。因此,丁正在外间传扬的“投毒”事件里,都被认为是幕后黑手,承受了过于重的压力。
原本声讨临仙楼的举动,被以一种古怪的形式翻转过来,狠狠地压了过来。在这也的过程之中,那个汤长望居然没有死掉,这件事成了最终的一块砝码。反观临仙楼,在这件事情里就成了冤屈的象征,获得了比较多的同情。那个叫许宣的年轻人,用很会利用感情牌,一些‘操’作之后,传言和舆论就都站在临仙楼那边了。
这是来自对手的压力。而在自己这一方,经历了这次事情之后,也并非铁板一块了。很多掌柜将自己牢狱之灾的一部分原因也归结在‘玉’屏楼处理不当之上——若是先前调查清楚,而不是盲目的出手的话,也就能够避免到如此被动的局面。
丁正并没有随着众人一同喝骂,待到得有人注意到他的时候,他才将手中的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
“此时‘玉’屏楼以及我老丁,确实对不住诸位在先。但是,根源终究还在于临仙楼。是那个许宣将我们‘逼’到这一步的。”丁正想了想,开口说道:“我这里有一个办法,若是要能做成,那么,可以解决临仙楼的祸患。”
“不知道丁兄有和高见?”众人闻言,纷纷将期待地目光朝丁正投过去。
在徽州府的酒楼之中,‘玉’屏楼是最顶端的几个酒楼之一,这同丁正的才干和经营能力是分不开的。因此,丁正本人,在徽州酒楼行业里,也有着比较重要的地位。这也是为什么出了先前的牢狱的事情之后,众人没有立刻同他翻脸的缘故——很多年积累下来的威望毕竟还在,这个时候他既然说有应对的办法,那无论如何都是要听一听的。
“谈不上高见,不过,总能够将局面扳回一些来。”丁正说着,摇了摇头:“其实到得这一步,无论如何做,都很被动。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希望今后能吸取教训。”声音说到这里,顿了顿:“如果临仙楼的食材供应断掉了,那么,即便许宣再厉害,也未必能够支持多久。”
众人闻言,相互对视了几眼,这个时候也已经把握住丁正的思路了。
“只是,那个许宣同县衙是不是有些关系?”有人迟疑地问了一句。
丁正闻言,稍稍沉默了一阵,随后说道:“这也是我比较担心的,不过,即便他有着县衙的关系,情况也只是棘手一些罢了,算不得严重。何况……我们这边,也不是没有人的。”声音说道这里,停了停才接着响起来:“因此事情还需要告知李贤知晓。”
“我老丁经营‘玉’屏楼多年,‘交’了不少的朋友,这个时候若是放一句话出去,小心地运作一下,那么应该会有收获的。今日诸位若是愿意,可以将各自的渠道做一番共享,大家一起将这个坑挖得更深一些,让临仙楼摔得更狠一点。”
……
黄于升会驾马车的事情,许宣还是第一次知道,并且看他的娴熟专业的动作,显然并不是才学会的。
“驾!”
吆喝声中,车轱辘碾过青石路面。
黄于升将手中的马鞭挥地很响,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享受。其实原本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做也就可以了。但是在他看来,所要做的事情似乎很重大,因此觉得应该让自己也正式地参与进去——虽然是以驾车这种古怪的形式。
因为要避让行人,因此马车在城中走得不算顺利,走走停停的。待到出了城‘门’之后,一路去往近郊的地方,路面显得宽阔。马蹄如踩在风上一般,风驰电掣便朝远处过去了。
立‘春’之前,郊外的景‘色’同城里有着很大的不同。一些经冬的树木之上,绿叶依旧还在。眼下‘春’天也已经要到了,那么这些还苍翠的树叶,大概是也无法再落下去。
田野里有些地方已经有了劳作的痕迹,地面被犁新翻过,大概随后会有种子播下去。当然,更多的田地四围,还存留着秋天烧得漆黑的田埂。
远处会有一些树林,但是树木并不茂密,视线远远的望过去,可以见到被树林遮挡住的村庄的轮廓。炊烟袅袅地朝天空冒着。
特别是又到了日暮时分,一轮红日在地平线的尽头慢慢落下去。马车自余晖中奔行,仿佛进入了一副古朴苍茫的画面之中。炊烟的味道在日暮时分的空气里,到处蔓延,只是也并不难闻。
农家的‘妇’‘女’大大咧咧地走过去,见到马车会停在路边稍稍观望。少‘女’们见到衣装贵气的公子,就将红彤彤的俏脸别过去,只用余光追着马车行进的方向。
许宣在车厢之中,望着老九,脸上‘露’出几许笑意。
“劳烦你老人家了。”声音显出几分讨好的意味。
“少来。”老九并不领情,有些没好气地瞪了许宣一眼。
二人眼下虽然是师徒,但是也只是顶了一个虚名,因为并没有经过特定的仪式,有些名分还没有最后确定下来。这倒是让二者之间的关系变得随意了一些,少了一些不必要的礼节,显得更从容了。
从做出决定,到开始正式实施,其间并没有间隔太久。眼下的举动原本就在许宣的计划之内,只不过因为郑允明的事情之后,稍稍提前了一些而已。若是能够选择,他大抵也希望能够换一个更适合的时间,眼下毕竟快到傍晚了。但是就怕夜长梦多。眼下难得的机会,若是因为拖延而错失过去,那么就实在可惜了。
在先前的时间里,临仙楼经受住各方面的压力。许宣在等待的同时,暗中已经做了比较详细的调查。‘弄’清了一些主要的酒楼食材的来源和渠道,于是,此行的目的便是要将这些原本属于对方的渠道通通堵死掉。
当然,眼下而言,这还是仅仅一种想法,具体会有什么样的效果,暂时也还不知道,要看随后实际的‘操’作了。不过在许宣看来,难度肯定是不会小的,毕竟那些酒楼经营了这些年,一些必要基础‘性’的东西,也已经稳固下来,轻易无法撼动。但是好在钱是不缺的,若是能够借着这一次机会,将徽州府的酒楼行业全部整合一遍,那么也不用心疼钱这个孙子。
同墨业一样,若是这一次他能够成功,那么手头所能掌握的,就是徽州府的两个行业了。虽然相较大的格局而言,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但这或许就是他今后的根基所在。
只是这个时候,许宣并不知道,那个叫丁正的‘玉’屏楼掌柜,已经和他有了一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