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安绮的一番话,在其他人那里,更多的只是觉得有些意思罢了。比如说起“挖墙脚”,都觉得有几分形象。至于年纪大些的掌柜,毕竟老道一点,也会稍稍去咀嚼一下某些词背后的含义。但无论如何,横竖也不过是这般。
但,在佘文义这里,这些话便让他隐隐有些压力了。
许安绮说的一番话,有一部分是她自己的意思,只是内里的某些关键处,却还是依照着许宣提起来的,她记录在纸上的话说的。在座的很多人,听到许安绮扯着许惜福的名义说这些话,心态上本来就受到影响,他们理解中的许惜福确实不曾说起过这些东西,所纠结也只是达到许惜福到底有没有说这一层罢了。不过,站在佘文义角度,他对有些东西其实是很笃定的。
这些年来,因为自身的魄力和手腕,佘文义在商道上走得很快。而另一方面,因为心思缜密,所以也避免了因为走得快常常会导致的不稳定局面。
许惜福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判断,其实是很自然的事情。
在佘文义看来,老东家许惜福,能力虽说也有一些,但是到顶也只是中人之资,或者再往上一点说中上之资也有可能,横竖……是比不上自己的——这是他内心的某些傲气,也大抵是事实。许惜福是一个勤耿、务实的人,他最大的优点便是不会将今天的问题拖到明天。他如果在很久以前就说出这样的话,却没有任何布置,那是绝不可能的。正是认定了这一点,佘文义才第一次觉得,事情……有些看不清了。
说到底还是许安绮的话起了作用。从佘文义的立场来看,包括许安绮在内的很多许家的人,即便是某些上了年纪的老掌柜比如秦、赵二老,对他佘文义所做的很多事情都把握得不够。这当然不是他们能力的问题,而是很多事情上信息实在不对等。至于胡莒南,倒是是知道一些,胡莒南的性格,在佘文义看来有些懦弱,他会考虑很多东西,比如退路啊,比如家小啊,等等等等。总之,在没有想出应对的办法之前,胡莒南是不会轻举妄动的,即便是将这些事情通报给许安绮都不大可能——这些原本是佘文义觉得十拿九稳的事情。但是,随着许安绮的叙述,他的想法便有些动摇了。
少女的话说的很有道理,这一点上,他比其他很多人都更能体会。她说的也很有条理,在何种局面之下,会出现何种事情,以及这些事情会向什么地方发展,甚至引发出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听到这里,佘文义也不禁暗自点头,连锁反应,嗯,这个词用得极为精妙。
很多事情,在少女的话中都是因为、所以的关系,冷静和理智得令人心惊。甚至……甚至连人心都可以这般清晰地分析出来!
少女依旧在絮絮地讲述着,其实这个时候与其说在说话,倒不如说在照本宣科更为妥当一些。她现在心中其实有些无奈,说出来的这些东西,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意思。那日许宣不负责任地乱七八糟说了一通之后,她觉得有些部分有道理,其他的,便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不管是有道理的,还是莫名奇妙的,她都一一记录下来。这时候看这佘文义和在场很多人的神色,少女心中便有些后悔了——看来那书生说的都是有道理的。自己居然不曾好好琢磨,还当做他又在开玩笑。唉,都怪他,平日里没个正行,让人分不清他说的哪句话才是真的。
许宣当日找许安绮其实不是为了谈论危机公关的问题,而是想告诉他自己找到了替许墨突围的办法。不过因为黄于升那边很多事情还在筹备,他也没有具体说出来。当时许安绮兴致缺缺,许宣才随口扯了一些话,也只是告诉对方在哪些地方需要留心罢了,并没有过多地提及应对手段的问题。
所以,这时候少女心中想得更多的,其实还是觉得错过了机会。若是能早早地请教他……唉,如今说什么都迟了。随后也有些吃惊,这书生,莫非对经商这么在行么?
佘文义有几分惘然,也有几分疑惑,左手的拇指在食指上戴着的玉扳指上摩挲的速度渐渐加快了几分。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丫头,居然成长到这一步了么?她话里的某些词语,确实也不像是因为心血来潮而随口说出来的,就直觉而言,这些词精准地概括了很多东西,绝对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沉淀——到了他这般高度,有些概念或许总结不到那种程度,但是判断的眼力还是有的。什么精细化管理、零售、关系营销、消费者、恶性竞争……
随后听到“蝴蝶效应”,佘文义又怔了怔,觉得这个词很有些味道,大概有些深意的罢,于是免不了想去听一听少女的说法。然而少女只是稍稍提了提,便略过去了。佘文义这时候的感觉便如同平日里正捧着一盏上好西湖龙井,准备喝的时候,却猛然发现已经见底了。
他自然也不会想到,其实对某些词汇,此时正在照本宣科的少女本身就根本没有得到解释,又怎么解释给他听呢?
许宣在那边脸色复杂的皱了皱眉头。因为时间隔得有些远了,许宣对于这些事情的印象也不是很深,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己在和许安绮说那些话的时候,肯定没有把蝴蝶效应这个词加进去。大概是在谈论其他的话题时偶尔带过的吧,她这时候记忆看起来有些混乱。
这般想着,许宣又撇了撇嘴,啧,蝴蝶效应……明明说的不是一件事情好不好。
这丫头……真是太乱来了。
佘文义感觉很不好受,他的性子有几分钻牛角尖,对很多事情都喜欢追根究底搞清楚才肯罢休。有着这样的性格,他取得如今的成就,想想其实并不奇怪的。随后,佘文义反应过来,怎么了呢……自己居然被一个丫头绕进去了。暗自摇了摇头,很多情绪便随后从脑中略过去了。
他是细心的人,冷静下来,很快发现情况不对。少女在说一些话的时候,脸上经常性地会露出思索的神色,在其他人眼中,便觉得她大概是在回忆某些记忆中的画面,但是在佘文义这里便看出问题来了。少女这时候给他感觉,就如同他手下新入门的一些小伙计,对着生疏的账册琢磨的情形。有些东西,她明明很生疏,但却依旧能说出条理的,便如同……有人事先将一切告知她一般。这个人肯定不会是许惜福了,那么……
佘文义狐疑地朝场间看了看,目光在几位老者脸上停了停。
不会的,他心中想着,这些人的动向自己都很清楚,最近和少女有过虽然有过接触,但是谈论的事情自己也知道,并不是这些。另外,他们若是早将这些事情理得这般清楚,也不可能坐视不管的,等到如今这般局面。
那么……是胡莒南么?呵,也不可能。
佘文义在心中不断地做了猜测,又不断地推翻,到得最后也没有找出一个可以让自己信服的理由。于是心中开始隐隐有些不安起来了。
若是许安绮背后有一个人,一个自己不知道的对手……他既然能料到很多问题,那么,会不会也能找到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
这个想法萌生出来之后,佘文义便觉得有些可笑,都到如今这般局面了,多少条路都指向同样结局。从他自己的角度,横竖都看不出来还有什么翻盘的可能。可是……万一呢?佘文义心中有一丝异样地感觉掠过去,他想了想,有觉得把握不住。随后,就这样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面,一时间有些入神了,少女随后的很多话便没有听进去。这样过了很久……
“佘掌柜……为什么呢?”
声音响起,佘文义才猛然回过神。人走神的时候,听觉若是抓住与自己有干系的事情,便很快会从某种情绪中解脱出来的。
那边赵老正扶着桌子站起来,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佘文义。佘文义微微怔了怔,随后才发现更多的人都用一种奇怪地眼光望着他。佘文义皱了皱眉头,又看了许安绮一眼,这一次,少女的眼神中只有坚决。
刚才自己走神的时候,她说了些什么么?
“文义啊,你……”秦老也随着赵老身后站起来,颤巍巍地伸手朝佘文义点了点:“你实话告诉老夫,你有没有去做那些事情?”
佘文义摇摇头:“秦公,这是何意?”
“何意?”赵老的脾性便有几分火爆,这时候当即忍不住喝道:“方才的话你没听进去?”
“呃……”
“你片刻之前在想些什么?哼,老夫倒是希望你是在纠结心中的愧疚……”赵老冷冷地甩了一句话,随后便也有些意兴阑珊:“唉,罢了、罢了……”
佘文义于是将征询的目光落在季云中几人脸上,几人连忙低下头去。他愣了愣,随后轻出了口气,心中想着,嗯,把握住了——看来刚才自己在走神的过程中,那丫头大概询问了些话,估计季云中三人顶不住场间的压力,说了些什么罢?
这个时候倒也不好去考虑队友像猪、像神的问题,众人目光落在佘文义身上,虽说他久经历练,可以将一些东西看淡,但压力毕竟还是有的。
佘文义心情有些复杂,有些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啊。自己居然在这样的场合因为一些话走神了,这是很难想象的事情。他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学会避免这样的小失误了。不过,随后也明白过来,自己内里的心态并没有原先想得那般轻松。
“佘掌柜……”少女这时候轻咬了咬嘴唇,做了一番努力后又开口道:“为什么呢?”
佘文义看着少女青涩的俏脸上一抹明显的决绝,过了半晌,左手的母指从食指的玉扳指上悄然滑落,才朝少女拱了拱手,露出一个笑容来。